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就知道老太太是她死穴,眼神越發的尖銳起來,“你到底去不去?”
“娘,你鬆手,鬆手!”雲綺蘭領口的衣襟被緊緊揪着,勒得她快喘不過氣。
丁氏手一鬆,她就跟小雞仔似的直接往後倒,腦袋撞在牀柱上,疼得嗷嗷直叫。
看她這副“可憐”樣子,丁氏又心疼,語氣也放軟幾分,“一會兒見了你祖母,儘量說些好聽的,你別老跟她來勁兒,對你沒好處的。”
雲綺蘭一邊穿衣服一邊嘀咕,“好聽的?哪次雲初微回來沒給她說幾大籮筐?偏就少了我這幾句不成?人家可不樂意聽我叨叨。”
丁氏忍不住給她一腦掌,“老太太也是你能數落的?”
“老太太怎麼了,老太太就不是人啊?”雲綺蘭越說越氣,“偏心偏到她這個地步,還不準旁人說,非得叫我憋屈死你才高興是不?”
擡頭對上丁氏那雙泛冷的眼,到底是不敢繼續往下說,嚥了咽口水,利索的穿好衣服,掌事嬤嬤很快打來溫水給她淨面洗漱。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雲綺蘭跟着丁氏來到沁芳園。
老太太起得挺早,按照雲初微交給她的法子正在小院裡晨練,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
“孫女給祖母請安。”雲綺蘭本不情願,被丁氏推了一把之後上前給老太太見禮。
老太太眼皮都懶得擡,收了動作,接過桑媽媽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睨向丁氏,“不是說好了今兒一早把她送去外莊的嗎?怎麼上我這兒來了?”
丁氏不言語,看向雲綺蘭。
雲綺蘭忙道:“祖母,孫女已經到議親年齡了,這時候去外莊,會耽擱了親事的。”
老太太心頭冷笑,就這樣的,還想議親?做夢沒醒呢?“聽你這意思,是找到好人家了?”
這話何其的諷刺,聽得雲綺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聲音不由自主就弱了下去,“暫時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給我麻溜的滾莊子上去!”老太太突然發起怒來,嚇得園子裡一衆人紛紛噤了聲,就連丁氏都有些後怕,大氣不敢出。
而云綺蘭,也只是先前在屋子裡逞口舌之能,要真對上老太太,整個人都是軟的,先前的硬氣蕩然無存,可是她還不想放棄最後的希望,“祖母,我……”
“你住口!”
折騰了這麼些日子,老太太顯然早就拿捏準了她的心思,既然都下了死命令要送去莊子上讓她清醒清醒,哪能輕易就改了口,所以這一聲吼是絲毫不客氣,雲綺蘭要是敢再多言語半個字,她就能親自給她扔出去。
雲綺蘭本來想哭的,奈何生生被老太太那犀利的眼神給唬住了,如今只能抽抽噎噎。
“時辰都不早了,老三媳婦還愣着做什麼?等我親自動手?”老太太目光移到丁氏身上,已經很不高興了。
丁氏激靈靈回神,拖着雲綺蘭就往外走。
在老太太房裡的時候雲綺蘭不敢鬧,出了沁芳園,又是哭又是討饒,各種辦法齊上陣,然而丁氏就是絲毫不動容——爲了三爺的前程,只能犧牲一個女兒了,否則雲綺蘭的事情一旦捅漏出去,那些平日裡就看不慣三爺的同僚還不得拿他“後宅不寧”的把柄來說事兒啊,努力了大半輩子,三爺好不容易得了個升遷機會,要給弄沒了,今後三房的日子還怎麼過?
丁氏也是再三權衡之後下的決定——暫時“犧牲”女兒,不就是送去莊子上麼?又不是要她一條命,沒準兒哪天老太太一高興,就讓人去把她給接回來了,但處在眼下這當口,最好是別跟老太太對着幹,否則三房就別想好過。
儘管各種哭饒,還是沒能抵制丁氏的“狠心”,雲綺蘭最終是被幾個婆子給綁上馬車的。
而與此同時,陸家。
隱衛長來找陸修遠,“主子,查出那個背後搗鬼的人了。”
陸修遠正在給心愛的盆栽施肥,聽到聲音,將修長的手指放進銅盆裡反覆洗乾淨再擦乾才轉過身來,“是誰?”
