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香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兩步之外對着她淡淡笑着的少年兒郎,一雙驚懼的眼睛睜到了極大,就連剛纔沈凝蘿踢到她的殘腿她都沒有露出這般蒼白害怕的表情,可此時,在花叢後掩蓋的洞口被挖出來之時,她卻小臉雪青,嬌軀發顫,甚至連呼吸都開始跟着不穩。
“你大膽!”
沈凝香在一陣失神般的眩暈後立刻回過神,小姑娘似乎極爲害怕這個洞口會被暴露出來,小腿的疼痛還未散去,她連站立都無法做到,可她卻執拗的跌跌撞撞的爬到花叢前,手忙腳亂的將撥開的花叢再次掩蓋好,一雙受驚如小兔般的眼睛緊盯着徐昭。
徐昭被沈凝香如此拼死相護的氣勢給震住,頗爲驚愕的看着她一身的髒亂;本來被沈凝蘿推到了兩次,身上淺藍色的羣裳已經沾了草屑泥土,可此刻,在被她一陣亂噌後,藍色的外裳已經不見了當初的乾爽和清香,小小的人兒依舊因爲腿疾而坐在地上,可張開的手臂卻死死地護着身後的花叢;似乎徐昭如果敢上前一步,她就會不顧一切的猛撲上來,縱然拼的無法承受的後果,也在所不惜。
如此堅強、這般執拗,這樣一個身殘志堅的人,徐昭敬佩;再想到她這樣不顧自身安危的護着這叢花叢,只是爲了保護那小小的洞口,更是由衷佩服;不用想也知道那個洞口是用來做什麼的,剛纔沈凝蘿的話一點也沒錯,沈凝香一直在悄悄地見着上官無痕;本以爲還要費些功夫才能見到那個被廢的先太子,沒想到上天居然將這麼好的機會送到她面前。
只是,她必須知道沈凝香如此費盡心思的遮掩一切,是存了好心還是帶了歹意。
徐昭眸光微閃,後退幾步撤出花叢的範圍,在看見沈凝香因爲她這個動作而稍稍鬆了口氣的同時,開口道:“屬下見過凝香郡主,只是郡主,您不想給屬下解釋一下這個洞口究竟藏了什麼意義嗎?”
沈凝香一眼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護院,想起這幾天在私底下聽到的丫鬟婆子們的對話;說是在王府招收小廝下人的時候,有一對兄弟成爲衆人的焦點,哥哥能力卓著,踢掉了周強當上了王府的新任護衛管事,弟弟在王府中倒是人緣極好,幾天時間就混的個臉熟;眼下看這相貌清秀卻身姿不凡的小護院,大致一猜就能猜到他可能是那個弟弟。
看來這對兄弟還真是了不得,這些年來她一直掩藏的小心謹慎,沒想到居然在這時候被他撞破。
沈凝香繃緊小臉,目光灼灼的看向徐昭,直接開口道:“要怎麼做,你纔不會亂說話。”
徐昭頭一歪,一臉的促狹之色:“郡主是要收買在下?”
“你肯讓我收買嗎?”沈凝香不答反問。
看着反應速度如此迅速的丫頭,徐昭笑了:“那就要看郡主開出這樣的誘惑條件了。”說完,徐昭就裝出一副貪婪不足的表情,果然,在她這個表情剛做出來,沈凝香臉上深深地警惕之色便撤去。
“一萬兩,我給你一萬兩銀票,立刻從清河王府滾。”
看着小丫頭毫不猶豫的就開出這樣高的誘惑條件,徐昭頭一勾,臉上出現敬佩之色:“郡主可真是大手筆,一萬兩銀子在普通的人家,就算是每天大魚大肉的吃,少說也能生活十年,就算是拿出去做生意,也能買下一間不錯的鋪子;看來郡主的這個秘密真的是很了不得,要不然怎麼肯讓你開這麼高的價。”
沈凝香臉色一變,頓時意識到自己上了當,“你——!你敢騙我?!”
