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從昏睡中醒來時,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兒,擡眼看了看四周,認出此刻她正是在自己的棲鳳宮內殿中。
因爲身體的不適讓她的思緒雖然出現短暫的凝滯,可隨着慢慢的清醒,一些畫面還是讓她慢慢記起來;可是,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幕和記憶深處的那些被積壓亦或者是被遺忘的記憶,她終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擡起手,將鮮嫩的手指送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下手指,指尖上的鈍痛讓她頓時恍然,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徐昭的這一昏睡足足睡了一整天,而楚燁也是在做出冷落之態忽視了她數日後第一次在棲鳳宮裡整整停留了一日;聽到一聲細微的呼痛聲,正趴在牀邊淺眠的楚燁立刻翻身坐起,忙湊近到徐昭面前,抓住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爲何要咬傷自己?”
一邊說着,他一邊心疼的看着那瑩白的指尖上嫣紅的血珠,似乎是心疼極了,眉心一直皺着。
看到楚燁的舉止,徐昭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要將手抽回來,可就在她準備做時,在自己昏厥前段清受襲的一幕像一根鋼針立刻扎到她的心口上,頓時傳來的錐痛讓她清醒,整個人都有些怔怔的看着他。
楚燁瞧徐昭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對,笑了一下,道:“怎麼了?幾日不見便不認識朕了?”
徐昭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雙手狠狠地抓住一樣,輕輕跳動一下就是無限的疼痛;她無法相信,爲什麼在他說出所有的真相後他還能這樣笑語晏晏的面對她?爲什麼在作出那些事後,還能裝作沒事人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指尖上的血珠被他小心翼翼的擦掉,最後,還近乎曖昧的將她的手指送入他的口中;感覺到他正用柔軟的舌尖輕輕地掃着她指尖上的傷口,感受到他口中溫熱的溫度,再看向他那雙凝視她時含情脈脈的眼睛;徐昭本是翻騰的心更像是受到了風暴摧擊一樣,難以言說的煎熬和翻滾讓她連呼吸一口都覺得心肺像是被撕扯一樣。
楚燁曖昧的含着徐昭的手指,品嚐着口中淡淡的的血氣;他素來就是個整潔的人,甚至有些近乎怪癖的潔癖,平常時間身上稍稍沾一點水痕他都要嫌棄的將衣物換掉,沒想到現在竟然會緊含着徐昭的手指不放;尤其是在口中品嚐到那絲髮腥的血氣時,更不覺得有多厭惡反感,反倒是在那一縷血氣中嚐到了一絲清香;這股香味他是最熟悉不過的,多少次耳鬢廝磨、被翻紅浪時,他懷中抱着的人兒身上正是散發着這種讓他爲之深深沉醉的香氣。
楚燁只知道心醉的喜愛之人的香夢之中,自然是沒察覺到徐昭此刻的異樣情緒和睜大的驚恐害怕的眸子;待他回過神後,他才慢慢放過那隻被他吮舔過的手指,看着那幼嫩粉嫩的指尖上再不滲出血漬了,才軟聲哄到:“以後不要再做出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情了?朕會心疼的。”
徐昭的心又是一揪,幾乎差點脫口而出:你不讓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就允許你自己來傷害我嗎?
這句話在快要說出口的時候又被她攔下來,她的心思在此刻轉的飛快;在段清受到翎羽衛襲擊的時候她昏厥了過去,自然不知道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據她對楚燁的瞭解,既然段清知道了一切真相,恐怕他也危險了。
她醒來後就沒看見段清,內殿中除了漂浮的淡淡香氣竟是連爲什麼氣味都沒留下,可想在她什麼都不知的情況下,很有可能一些她不願意相信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段清會怎樣?他雖然武藝高絕,可在面對身手同樣了不得的翎羽衛攻擊時真的能逃過嗎?如果沒有逃過,楚燁會怎麼安置他?
一時間,徐昭的腦海裡將各種各樣可能發生的狀況和結果都想了一遍,到最後,越想越害怕,害怕到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怎麼了?怎麼還開始抖起來了?是不是還不舒服?朕這就去叫太醫。”說話間,楚燁便扭頭,張口就是要喚此刻在殿外伺候的人。
徐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及時制止他將要喊出口的話。
楚燁回頭,對上她晃動不安的眸子,眼神中一片溫柔之色:“阿昭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朕宣太醫來給你悄悄。”
“不用,不用招太醫,我沒事。”徐昭終於開口,本是拉扯着他衣袖的手慢慢的往上移動,最後落在他胸口前的衣襟上,“只是剛纔醒來身體有些發冷,現在已經好了。”
聽徐昭這麼說,楚燁才放下心來;他本是坐在牀沿邊,聽見她說冷立刻爬上牀去,從背後緊抱着徐昭,在前面用錦被緊緊地把她包裹住,聲音軟軟的在她頭頂傳來:“這樣是不是好一些?”