“正是雲家那位五姑娘,雲綺蘭。”
陸修遠難得的意外,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而已,竟然長了一顆如此陰毒的心,若是真讓這樣的女人進了陸家門,今後不定把陸家鬧成怎樣的雞飛狗跳呢!
“龔姑娘的死,跟她有關嗎?”陸修遠又問。
“正是雲五姑娘買通了人在龔家出行的馬車上動了手腳纔會半道上出的事兒,甚至是後來的兩位姑娘沒能與主子完成親事,也都或多或少有她的手筆。”
“無故害人性命,這樣的人死不足惜。”陸修遠面無表情地道。
隱衛長問:“主子可要屬下們以同樣的法子在雲五姑娘的馬車上動手腳?”
“不必。”陸修遠道:“當初在北燕,因爲朱太后就是掌權者,我自己不動手,便再也沒有人能制衡她,可現在不同,雲綺蘭不過就是個小角色而已,犯不着咱們的人費精力,你直接把她謀害龔姑娘的人證物證找齊,一併送到順天府衙,交給官老爺處理。”陸修遠一直覺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非君子所爲,當然,特殊情況(如朱太后)除外,那是給母親報仇,而現在給龔姑娘報仇,他沒有立場出面,交給官府是最明智的選擇。
隱衛長猶豫道:“屬下擔心這事兒交給官府,官老爺會看在東陽侯的面子上從輕發落。”
“不會。”陸修遠篤定道:“如今的雲家老太太再不是從前功利心極強的那位了,一旦曉得雲綺蘭做了這麼背德的事,她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到那時,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雲老太太爲了樹立家風,也會主動把雲綺蘭交給官府處置的。”想了一下,陸修遠忽然改變主意,“要不這樣吧,你們也不必費力把證據遞給官府了,直接想法子讓雲老太太曉得,端看雲家的態度,倘若肯主動把人交出去,那麼這件事就算了了,倘若敢包庇藏私,到那時咱們的人再行動也不遲。”
“屬下遵命。”
——
雲老太太得知“真相”,是在雲綺蘭走後的第三天。
手裡的佛珠沒攥穩,重重摔在地上散開來。
那是一串小葉紫檀珠,之前去龍泉寺進香住持大師給開過光的,老太太一向愛如珍寶,今兒卻因爲失態給弄壞了。
桑媽媽嚇了一跳,忙彎腰去撿,嘴裡勸道:“老太太,您稍安勿躁,這件事說不準是個誤會呢?”
“誤會?”雲老太太瞠目含怒,“人證物證都齊活了,怎麼個誤會法?”
桑媽媽噎了噎,“那五姑娘她……”
雲老太太當機立斷,“去把三太太給請來。”
一刻鐘後,丁氏腳步匆匆地掀簾進了老太太房間,規矩行禮,“老太太,您找我?”
雲老太太眯着眼睛,“五丫頭走了多少時日了?”
“回老太太,蘭姐兒走三日了。”丁氏小心翼翼地道,因爲摸不清楚爲什麼會突然被傳到沁芳園來,所以格外的提心吊膽,就怕老太太又因爲什麼事情影響了情緒,一言不合拿三房開涮——丁氏可沒忘記,蘭姐兒走的那天,老太太發了多大的火。這事兒要是放在兩年前,丁氏一準覺得沒什麼,因爲那時的老太太脾氣本身就很火爆,可是近兩年來,老太太那顆浮躁的心早就去佛祖跟前洗滌淨化過也沉澱過了,是不會輕易動怒的,可是對上蘭姐兒這件事,那滿臉的怒意,甚至讓丁氏覺得以前的老太太又回來了,不過還好,把蘭姐兒送走以後老太太就沒什麼動靜了,丁氏還一度慶幸三房逃過一劫,然而當下……
“接回來吧!”不等她揣度完,老太太直接發話。
丁氏愣了,這才三天就給接回來?是她聽錯了還是老太太再一次轉性兒了?