“屬下不敢欺騙郡主,只是想知道這個洞口對郡主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如今屬下總算是明白了,能讓郡主這樣不顧一切,看來這個洞口對郡主來說,真的是舉足輕重。”
說着,徐昭就在原地踱步着走着:“剛纔凝蘿郡主那樣欺負你,你卻是連一句痛呼都不呼喊,要知道按照清河王府疼愛你的程度,只要你剛纔輕輕地喊上一聲引來他人,這件事就一定會捅到清河王爺面前,屆時,這囂張跋扈的凝蘿郡主一定會受到處罰,而你也從此不必再被她欺辱一分;可是你卻不喊不叫,甚至還有隱忍不發之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害怕叫來人被人發現花叢後的洞口,所以就算是自己被欺負的再慘,也不哼一聲,當然,你本身的性格個夠倔強;屬下這麼說,對是不對?”
沈凝香眼底深處的緊張變成了忌憚,再看向這小護院時,再不敢小瞧他一分:“你究竟要做什麼?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看着小丫頭坐在地上俏臉蒼白如被暴雨摧殘的花瓣般凋零欲落,徐昭也有些不忍心,蹲下身的同時往沈凝香面前湊近了幾分:“我先問你,芷凌宮那位如今可還好?”
沈凝香立刻猛吸口氣,睜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恐警惕的看着徐昭;可是小丫頭明明忌憚到了極點,可卻是緊抿着嘴脣,就像是明知要死卻不肯開口的貝蚌,天真憨直地認爲只要不張開一絲縫隙,就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珍視的一切;所以就算是紅脣因爲這個動作而擠壓出發青發白的顏色,依然緊抿着不鬆開。
看沈凝香這個動作,徐昭繼續道:“郡主,你放心,如果我要對你亦或者是對那個人不利,剛纔在發現洞口的時候就會大叫出聲;清河王爺最是不喜王府裡的人接近這裡,如果讓他知道你一直偷偷地通過這個洞口去見他,縱然你深得王爺的疼愛,
然你深得王爺的疼愛,恐怕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當然,那個人同樣會遭受更多難堪的待遇。”
聽到徐昭這麼說,緊抿着紅脣不語的沈凝香終於肯擡起頭正視着徐昭:“你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一定要探聽無痕哥哥的下落?”
聽到沈凝香對上官無痕的稱呼,徐昭立刻興奮道:“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傷害你,更不會傷害他就是了;快告訴我,他怎麼樣了?是真的瘋了嗎?”
沈凝香晶瑩剔透的眼睛落在徐昭激動的神色上,小姑娘雖然不再覺得徐昭有危險,可還是謹慎的有所保留:“大宛所有人都知道無痕哥哥早在十幾年前就瘋了,哪有真瘋和假瘋之說;如果你真的關心無痕哥哥,那就請你放心,芷凌宮上下雖然有重兵把守,可是畢竟他是先太子,沒人敢真正苛責他。”
聽着沈凝香一本正經卻又明顯底氣不足的回答,徐昭慢慢站起身,看着面前這個謹慎卻又很堅強的姑娘,道:“看來郡主是不願與在下說實話了。”
沈凝香霍然擡起頭,大大的眼睛像是兩把小刀,緊緊的釘在徐昭身上。
“你又是誰?爲什麼一定要知道無痕哥哥的事?”說到這裡,沈凝香立刻繃直了身子,像是忽然驚醒了什麼,恍然道:“你進府不是隻想當一個護院這麼簡單對不對?你是刻意靠近清河王府,是衝着無痕哥哥來的?”
