徐起陽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裡認識簡白的。
徐起陽的家境還好,又是家裡的小兒子,父母很是寵愛他,在讀完初中之後就把他送出了國,打算讓他在國外讀完高中後就直接考大學,畢業後就可以留在外面,在外國找個工作。
可是徐起陽不喜歡國外的環境,他的口語基礎不是很好,不少同學以模仿他的古怪發音爲樂,徐起陽偏偏又是個倔強的人,在被嘲笑了幾次後,就發了憤,除了上課外,幾乎成天泡在學校的圖書館裡,要麼就是去學校組織的華人俱樂部裡,和同爲華人的幾個同學練習英語口語。
別說,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他的口語進步了許多,而在與其他人的交流中,徐起陽也和俱樂部裡其他的幾個華人漸漸熟稔起來。
大家本來就是同鄉,又都身在異鄉,彼此間有着許多共同語言,相熟是必然的。
在交流中,徐起陽倒是聽說了一些事情,比如說學校裡有幾個華人似乎不是很合羣,根本不與其他的華人來往。
俱樂部的人似乎尤其討厭一箇中文名叫做簡白、外文名叫做adonis的學生,不光是因爲他的英文名起得張揚(adoni 可被譯爲亞度尼斯,意味“希臘”及“美男子” ),而且他本人也極爲囂張,碰到學校裡的華人也不理不睬。
徐起陽聽了別人的描述,起先以爲這是一個恃才傲物的學生。或者是由於崇洋媚外的心理,想要極力劃清自己與華人的界限,因而對他的印象也不怎麼好。
直到他親眼見到簡白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簡直是錯得離譜。
那是一個下午。徐起陽抱了一本厚厚的書和一本字典,在圖書館裡用功。
學校圖書館是許多學生的自習室,美國的大學雖然是寬進嚴出,高中時期不必太過用功,可也不乏一些刻苦的學生在此努力學習,再加上這個圖書館的位置較少,所以很容易人滿爲患。
徐起陽一是因爲想惡補口語,二是因爲在國內學習的某些習慣一時半會兒還是改不掉。也成爲了圖書館的常客。
那天下午,他照例在圖書館裡讀書,在遇到不會的單詞時,就乖乖地抱着字典查閱。
漸漸地,圖書館裡又涌進了一批人,除了徐起陽對面桌子的一個位子外,幾乎把整個圖書館的座位都佔據了。
徐起陽正埋首用功。就感覺對面的椅子被人拖開了。
他下意識地擡頭,正好撞上了一個陌生的華人的面孔。
他長得倒還真算是不錯。眉清目秀的,就是顯得有些文弱,只不過他的眼睛裡滿是抗拒的漠然和冷淡,讓人乍一看就覺得這個人“不好相處”。
徐起陽在來學校的這些日子倒是認識了不少華人,可是眼前的這位顯然是生面孔。
他留心看了一下來人的臉,而來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徐起陽的視線,但他的眼皮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動,便又垂了下來,他把身上深藍色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面洗得乾乾淨淨的白色襯衫。
徐起陽打量了他一會兒後,便再次垂下了頭,繼續讀自己的書。
徐起陽對他並沒什麼特別的興趣,當時,他也全然沒有聯想到,這就是在他的俱樂部裡經常被人提起的、不與任何華人交際的簡白。
在他看完了那本書後,已經是日落時分。
傍晚的夕陽透過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投射進來。窗外的橡樹樹葉濃綠,巨大的樹冠在玻璃上映出了微微發綠的影子,看起來別有一番韻致。
徐起陽直起身子來伸了個懶腰,目光又落在了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年身上。
他一動不動,彷彿老僧入定了一般,除了翻書時發出的細微聲響,他從幾個小時前坐下後就沒再發出任何別的聲音,連姿勢都沒怎麼變過。
看來是個有耐性的人。
徐起陽揉揉酸澀的眼睛,站了起來,把桌子上的書和詞典整理好之後,抱在懷裡,朝圖書館門口走去。
可是他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卻忘了拿。
這件事等到他吃完晚飯回到宿舍纔想起來,急急忙忙地返回圖書館去找,卻發現自己原先坐的位置上已經坐上了別的人,詢問他有沒有看到自己的衣服時,那人表示從來沒見過。
衣服並不重要,關鍵是衣服的口袋裡裝着徐起陽的錢包和一些重要的卡,如果丟了的話會很麻煩。
徐起陽又轉而去問了圖書館的管理人員,得到的答覆是有個華人學生把徐起陽的衣服送到了服務處。
他們在仔細覈對了徐起陽錢包內的東西后,又和徐起陽本人對質,他終於領回了自己的錢包。
徐起陽在大鬆了一口氣之餘,也想到了,那個把自己衣服送到服務檯來的華人學生,大概就是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人了。
巧合的是,徐起陽在拿着衣服走出圖書館的時候,恰好和提着一份晚餐從圖書館門口路過的少年撞了個正着。
徐起陽決定,無論如何得去道個謝。
於是,他走到了少年的身前,面帶微笑地用漢語道:
“謝謝你。”
可是那少年卻像是不認識徐起陽一樣,眨了眨眼睛,直截了當地用漢語反問:
“謝我什麼?”