“老太太?”丁氏試探道:“蘭姐兒才走了三天呢,估計這時候剛在莊子上安頓好,您這就讓人把她給接回來?”
老太太不高興了,擰着眉毛,“怎麼,我說把她接回來,你還不樂意?”
“媳婦不敢。”丁氏忙道:“媳婦這是高興呢,感覺像做夢一樣。”
雲老太太心中冷笑,等那逆女回來下了大獄,多的是夢給你做。
丁氏被老太太這眼神看得渾身皮都繃緊起來,本來蘭姐兒能回來是好事,可是怎麼總感覺這裡頭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內幕呢?
甩甩腦袋,丁氏輕聲告退,很快安排人去莊子上。
而沁芳園這邊,桑媽媽小聲問:“老太太,倘若到時候證實了真是咱們家五姑娘動的手腳害了人命,那可如何是好?”
“這還不簡單,送大獄!”斬釘截鐵,鏗鏘有力,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饒是桑媽媽這樣活了幾十年的人,也忍不住心顫,老太太就是老太太,這雷厲風行的手腕和氣場,誰能扛得住?
去的時候磨磨蹭蹭,回來倒是挺利索,才第二日晌午就到了,雲綺蘭先去自家院子給爹孃磕頭行禮,這纔跟着丁氏往沁芳園來。
一路上,丁氏囑咐她,“蘭姐兒,這次你祖母大發慈悲,一會兒可得說些好聽的順順毛,千萬別再把老太太給惹怒了,否則再被罰,我可沒法子救你。”
雲綺蘭點頭,“娘,我知道了。”
到了沁芳園老太太的屋子,雲綺蘭也的確照着她娘所說的,進門就跪下給老太太磕頭請安,正欲起身,老太太突然一聲厲喝,“繼續跪着!”
丁氏懵了,雲綺蘭更是一臉不解,擡起頭來,“祖母?”
“你還知道我是你祖母!”雲老太太臉上的表情,比之前攆雲綺蘭去莊子上的時候還要陰沉可怕。
雲綺蘭再一次被嚇到,顫着嘴皮道:“不是您讓人把孫女接回來的嗎?怎麼這會子又……”
老太太懶得聽她假惺惺,直接問:“上個月城西娘娘廟衚衕的龔家太太帶着閨女歸寧,你做了什麼?”
雲綺蘭臉色瞬間就白了。
而丁氏看到女兒的反應,心裡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來,可是,老太太說的這戶人家,跟雲家半個銅子的干係都沒有,怎麼會扯到蘭姐兒頭上來?“母親,您說的這家人,似乎和咱們家沒什麼瓜葛吧?”
老太太冷眼斜過來,“如今輪不着你插嘴,安靜聽着就是,一會兒有你說話的地方!”
丁氏馬上關緊嘴巴。
老太太重新看向雲綺蘭。
雲綺蘭已經低垂下了腦袋,脣角咬得死死的,她不知道老太太是已經發現了什麼還是隻是打算試探她,且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能承認,否則就不會只是去莊子上那麼簡單了。
“雲綺蘭,你啞巴了?”老太太冷聲質問,“問你話呢!”
“孫女不知道祖母說的什麼,上個月孫女一直待在自己院子裡養傷,根本不認識什麼龔家,又怎麼知道那位太太是哪天出行,她出行的時候我又在自家府上做了什麼,祖母這麼問,真真難住孫女了。”
“你想不起來了是吧?”老太太獰笑,“我來幫你想。”
雲綺蘭心底一沉,剛要開口,就聽得老太太道:“龔捕頭的太太帶着女兒出行前一晚,是你買通了人在他們家馬車上動的手腳,結果馬車在半道上出了事兒,龔太太僥倖活下來,而龔姑娘,墜崖身亡。”
丁氏瞬間瞪大眼睛,嚇得膽戰心驚,“老太太,蘭姐兒上個月一直待在府上的,她一個深閨姑娘,如何能把手伸出外頭去害人呢?”