看着小姑娘一下就察覺到她的來意,徐昭並不隱瞞,而是一下就拉住沈凝香的手指,往自己的臉上摸。
沈凝香雖然膽大,可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小丫頭;忽然被一個清秀‘少年’拉着手去抹他的臉,剎那間就要掙扎,可是她那點勁兒怎麼可能是徐昭的對手,眼見這小姑娘越掙越厲害,徐昭乾脆一用力,狠狠地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然後抿脣一笑,看向手指在觸碰到她面頰的那一刻就立刻像是被定住不動的小人兒。
指腹下是一片冰涼的柔軟,輕輕觸碰還未察覺到異樣,可是仔細去感覺就能發現,指下的這層皮膚絕非是正常人類的肌膚,倒像是有一層薄膜阻隔着。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沈凝香驚駭的望着徐昭,看着他臉上那張幾乎可以跟人臉以假亂真的人皮,聲音低沉顫抖,帶着難以言說的驚懼。
徐昭鬆開沈凝香的手,狀似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是什麼人郡主很快就知道,我只是想要告知郡主,在下對先太子沒有半分惡意,如果可以,我還能救他;還希望郡主能夠好好考慮我的話,至於你剛纔的回答,我會當做沒聽見,不會作數的。”
沈凝香攥緊拳頭,小小的指甲幾乎快戳破她掌心的肌膚,睜大的眼睛帶着懷疑看向徐昭:“你說,你能救他?”
“沒錯。”徐昭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頭看向頭頂着冬日青陽:“郡主這些年來一直小心翼翼的守護着這個洞口,就算是知道觸犯親生父親的逆鱗也要執意如此;恐怕除了心底的善念也始終堅持着相信,縱然冬日再冷,溫暖的日光依然會照拂大地;郡主,我現在帶着這束光來,你會拒絕嗎?”
說完,徐昭微微蹲下身子,湊近到沈凝香耳側:“王府護院的小舍想必郡主知道在哪裡,如果郡主想明白了,大可以派人來找我。”
*
等回到暫時歇腳的房屋,毫不意外的就看見裴崢已巡視完王府上下,安靜的等候在房內。
徐昭合上房門,一邊朝裡走着,一邊挽着袖子說道:“你現在倒好,一天到晚的往我屋子裡鑽,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咱們兄弟感情有多好呢。”
裴崢纔沒心思跟徐昭說笑,站起身就往她身邊走去:“阿昭,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了?這些天我仔細想了想,其實你可以不用趟這趟渾水;依你現在身份,皇上一定會護你到底,就算大宛太后真的要對你不測,在大梁的皇城之中,難道她真的能派人傷害你一分嗎?以我對皇上的瞭解,如果林瀞瑤太過分,就算你不開口他都不會輕易饒了這女人;你應該相信,他能保護你,我也能。”
徐昭將細白的手指伸進銅盆中,輕輕地撩動着清水清洗着柔夷:“你是想讓我充耳不聞?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徐昭擡起頭,眼神清亮的看着裴崢,字字清楚堅定的回答:“我不會有事的,至少,我不會讓自己在這時候有事。”
“可是你現在在玩火你知道嗎?你明知道林瀞瑤要對你不利,可你還偏偏來到了大宛,甚至還出現在她眼皮底下;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是懷了那樣的心思刻意靠近清河王府,我一定會阻止;你也不想想,如今我們身在虎穴,且先不說是否能全身而退,可你還宛若飛蛾撲火般往火堆裡湊,一旦被人察覺,可知後患無窮。”
徐昭卻是笑了:“你怎麼就認爲我這麼做是在飛蛾撲火?而不是主動出擊,逼得他們狗急跳牆?”
裴崢一怔,不解的看向徐昭。
仔細的潔了手後,徐昭拿起乾淨的棉帕子輕輕地擦拭着手指,重新坐回到圓凳上,說道:“我當然知道,以楚燁的手腕和能力的確是能護我無憂,可是在知道一切真相後如果我還是一副高枕無憂、置身事外的模樣,那我還是人嗎?還配爲人子女嗎?”