對於楚燁的親近,徐昭拼力忍下欲要將他推開的衝動,而是儘量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引起他的疑心和注意;她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爲只有冷靜下來後,她才能想出辦法去救段清。
沒錯,她要救段清。
她想的很明白,不管楚燁是否真的會對段清不利,有一點可以肯定,依照楚燁顧全大局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讓段清在大梁出事的;堂堂大宛鎮北王,如果在大梁出了事,恐怕老瘋子一定會變成一個真瘋子,領着他的數十萬軍隊將大梁邊陲攪的不得安寧;更重要的是,既然段清出現在了京城,那就說明向來與他形影不離的黑鴉隊也在京城,在沒有將黑鴉隊盡數蒐羅出來的時候,楚燁是不會做出傷害段清的事;所以這時,他一定會將段清軟禁在某個地方,等他安排好了一切,纔會真正向他出手。
而她,就是要趁着他對段清出手之前,救他出來。
想到這裡,徐昭緩緩的閉了閉眼睛,待再睜開眼眸時,眼底深處的風雨已然悄然隱去,剩下的盡是一片跟往日別無二致的神情。
她仰起頭,眷戀般的看向身後這個將她緊緊護在懷中的男子,明麗的眼眸裡盡是對他的愛慕和喜歡,輕柔的嗓音裡帶着嬌軟,要人聽着更如聽見夢曲一般讓人心醉:“楚燁,你很久都沒來看我了。”
楚燁一怔,沒想到徐昭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可是在怔愣過後,眼神裡頓時溢滿了狂喜;不覺間,抱着徐昭的手臂也收的更緊:“是朕這段時間冷落了你,以後不會了。”
“你不來見我也就罷了,竟然還去找周蘭?”說到這裡,徐昭不滿的嘟起嘴,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委屈和埋怨:“你答應過我的,不會跟她產生糾葛;可是你現在卻出爾反爾,你是不是看我太好欺負,開始學着喜新厭舊起來?”
若是尋常普通的女子對楚燁說出這番話,他一定不會好脾氣的站在這裡受指責,依照他的性情,更有可能讓那個人連說出這種話的機會都沒有;可是如今偏偏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徐昭,這種帶着小女兒態的埋怨之音在他聽起來就像是引他入魔的魔咒一樣,叫他怎麼聽怎麼舒服,甚至聽到後面還眼底含了笑意,形狀極好的紅脣更是開心的勾了起來。
徐昭看他不解釋倒也罷了還是如今這副模樣,更是氣直瞪眼,掙扎着就要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
看徐昭真的惱了,楚燁哪裡還敢自顧自的開心下去,忙連哄帶抱的將懷中的嬌人摟得緊緊的,輕聲呵氣的在她耳邊說:“阿昭可是吃醋了?”
徐昭一瞪眼:“誰吃醋了?美得你!”
“是!朕現在心裡就是美壞了。”說完這句話,楚燁就一勾頭,穩穩地親上徐昭那高高撅起來的小嘴,感受到她口中的香甜,更是舒暢的眯起眼睛,久久的纏着她廝磨,直到折騰到懷中嬌人氣喘吁吁了才慢慢放過她,低啞着聲音道:“阿昭,朕曾經給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今生今世,我楚燁絕不負你;這段時間朕常出入天禧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我夫妻一體,不求心有靈犀,但請你信我可好?”
徐昭嬌紅着嬌豔的面容微微的喘氣,腦子裡還有些糊里糊塗,只聽見他嗡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半晌之後,才慢慢的反應過來:“你有什麼苦衷?”
楚燁神色微微一頓,暗自慶幸她此刻正是坐在他懷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以後會跟你說的,現在你還不方便知道;但是朕可以向你保證,你所擔心的事,都沒有發生。”說着,他從錦被中抽出徐昭的手,攤開那宛若美玉般的手指,將小小的柔荑展開放於自己的臉側,像個孩子一般親暱地蹭了蹭,聲音也宛若孩童一樣:“我永遠都是屬於阿昭一個人的,這輩子也只要阿昭一個。”
徐昭低垂着眼眸,臉上的紅暈依然存在,這幅模樣要人看了總是覺得是女子嬌羞之態,格外柔美可人;可是,在那纖長的睫毛之下,清亮的眼瞳裡卻是一片沉冷似海,再無往日夫妻之樂的溫情脈脈。
楚燁將徐昭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臉上雖然帶着盈盈的笑容,可心裡卻還在想着另一件事,看着懷裡似羞似笑的徐昭,他的心微微有些鈍鈍的;雖然知道他白天看見的那一幕並不是全部的真相,可是隻要一想到段清突然出現,還緊緊地抱着她坐在牀上……
在他出現之前,那兩人在這無一人伺候的內殿中做什麼?到最後爲什麼又去了牀上?