老太太陰着臉望過來,丁氏馬上反應過來,再不敢多言一句。
雲綺蘭則是一個勁的否認,“祖母,孫女冤枉!” Wшw¸TTKдN¸¢Ο
“怎麼個冤枉法?”老太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想看看,這個不孝女還能作到什麼時候。
“孫女傷了腰腹,成天待在府上,再說,我也不認識什麼龔姑娘,有什麼理由出手害她?”
“你是不認識她,但你認識陸修遠。”老太太道。
雲綺蘭狠狠倒吸一口冷氣,“我就算是認識陸修遠,那又如何,僅僅憑這一點,老太太就認定我是殺人兇手?”
沒有證據,誰也別想把她如何!
“沒有人證物證,你以爲我吃飽了撐的讓人大老遠把你從莊子上接回來鬧着玩?”老太太一個茶杯摔下來,得虧雲綺蘭躲得快纔沒被傷到,只是被濺起的茶湯溼了裙角。
“人證物證”四個字,就好像一記悶雷,狠狠劈在雲綺蘭腦袋上,她大腦裡一片空白,同時又在想,不可能的,去莊子上之前,幫她做事的婆子已經被她想法子安個罪名發賣出去了,到了下九流的地盤,那婆子便是有一百張嘴,她說出來的話也沒人會信,再說,物證?龔家馬車都墜崖了,哪來的物證?老太太這是敲打她呢?老東西,心思夠深沉的!
“孫女沒做過就是沒做過。”雲綺蘭打算抵死不認,老太太不是有證據嗎?你倒是拿出來亮亮相啊?
老太太沒說話,安靜地望着她,但因爲眼神過分犀利尖銳,所以這不說話的時候比說話的時候更讓人倍感壓力,雲綺蘭心跳得厲害,可是面上不能露餡,所以表現得很冷靜,彷彿她真的是被人給冤枉了。
“你真沒做過?”不知過了多久,老太太問。
“是,沒做過。”
雲綺蘭基本上已經篤定老太太只是在敲打她,手中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所以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說話的聲音都比先前更有底氣。
丁氏大鬆了一口氣,看這架勢,蘭姐兒真是被人給冤枉的,她就說嘛,自家女兒再沒腦子再糟心,她能幹那缺德事兒?
然而,接下來老太太的話,卻如同一盆冷冰冰的涼水兜頭潑下,讓丁氏呆若木雞。
“被你買通的婆子已經去順天府衙自首了,你有什麼話,去跟官老爺說去。”
雲綺蘭一下子驚叫起來,“不!我沒做過,是她誣陷我!”
老太太眼神像結了冰,“你對着我吼有什麼用,有這本事,衝着府尹大人吼去,說不準他能被你給嚇得一鬆口饒了你。”
丁氏喘着大氣,急急忙忙走過來撲通跪在地上,“還望老太太開恩,蘭姐兒這纔剛及笄沒多久,還沒許人家呢,這要是去了衙門,哪怕到最後什麼罪也沒有,那她名聲也全毀了啊,老太太,您看是不是……”
雲老太太無動於衷,“官府很快就來捉人了,老三媳婦要怎麼求情,一會兒去跟衙差們說吧,我這把老骨頭,可不管事兒。”
丁氏一咬牙,轉頭看向雲綺蘭,怒斥道:“你個逆女,到底做過些什麼,在老太太跟前,還不老實交代,想等着下大獄吃苦頭嗎?”
雲綺蘭現今也是六神無主,被她娘這麼一提醒,馬上改了口,“祖母莫生氣,孫女說,孫女如實交代就是了。——這件事,的確是孫女買通人動的手腳,可是,可是孫女的本意只是想教訓一下她,哪曾想會意外墜崖,龔姑娘的死,是孫女也沒料到的,說不準…說不準想害她的並非孫女一人,她之所以會墜崖,是被另外的人算計了,還請祖母明察,這件事與孫女無關啊!”