“我對仁德先帝和昭和皇后的並沒有太多感情,縱然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對他們,也只
他們,也只是從大宛的國志上和野史上知道一二;對我來說,他們就像一頁紙上的一行字般存在着;因爲自我記事以來,養我的人一直都是徐家,教我的人也是徐家,讓我衣食無憂、健康長大的人都是徐家的人;所以嚴格來講,徐家纔像是我真正的親人,而與我真正有着血脈相連的人,卻是讓我極爲陌生。”
說到這裡,徐昭長吐出一口氣,眼神中帶着對糾結命運的坦然和無畏:“但是,縱然陌生,我也不能否決事實;我是上官家的孩子,是大宛的皇族,這個是我哪怕利用大梁皇后身份都無法扭轉改變的真相;真相在前,歷歷在目,又豈是能逃避能躲開的?裴崢,你認識的徐昭會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嗎?會是一個狼心狗肺、怯懦軟弱的人嗎?”
裴崢眼神閃爍,雖然不語,可是眼底的情緒正在悄悄轉變;是啊,他所認識的徐昭,怎會是一個屈服於命運,任人宰割之人?!
看着裴崢沉默,徐昭繼續道:“其實,真正觸動我心絃,要我立志來到這大宛的人並非是林瀞瑤的誅殺之計,而是段家那對父子。”徐昭的眼神柔和起來,連語調也跟着輕緩了許多:“堂堂領兵王爺,四十萬大軍的統領主帥,大宛北方的一方霸主,不管是頂着任何一個身份那都是尊貴之人,可是當年,老瘋子丟下幼子忠心耿耿的保護在我母后身邊,身受迫害、重傷十數載,縱然落得那般下場卻還不忘找尋我;還有跟隨在他身邊的那些黑鴉隊,這麼多年依然不忘初衷,他們所受的苦,所承受的不白之冤、之痛又有誰能體會理解?爲了這些忠義之人,我不能推去身上的責任,哪怕是爲了他們,我都要站出來,將當年的真相告知天下,讓罪有應得之人受到該有的懲罰。”
裴崢沉默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徐昭的生命安全,可是他的阿昭,心寬似海、仁善仁義,又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勸阻的?看着如此高義的她,他由衷敬佩,這件事如果擱在任何人身上,哪怕是堂堂男子的身上,恐怕都會無力承受,更或者是裝聾作啞殘喘而活;可她呢?明烈如烈火般張揚,生要活的明明白白,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這樣光彩照人、肆意張揚的她,又怎能不吸引人?又怎能不讓人驚歎。
“那你要我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幫到你?”
徐昭心絃觸動,感動非常的看着面前爲她殫精竭慮的男子:“裴崢,你能一路陪我到現在,我已經非常感激,就算你現在抽身離去,我也不會多說什麼。”
“你認爲我裴崢會是那樣的人嗎?丟下你一人面對這豺狼虎豹,自己躲起來?”裴崢臉色不悅的看着徐昭,像是她要是敢點個頭,他就會立刻衝上來給她好看似的;這樣的裴崢,還真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
徐昭笑笑:“就如你擔心我的安全,我也擔心會將你捲進來。”
聽着徐昭的回答,裴崢的臉色這才稍好:“你不用擔心我,鎮國侯府的侍衛一直都在我附近保護,我是不會有危險的;當然,有我在我也不會讓你出事,更不會離開你身邊。”
說完這席話,裴崢就微微垂下頭,長而卷的眼睫如小扇般投影在他細白的肌膚上,如密密的一層小刷子,輕輕闔動。
聽到這裡,徐昭也大致將裴崢的意思瞭解一二;這個溫潤儒雅、謙謙君子的男子啊,總是用溫情脈脈的態度守護着她;就如當初,他明知父親拉攏他只是爲了和楚燁作對,更清楚跟當朝天子樹敵要冒多大的風險,可是他還是選擇站在她身邊;在這世上,有種關心似大海傾臨,將你的每一處都照顧的面面俱到,如楚燁那般;也有一種呵護似溪水潺潺,絲絲縷縷沁入你的心田,雖不如大海般渾厚,卻要你在夜深人靜時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安心,似裴崢這樣。
恰在此時,緊閉的房門外被人輕輕敲響。
‘叩叩叩’的聲響雖然不大,卻如一面鑼鼓般敲擊在徐昭的心口。
裴崢聽見動靜,立刻就站起身,剛準備去開門,就被徐昭叫住:“我來開,可能是找我的。”
說完,徐昭就直直的走向門口,隨着房門的打開,就看見一個梳着雙鬟髻的粉衣小丫鬟俏生生的站在門口,看見徐昭出來,就忙行禮道:“趙護院,奴婢是凝香郡主的丫鬟,郡主有話要奴婢帶給護院,說今夜三更時分,請護院去初次遇見的地方相見。”
徐昭和裴崢畢竟是隱姓埋名來清河王府,所以名字自然是不敢用真名;所以王府的人見到他們‘兄弟’二人,往往都稱呼徐昭爲趙小哥叫裴崢趙大哥;眼下見這丫鬟大方得體的將這番話傳達清楚,徐昭當即一口答應。
目送丫鬟遠走,裴崢從房內走出來,“你什麼時候跟凝香郡主碰上頭了?”