只要一想到這裡,楚燁的心裡就亂糟糟的,他不是不信任徐昭,更知道她並非是什麼水性楊花的女人,可是,這一幕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口,一日不讓他知道真相,他一日就不寧。
“你有心事?”
突然聽到懷中人兒出聲徐昭愣了片刻,低頭去看她時,看見的卻是徐昭一片清明含笑的眼睛。
楚燁好像是在害怕着什麼,所以下意識的就輕輕搖了搖頭;可他這個動作剛做出來,就被徐昭一眼看穿:“騙我,明明就是有心事。”
見自己隱瞞不過,再加上他實在是好奇,所以在細細揣摩之下,楚燁緩緩開口:“你可知段清爲何來京城嗎?”
徐昭身體一僵,在看見楚燁宛若察覺到她的異樣一般剎那間微蹙的眉心,她又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什麼?段清來大梁了嗎?他出現在京城了嗎?”
這次,換楚燁怔住!
他眼神幽亮的仔細觀察着徐昭的神情,似乎要從她的臉上找到答案;可是,看她驚愕的神情,再瞧她詫異的神色,怎麼觀察都不像是作假;看來,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舊疾復發,再次遺忘了已經發生過的事。
楚燁抱緊了懷中的徐昭,尤其是在對上她清亮的眸子時更是心口一痛,他的阿昭啊,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老天竟然讓她害了這樣詭異的疾病。
徐昭看楚燁的神情從鎮靜變成難掩的隱痛,伸手就撫摸着他越皺越緊的眉心,神色依舊無辜道:“楚燁,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楚燁將整個頭都邁進她的發間,嗅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不斷地搖頭,聲音低低的:“朕沒事,沒事。”
“楚燁……”
聽着徐昭的呼喚,楚燁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然後對着她不安的眸子放鬆的笑了笑:“傻丫頭,沒事的,朕剛纔的那個問題也不過是隨口一問,因爲有人揚言說是看見大宛的鎮北王出現在京城,朕還以爲他是來找你的,所以便一時好奇來問問你。”
徐昭心底傳着聲聲的冷笑,可臉上卻是一派從容之色:“原來是這樣,那個人會不會看錯了,段清和老瘋子皆是大宛的重臣,這樣的人物是不能輕易出現在他國的;再說了,如果他真的出現在京城也一定來找我,可我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他。”
楚燁苟同着點頭,伸手安撫般的拍了拍她小小的腦袋:“對,一定是那個人看錯了,咱們現在就不要想那個無關緊要的人了,好不好?”
徐昭聽話的點頭,跟着還會心回頭衝他盈盈笑着,將腦袋放心般的放在他的肩頭。
楚燁緊擁着懷中心愛的人兒,幽幽眸色沉如山間濃霧,要人半點也摸不清楚此刻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在徐昭略略有些晃神的時候,隱約聽見他用極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了句:“阿昭不怕,朕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只因那時徐昭在心裡正盤算着如何去救段清,故而對於這句話是否是他真的親口說出還是自己因爲剛剛醒來而神思不屬導致出現的幻聽她都沒精力去追究。
兩個緊緊相擁,緊緊依偎的人,用這世間情人最親密的舉止做着最寒心的同牀異夢。
*
等徐昭再次醒來,已是翌日;楚燁已去上朝,偌大的內殿中依然點着令人安神的寧神香,淡淡的幽香充盈的鼻息間,明明是那般好聞,可在她深吸一口氣的時候,肺腑間再次翻騰的噁心感讓她忍不住動作麻利的側身趴於牀榻邊緣,對着光可鑑人的地面乾嘔不止。
聽到內殿有動靜,伺候在殿外的宮侍們立刻飛跑進來,待宮侍們看見皇后娘娘只是身體不適的撫着心口乾嘔,衝進來的宮侍們這才臉色放鬆,各個神情怪異的左顧右盼着。
徐昭好不容易壓下心口的不適感,強撐着手臂擡眸看向面前這少說也有十幾張面孔的陌生臉孔;本來幽冷的心境更如墜入冰淵,整顆心就像是同時被十幾把刀狠狠地戳破,除了冷痛,什麼感覺都沒了。
原來,他還是疑心自己的,或者說,在經歷過昨天的那場變故之後,她就成了他要監控看管的對象,要不然,爲什麼一夜之間她棲鳳宮上下的所有人都被進行了大換血;眼前的這些宮侍,恐怕皆是那人的心腹吧。
楚燁,這就是你的愛嗎?
嘴上說着愛我,背後卻又能對她的親人下手;嘴上說着護我,可在轉眼間就能讓自己的手下將她犯人一樣看管;如果這就是你的愛,那麼對不起,我徐昭,真的是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