丁氏臉色鐵青,虧她先前還以爲自家女兒受了冤枉,卻原來不是,什麼受了傷在府上將養,根本都是假象,人傢俬底下早就幹了多少她這個親孃都不知道的“大事兒”。
老太太又問:“你買通了何人,又是怎麼動的手腳?”
雲綺蘭心說您不都知道了嗎怎麼還問?但是想到不交代的下場就是下大獄受酷刑,馬上清醒過來,如實道,“門上的錢婆子有個親戚在龔家當差,我買通了她,讓她通過那位親戚在龔家出行的馬車軲轆上卸了幾顆鐵釘,然後…然後就成這樣了。”
老太太聽罷以後陷入了沉默。
雲綺蘭跪爬到她腳下,“祖母,祖母您一定要救救我,龔姑娘不是我害死的。”
雲老太太一腳將其踹開,閉了閉眼,對着屏風後頭道:“吳師爺,方纔這不孝女說的話,您都記錄下來了吧?”
不多會兒,從裡面走出個身穿灰色直裰的儒雅中年男子,赫然就是順天府衙的師爺,他手中拿着一張紙,紙上記錄的正是雲綺蘭方纔交代的“證據”。
雲綺蘭怎麼都沒想到老太太給她設了個套,一看到這位師爺,想到自己一會兒將會經歷什麼,眼皮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自從雲綺蘭認了罪,老太太正眼都不曾給過一個,直接對着吳師爺道:“可以讓外邊兒的衙差們進來拿人了。”
丁氏才把雲綺蘭抱起來準備回房就聽到這一句,當下一哆嗦,轉過身來,“老太太……”
“把人放下,滾出去!”雲老太太怒不可遏,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看不清局勢,小門小戶女就是小門小戶女,眼皮子淺,一點都不懂得審時度勢。
丁氏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外面的衙差就涌了進來,從丁氏手中接過雲綺蘭放平在地上,一盆冷水毫不留情潑上去。
雲綺蘭被凍醒,醒來見到周圍全是衙差,恨不能再暈一回。
可惜只能想想。
見她轉醒,衙差們二話不說將她押着出去了。
丁氏躬身立在老太太屋子裡,咬着脣角一聲不敢吭。
“行了!”老太太看着煩,直接攆人,“該幹嘛幹嘛去,別杵在這兒討嫌,我可沒那工夫跟你聊你女兒乾的好事,鬧心!”
丁氏哪敢還嘴,馬上退了出去。
三老爺是下衙以後才聽說的事,驚訝於母親竟然忽略他這個當爹的,自己做了主把雲綺蘭送去衙門,可是想想,這都證據確鑿的事兒了,就算自己白天趕回來,除了添堵之外,似乎什麼都做不了,更遑論挽回什麼了。
只是在吃了晚飯以後照例去沁芳園給老太太問安。
老太太側躺在榻上,桑媽媽拿着美人錘輕輕給她捶腿。
從三老爺進來到現在,老太太都不曾睜開過眼,那姿勢更是沒換過一下,好像真是睡了過去,就在三老爺猶豫着自己是不是要現在離開的時候,老太太突然發話了,“老三,你是來給你女兒求情的吧?豈不來錯了地兒?要求情,跑順天府衙去啊,你是官老爺,那順天府尹也是官老爺,說不準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官官相護,女兒因此被赦免,無罪釋放呢?”