徐起陽被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差點沒能掛住。
難不成不是他?
可是自己已經把人攔下來了,不管是這少年真的不認得自己了也罷,是誤會也罷,徐起陽都得把事情說清楚吧?
徐起陽舉了舉自己手裡的衣服,口氣也不再像剛纔那般熱絡。而是多了幾分謹慎:
“這衣服……是你幫我送到圖書館服務處的?”
這少年卻像是根本不認識徐起陽一般,用陌生的眼光掃了徐起陽一眼,反問道:
“我不認識你,爲什麼要幫你?”
少年的口氣的確算不上好,徐起陽也被激起了些許不滿。畢竟他在家裡還是很受父母寵愛的,即使到了異鄉,他的人緣也很是不錯,對於少年的無禮,他有不滿也屬於正常。
可是徐起陽知道,自己半路橫插過來,本身就是不怎麼禮貌的表現,如今熱臉貼了冷屁股。也純屬自己自找。
徐起陽鬱悶地抓抓後腦勺,讓開了路,尷尬地說:
“不好意思,是我認錯人了。”
而那少年連“沒關係”都懶得說,一甩袖子就走,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給徐起陽,留徐起陽尷尬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纔不甘地嘟囔了一句。轉身欲走。
在徐起陽轉身的時候,突然有個活潑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嘿,是你?”
這口標準但是聽聲音有些陌生的漢語再度吸引了徐起陽的注意力,徐起陽回過頭來,和一個滿臉俏皮笑意的少年撞了個面對面。
這個華人也是個生面孔,但他一臉輕鬆的笑意看着就叫人放鬆,比剛纔的那座冰山要好得多了。
有了剛纔的對比,徐起陽的笑容也帶出了兩分真摯,但對於面前這個完全陌生的面孔。他實在記不得曾在哪裡見過他。
徐起陽可以確定,這個人肯定也沒有加入華人俱樂部。
那少年摸摸自己的鼻子,笑容爽朗道:
“你不記得我沒關係,你只要記得,你的衣服是我送到服務檯去的就好啦~”
徐起陽疑惑地看向手裡的衣服,問:
“你怎麼知道這衣服是我的?”
那少年大大方方道:
“我看衣服兜裡鼓鼓囊囊的,掏出來一看。是個錢包。我就把錢包翻開了,裡面有你的照片,你說我怎麼認不出你來?對了,我翻了你的錢包,你不介意吧?”
本來徐起陽還有點兒介懷別人隨便亂動自己的東西,但聽了少年的問話後,也覺得自己太過斤斤計較了,便用英語道了句謝:
沒想到眼前的少年並不買賬,癟了癟嘴,說:
“都是中國人,也別客氣了。再說了,‘thanks’?這是外國人的禮節。既然是老鄉,就按照同鄉的規矩來吧。”
說着,少年伸出了手,笑容滿面地說:
“你好,我叫郭品驥,英文名greek,你叫什麼名字?方便請我吃個飯嗎?我還沒吃呢。”
郭品驥一系列連珠炮似的話叫徐起陽沒忍住笑了出來,他也學着郭品驥的樣子,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說:
“我是徐起陽,英文名eden。你幫我找回來錢包,請你吃飯是我的榮幸。”
聞言,郭品驥笑得更燦爛了,自來熟地搭起徐起陽的肩膀就往餐廳走去。
走出兩步後,郭品驥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說:
“哦,對了,剛纔那個人說些什麼你別在意。他就是那個性格。”
徐起陽一時沒繞過彎來,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是在說剛纔那個冷麪少年。
徐起陽也不是個記仇的人,而且剛纔顯然是自己失禮了,他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可他很快發覺,聽郭品驥話中的意思,他好像跟那個少年是熟識?
聽了徐起陽的疑問,郭品驥聳了聳肩,道:
“是啊,他是我同寢。是不是個怪人?”
徐起陽坦誠地說出了自己對剛纔那個人的真實觀感:
“是有點兒怪。”
郭品驥邊走邊說:
“你習慣了就好。他在咱們學校的華人圈子裡挺有名的,叫簡白,不知道你聽說過他的名字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