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晏給的信息不是很全面,甚至分開來還有些無厘頭的感覺,但對於陸修遠來說,距離真相又近了一大步,起碼蘇晏說的那些,都是他暫且沒能查到的——他的母親,與北燕皇室有關。
蘇晏說,那種玉墜不是裝飾物,而是北燕皇帝暗發的密令。
所以,母親是在替北燕執行某種任務嗎?
按時間推算,當年的上位者只能是北燕先皇,諡號成孝帝。
只可惜這位帝王已經死了,否則明確了目標,他大可以花錢讓人去北燕皇宮打探消息。
“少爺。”宛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是國公府傳過來的信兒。”
陸修遠回神,從宛童手中接過封了火漆的信箋慢慢打開。
蘇晏在信上說,既然易白也在查玉墜的事,說明這東西與他有些淵源,況且當年易白的娘死得不明不白,或許玉墜還牽扯到易白生母也不一定,讓陸修遠密切關注易白動向,只要那個人查出什麼來,那麼陸修遠想要的真相應該就不會遠。
轉動輪椅到燭臺邊,將手裡的信箋放在灼熱的火焰上,不一會兒就燃燒成灰燼,陸修遠靜坐了一會兒,示意宛童退下,他又把隱衛長叫出來,吩咐,“給北燕增派人手盯緊易白。”
“屬下遵命。”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到處被銀裝素裹,說不出的靜謐。
陸修遠坐在窗邊欣賞了一下雪景,正準備進裡間歇着,陸二太太便過來了。
“遠哥兒。”陸二太太面帶笑容,一進來就打招呼。
“二嬸孃這時候過來,有要緊事嗎?”
“這不馬上春年了麼,府上開始備年貨了,我來問問你,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或是其他想要的,一會兒嬸孃給你置辦去。”
瞧,陸修遠在陸家就是這麼寶貝,三位舅舅的好自是不必多說,連陸二太太待他那也是沒話說的,就算自己兒子餓着,她也會把最後一口吃的留給陸修遠。
長房這邊沒主母,全是妾室,妾室們又都巴巴地討好陸修遠這個“長房唯一子嗣”,二老爺陸嘉興不太注重色慾,後院僅一妻一妾,因此,掌家大權交到陸二太太手裡,便沒人能與之爭搶。
陸大老爺不續絃的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以陸修遠爲主。不續絃的話,妾室們就算生下了兒子,那也只能是庶出,威脅不到陸修遠在長房的地位,可一旦續了弦,一不小心生下子嗣,萬一繼室心腸再黑一點,趁他不備對陸修遠下死手,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其二,續絃的目的本來就是爲了能有個主母打理後宅,陸二太太在這方面顯然是能手,陸大老爺很中意,所以放心把大權交給她,有個人管着就行了,沒必要再弄個主母進來整天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他們是商賈之家,更多的精力應該放在生意上,而不是把後宅弄得烏煙瘴氣。
不過,陸家的後宅也不會一直平靜祥和,畢竟女人多的地方總是容易發生矛盾,只是這些所謂的“矛盾”相較於入朝的那些世家大族來說根本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陸修遠仔細想了一下,“嬸孃可會做雞仔餅?”
陸二太太愣了愣,“怎麼,遠哥兒想吃這個嗎?”
“嗯。”陸修遠點點頭。
小時候,他隨母親住在鹿鳴山,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吃到母親親手做的雞仔餅,來了陸家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提起過,唯獨今日陸二太太問起,一念之間來了想頭。
“你這孩子,怎麼好的不吃偏想吃這個?”陸二太太嗔了一句,又問:“其他的呢?”
“其他的,嬸孃看着自己置辦吧!”陸修遠語氣隨意,反正每年都少不了山珍海味,陸修遠已經習慣了。
“哦對了,你外祖家那頭來了人,我一會兒還得去打點,晚些給你做雞仔餅吃。”
陸二太太並不知道陸修遠的真正身份,所以自然而然就把陸大夫人孃家人當成了陸修遠外祖家。
陸修遠皺皺眉頭,“今年這麼早?”距離春年可還有半個多月呢!
陸二太太嘆口氣,頗爲無奈,“我纔剛接了人,聽起來,似乎今年要二十萬兩,說什麼年後舉家遷往京城,要在這邊置辦宅子田莊和鋪子,手上銀子不夠。”
二十萬兩啊,就算以京城的物價來衡量,那也是筆鉅款,是天價。
依着陸大夫人的死,她孃家的人這麼多年沒少上陸家門來“討債”,每年一來,沒個幾萬兩是打發不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的,二老年邁也就算了,畢竟誰也不指望他們還能賺多少銀子,關鍵是陸修遠這些名義上的所謂“舅舅”,一個比一個無恥,剛開始還能自己外出找點事做,後來習慣了陸家的補貼,倒慢慢把陸家當成了搖錢樹,越發的變本加厲,甚至不惜親自上門來,說什麼他們就那麼一個妹妹,嫁過來沒幾年就死了,全賴陸家不愛重,好歹是條人命,陸家要麼給人,要麼給錢。
人都死了,還怎麼給他們?擺明了是來要錢的。
好在陸家只是上頭那一輩的父親唯利是圖,陸嘉平這一輩三兄弟都重情重義,陸嘉平又看在與陸大夫人數年夫妻的情分上,倒是沒吝嗇,每年給岳家的補貼一再往上提,十五年前就提到了近萬兩。
試想一下,十五年後的今天給人做長工,一個月能有二兩銀子就算是頂頂好的了,哪怕在大戶人家當差的,也就那麼點銀子,府上的姨娘們,每個月也才三四兩,一年下來,不算爺給的打賞和額外補貼,月例便連百兩都不到。
而十五年前物價水平比當下低的時候,陸嘉平每年給岳家的銀子就已經近萬兩,這出手,可謂是相當的闊綽了。
按理說,每年都能收到這樣一筆“鉅款”,就算是坨爛泥,也該扶上牆了,然而這家人依舊窮得叮噹響,一沒錢就往陸家跑。
原因無他,陸修遠的兩個“舅舅”,一個吃喝嫖,一個賭,全都仗着陸家財大氣粗所以越發的肆無忌憚,反正輸光了沒錢了就去陸家拿,他們家欠着他們妹妹一條命呢!