這無處不是諷刺的話讓三老爺耷拉下腦袋,誰不知道現任順天府尹有“鐵面判官”之稱,敢上他那兒求情?少不得再給你罪加一等。
更何況,三老爺也沒想着要給雲綺蘭求情,在雲綺蘭被趕出家門送往莊子上的時候,他就徹底把這個女兒從自己這一房給踢出去了,沒想過還能從她身上指望什麼,但是也沒想過這個逆女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蠢事給家族蒙羞。
其實要論真,三老爺甚至還有些慶幸,換了以前的老太太,說不準直接把三房攆出去自立門戶了,然而自始至終,老太太除了對雲綺蘭的喪病之舉頗有微詞之外,並沒有直接針對三房。
出去自立門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三老爺自己是庶出,如今又剛在官場上站穩腳根,少了侯府的庇護,將來很多事情上,他必然走得艱難,這自斷前程的事,三老爺當然不可能幹。
於是,灰溜溜地回到自個院子。
教了這麼個讓人心寒的女兒,丁氏也沒臉來見三爺,更沒臉讓他想法子救救,而是躲在自己房間大哭了一場,哭夠了之後,也同三老爺一樣打算徹徹底底放棄這個女兒,把所有的盼頭都放到小兒子身上。
雲綺蘭的案子很快判了下來,京兆尹是一丁點情面都沒給,公事公辦,殺人償命,依律論斬,不過意外的是,沒有判斬立決,而是斬監侯,大概要等到明年秋後才處決。
龔捕頭就在順天府衙當差,知道是雲綺蘭設局殺死了自己女兒之後,沒少給大獄那邊打點好處,目的是爲了能讓雲綺蘭多吃點苦頭。
這年頭,收了銀子好辦事,況且龔捕頭與他們是老交情,自然給辦得妥妥帖帖的,於是雲綺蘭三天兩頭被拉出去上上刑,雖然沒敢往死裡折騰,不過對於平日裡嬌生慣養的姑娘家來說,哪怕只是抽幾鞭子都能讓她疼到沒了半條命。
丁氏來看過雲綺蘭,給她帶了些豐富的吃食,連着吃了幾日剩飯剩菜的雲綺蘭早就餓狠了,一見到肉就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嚥起來,其實她現在也沒什麼形象,蓬頭垢面,囚衣上全是鞭打過的血痕,看得丁氏忍不住落淚。
等填飽了肚子,雲綺蘭才恢復了幾分體力,對着牢門外的丁氏跪了下來,“娘,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想法子救救我,我不要死,我真的不想死。”
丁氏抹了眼淚,心疼地道:“蘭姐兒,你已經判了斬監侯,事到如今,我還能有什麼法子?”
“我爹呢?”雲綺蘭問:“我爹怎麼不來看我,他是不是也覺得我該死?”
丁氏心道你這時候才悔悟?晚了!“蘭姐兒,你就別惦記你爹了,他早就被你寒了心,不罵你都算好的了,怎麼可能還來看你?”
雲綺蘭看向丁氏的眼神漸漸變得冷漠,“所以,你們都打算不要我這個女兒了是嗎?”
丁氏痛心疾首地道:“若非你把事情做得太絕,就不會演變到這般地步,你早該知道的,你爹最痛恨人背地裡使陰招,偏你還要三番兩次惹他不痛快,如今出了事,你怨誰?”
“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雲綺蘭雙眼含怒,厲聲吼道,“你這會子知道教訓我了,早些年我心術不正的時候,你爲什麼不一棒子打醒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我越長越歪,甚至走上了殺人的不歸路,你配做一個母親嗎?”
“你!”丁氏氣得要死,“你能有今天,合着都是我害的?”
打從一開始,丁氏就是個滿腹心機算計的人,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承認,可是不管自身如何糟糕,她都從來不會教女兒去算計人甚至是殺人,她一直都期望能把雲綺蘭養成真真正正的貴女,從裡到外,無處不是氣質的那種,可是呢,女兒眼皮子淺,不聽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尤其是及笄後,很多事情都喜歡藏着掖着,也不大愛跟她這個當孃的說了,如今走上不歸路,反倒轉過來咬她一口,說這一切都是因爲她管教不嚴纔會導致的惡果。
丁氏的一顆心,就跟三九天似的,涼成一片。
後面雲綺蘭又說了些什麼,她也沒聽進去,不知不覺就出了監牢回到東陽侯府。
三老爺下衙來見到她神情不對,追問了幾句。
丁氏忍着眼淚,語氣裡滿是疲倦,“我今日去看蘭姐兒了。”
“如何?”三老爺只是因爲被寒透了心不想親自出面而已,但實際上,曉得女兒被判了斬監侯,他仍是無比心痛的,當下問得就有些迫不及待。
丁氏看了他一眼,“她說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怪我當初沒教好,沒攔住她作惡。我想,或許她沒說錯,我沒當好一個稱職的母親,沒能引導她走上正途,她的下場,就是給我的教訓。”
三老爺緊緊皺着眉,“你這又是唱的哪出,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丁氏搖搖頭,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這往後啊,爭名圖利勾心算計的事兒,我不幹了。”
三老爺似乎明白了什麼,“合着你們娘倆還瞞着我做了不少缺德事兒?”