徐昭和上房門,將今日發生在芷凌宮宮牆外的事事無鉅細的告訴裴崢,聽過徐昭的一番敘述後,裴崢立刻察覺到徐昭的用意:“你是懷疑這個凝香郡主和先太子私底下有牽連?”
“看凝香郡主的態度,似乎對上官無痕頗爲緊張照顧;而且當時我聽沈凝蘿的那一番話似乎也在懷疑她這個妹妹不顧清河王爺的命令私下與上官無痕碰頭;本來我還在愁怎麼見到這個神秘的先太子,眼下就有人搭了橋讓我過,我又怎能錯過?”
裴崢點頭,也認爲這是個好機會,立刻就道:“好,今晚我陪你一起去。”
“不!這
“不!這件事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較爲妥當。”徐昭說出自己的顧慮:“沈凝香對我恐怕也不是十足的信任,這個時候再多人出現在她面前,也許會把這丫頭給嚇住;你放心,沈凝香身患殘疾,一雙腿腳並不十分方便,這樣的人是不會對我構成威脅的。”說着,徐昭又從懷裡摸出楚燁給她的錦袋,在裴崢面前晃了晃,道:“再說我還有這個,如果事情不對頭,我會立刻作出反擊。”
裴崢的目光在錦袋上飛快的閃了一下,見徐昭態度堅定,便也同意了她的話;只是在離開房間前將一直別在腰間的匕首取下來,親自低身放在她的小靴子裡,交代道:“這面匕首削鐵如泥,你戴在身上防身。”
看着親自低下身爲自己放好匕首的男子,徐昭剛準備開口拒絕,可是在看見他彎下去的脊樑時,還是忍住快到喉頭的話;如果這麼做能讓他安心,那就讓他這麼做吧。
*
大梁,京城。
巍巍皇城內,隨着夜幕的降臨勤政殿中燈火一片通明;長長地龍案上,此刻正堆着如小山般的奏摺,明黃色的衣角閃過,就看又一封奏摺被批改好放在一旁。
作爲天子身邊的大總管,福全公公瞅着已數日宛若熬油般坐在龍椅上批改奏摺的皇上,心疼不已的同時,又壯着膽子開口道:“皇上,天黑了,要是先傳了膳吃過後再看吧;您晌午就只吃了那麼一點,再這樣熬下去身子恐怕會受不了。”
聽到福全的話,楚燁疲憊的身影從龍案後擡起來;自與徐昭分開到現在,他幾乎日夜都在處理政務,像是要將未來數月的事都提前完成一般,拼命努力着。
“傳膳吧!”楚燁擡起發酸的脖頸,揉着微微有些脹痛的眉心,疲憊的開口。
福全聽見這話,忙開心的應下,同時便快步的走出殿外,張羅着御膳房趕緊將做好的吃食全部送上來。
可就在福全前腳剛離開,後腳九王爺楚紹就已腳步飛快的從殿外走進來,看見坐在燈火下的楚燁,就忙雙手弓起行禮:“臣弟參見皇上。”
聽見楚紹出現,楚燁立刻掩下一臉的疲憊,道:“可有消息傳來?”