丁氏道:“當初是想着爲了這個家好,到頭來反而搭上了女兒的一條命,我啊,算是越活越明白了,老老實實做人,安分守己居家過日子纔是正理,一旦動了歪心思,早晚報應不爽。”
三老爺輕哼一聲,雖然如今才知道丁氏瞞着他做了不少背德的事,不過既然對方都已經知道錯了,那他再去計較,除了給兩口子添堵之外,也沒什麼作用。
而陸修遠對雲家處理雲綺蘭的態度上也頗爲滿意,讓人備了禮親自登門拜訪老太太。
其間絕口不提雲綺蘭,反倒讓雲老太太心生愧疚,“之前是我們家姑娘不曉事,給陸少爺添了不少麻煩,還望你大人有大量,忘了這一茬。”
陸修遠莞爾一笑,“老太太嚴謹治家的態度值得人稱頌,而云家的家風,更是值得我們小輩模仿學習,您老纔是女中豪傑,晚輩佩服。”
雲老太太開懷一笑,“你小子可真會說話。”
“晚輩這是就事論事。”
——
雲綺蘭下大獄已成定局,算是告一段落。
陸家這頭,當陸二太太來找陸修遠提及議親一事時,頭一回遭到了拒絕。
“擱着吧!”陸修遠道:“經過這次的事,越發的沒興趣了。”
陸二太太嘆氣,“那你去你爹那兒說一聲吧,免得他老指望着。”
陸修遠暫時不想娶妻,自然引起了陸嘉平的不滿,“遠兒,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再不娶親,旁人如何看這還是其次,最關鍵是你自己,就不想有個子嗣嗎?”
陸修遠很心累,可是不能明說,只好藉着前幾次的事說事,“爹也看到了,前頭三次都不成。”
“你甭跟我打哈哈。”陸嘉平皺眉,“那都是雲家三房鬧出來的幺蛾子,如今雲綺蘭下了大獄,她便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來搗亂,這下,你可以放心議親了。”
以前不敢強求,是因爲陸修遠雙腿不良於行,不能強求,可現在算怎麼回事?不想娶親上癮了是怎麼着?
陸修遠心知陸嘉平這次是動真格的了,默了默,“爹給我一年的時間,倘若一年之內我能自己找到中意的姑娘,那就娶她過門,若是沒有,那麼一年後,爹和二叔嬸孃說什麼,孩兒都聽你們的安排。”
陸嘉平眯起眼,“你想自己物色?”
陸修遠對自己的私人物品是很講究的,不管大件小件,就算不是頂頂好,那也是十分有格調的,這樣的人,眼光不會差,只是陸嘉平很好奇,他到底會中意什麼樣的姑娘呢?
“那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一年後找不到,就得聽你嬸孃的,議親娶妻。”
“孩兒曉得。”
易白聽說了此事,取笑陸修遠,“一年的時間,兄長可以給我找很多個嫂嫂了。”
陸修遠失笑,“哪裡是去給你找嫂嫂,只是想自我沉澱一年罷了。——哦對了,舅舅還跟我提起你來,問你何時想要娶親,或許可以一塊兒辦了。”
易白一個頭兩個大,“我能不能永遠做個不近女色的道長?”成親這種事,他是真沒想過,完全不懂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如何成?
陸修遠道:“依我看,你還是還俗比較好,孤獨終老不適合你。”
易白不以爲然,“除非將來的某天,我也遇到了兄長嘴裡所謂的‘心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