楚紹知道如今皇兄對什麼事最是掛念,便不再說那些客套虛禮,直接開口道:“翎羽衛傳來消息,他們已經快到宛城,如果沒出意外的話,此刻皇后娘娘應該已經到了宛城了。”
“朕自然是猜到她一定會去宛城,朕現在只想知道,她在宛城的何處?上官無策可傷了她?”楚燁雙拳攥緊,連日來的辛勞和不眠不休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發虛,整張手都虛胖起來,可此刻被他用力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輕輕地在皮膚下滾動,要人看見不由心驚心疼。
“據得到的消息,皇后似乎早就離開了上官無策,像是孤身一人去了宛城。”
“離開了?離開就好……”楚燁剛出一口氣,可又像是想到什麼,整個人又跟着繃直:“你說她一個人?”
楚紹擔心的看着眼窩下一片青黑的皇兄,微微垂下頭;自翎羽衛傳來消息說是不小心把徐昭跟丟了之後,皇兄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日以繼夜的批改政務,似乎要把大梁眼下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一次處理清楚才肯罷手;其實他知道皇兄爲何如此着急,更明白他這般逼迫自己是爲何。
他一定是想要親自跟去大宛,想要陪在徐昭身邊。
想到這裡,楚紹就不禁是一生哭笑,她徐昭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讓皇兄這般上心;不惜如此掏空自己的身體也要以最快的時間來到她的身邊。
“皇兄,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楚紹勸解道:“皇后娘娘古靈精怪,絕對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境,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林瀞瑤恐怕也難以相信皇后此刻正在她的眼皮底下;翎羽衛和黑鴉隊還有段家父子都正往宛城趕,等他們一旦到了宛城就能近身保護娘娘;倒是你現在,應該好好保重身體纔是;臣弟知道您想要儘快穩住大梁朝局然後親自去大宛,可這些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如果你不顧惜身體,等將來娘娘真需要你的時候你又病倒了,那才壞事了呢。”
其實,這些道理楚燁並非不懂,只是當局者迷,只有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頭上,才發現方寸大亂。
楚燁在楚紹的安撫中慢慢冷靜下來,單手支撐着有些發暈的頭,聲音淡淡道:“那個上官無策的態度,你查出來了嗎?”
楚紹道:“說起這個上官無策也算是個奇人,不僅年紀小小就威震大宛,甚至在襲爵之後更是平步青雲,儼然能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可最奇怪的是他又跟普通的權臣不一樣,要不然也不會眼看着清河王爺沈正河近年來慢慢坐大;他似乎並不關心朝局,也不管大宛的安危,這些年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單憑自己的喜惡;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清楚她下一步要做什麼;不過有件事,臣弟覺得應該給皇兄說一說。”
楚燁擡起頭,深邃的眼眸看向站在下面的楚紹:“講!”
楚紹面露古怪,道:“上官無策年幼時似乎與先太子上官無痕的關係頗爲要好,當年林瀞瑤把持朝政,先後讓仁德先帝的一子一女暴斃,唯獨只有先太子活了下來;當然,很多人都說是因爲先太子瘋了,對林瀞瑤構不成威脅;可是,還有個聲音在私底下流傳,就是先太子的瘋病似乎跟上官無策有關。”
楚紹驟然蹙緊眉心,看着楚紹古怪的神情,慢慢說出自己的懷疑:“你的意思是,懷疑上官無策保護了上官無痕?”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當年大宛皇族內亂,可是糾纏出了不少各種陰私內幕,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府邸一夜間血流成河;可就是在那種亂相之中,只有上官無策這一個皇族之人一躍而起,他以前可是一直默默無聞的;都說事態反常必爲妖,上官無策在上位後,只有真正跟仁德先帝有血緣關係的先太子活了下來,這不奇怪嗎?不值得深究嗎?”
楚燁聽着楚紹的話,看着眼前躍躍跳動的火光,微微發白的嘴脣輕輕地往上一勾,露出一個瞭然於心的笑容。
看來這趟大宛之行,他真的要親自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