兩位舅爺也不回過頭想想,若非因爲陸嘉平的寬宏大量,他們家那位出身低微的妹妹能值這幾十萬兩銀子麼?要落到了人販子手裡,頂多也就百十來兩銀子的事兒。救濟了這麼多年,岳家那頭一句體面話不說,反倒越來越把陸家“欠債”當成是理所應當。當初陸嘉平之所以看中陸大夫人,無非只是剛好缺個必須有的正妻罷了,要說門當戶對?不好意思,除了官宦,能與陸家的財大氣粗門當戶對的,整個南涼還真找不出來。
在這種階級分明的時代,當官的瞧不上種田的,種田的瞧不上做工的,做工的看不起經商的。
絕大多數情況下,商戶是很難與官宦結合的,跨度太大。不過,以陸家的財勢,要想娶到官宦千金也絕非難事,只是不可能是嫡出裡面有頭有臉有前途的那一掛,就算是個嫡出,也應該是本身就沒什麼前程可言或者是庶房所出的姑娘。
陸嘉平也是個有傲骨的,要他去娶那種女人,還不如直接找個出身低微一點的嫡出姑娘,反正他們家不缺錢,更不需要商業聯姻,何必給自己找個當官的岳家看人臉色。
陸大夫人的出身本來就不好,她的孃家兄弟竟還如此不知足,這讓陸修遠有些惱怒,倒不是二十萬兩銀子他拿不出來,而是不準備拿,憑什麼拿啊?女人嫁到夫家因爲難產而死的多了去了,很多世家的處理辦法無非是將人安埋以後給岳家一筆撫卹金就此了結,今後做女婿的要續絃結新親家還是納十個八個妾入府,那都是人家的事兒,你做前岳家的已經無權干涉。基本上可以說還沒有哪一家能做到陸家這般仁至義盡,二十年來照拂岳家如一日。
“這次來的是誰?”陸修遠臉色微冷,語氣都沾染了些許凌厲。
陸二太太一個激靈,“是二舅爺。”
“讓他來見我。”
陸二太太愕然。
遠哥兒一向不插手這件事的,怎麼這次……
陸二太太有些擔憂,皺皺眉,“說句難聽的,你那兩位舅舅就是潑皮無賴,跟他講道理沒用,這種事,嬸孃去應付就好了,遠哥兒還是別見他了,免得一會兒他說話衝撞了你。”
“無妨。”陸修遠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這次就算陸嘉平不出手,他也要好好整治一下這幾個所謂的“親戚”了。
陸二太太見他態度堅決,沒再勸,出去叫人,不一會兒,陸修遠這位“二舅舅”陳棟才攏着袖子來了他的院裡。
鬍子拉碴,兩眼無神,萎靡不振,一副縱慾過度沒睡醒的樣子,穿着灰白舊棉襖,戴着個勉強擋風的帽子。
陸家這位親戚,就這麼大喇喇地出現在陸修遠的眼前。
不用想,定是身上的錢又被青樓裡的某個女人騙去了,連身上名貴的衣服都給扒得只剩褲衩子,所以無奈換上了連陸府下人都不穿的舊棉襖。算盤倒是撥得嘩啦啦響,以爲來了陸家就能滿載而歸了是嗎?
陸修遠勾起脣角,似笑非笑,“若非事先有人打過招呼,我還以爲這是門房大意把街上的乞丐給放進來了呢!”
陳棟才身上沒錢,矮人半截,忙露出諂媚笑臉,“遠兒,你看舅舅這不是手頭緊,沒辦法所以投奔你來了麼?”
陸修遠沒說話。
陳棟才接着道:“你看你,住着這麼大的豪宅,又是首富,家裡的錢多到用不完,怎麼着也得救濟救濟我們這些窮親戚不是,否則白瞎了你娘生你一場了。”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想拿陸大夫人那條命來說事兒。
可偏偏,陸修遠就不是那個人的親生兒子,逼急了,誰不會走極端,“外祖家是準備賣女兒嗎?”
陳棟才一愣,“什麼?”
陸修遠道:“兩位舅舅每次來都說陸家欠了母親一條命,合該給你們銀子,所以我就問一句,外祖父和外祖母準備賣女兒嗎?還是說大舅舅和二舅舅準備賣妹妹?”如果真是賣女兒,就憑陳氏那點身價,五百兩不會再高,而這二十年來,陳家從陸家手裡拿走的銀子可是幾十萬兩,全都喂狗了。
陳棟才僵了僵,“咱們是一家人,互相幫助都是應該的,話這麼講就有些過了,好賴那是你娘,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二舅舅。”話沒說完,陸修遠冷着聲音打斷,“既然你說了咱們是一家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那麼正好,眼下我有件事請你幫忙。”
只要有錢拿,陳棟才當然做什麼都樂意,腦子裡已經幻想着某個樓裡面的某位姑娘那玲瓏身段了。“要舅舅做什麼,你說就是了。”
“請你,滾出陸家。”
陸修遠看着他,那樣冰冷無緒的眸子,好似多看你一眼,你身上都能結成冰塊兒。
陳棟纔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兩步,“遠兒,我可是你舅舅。”
往年來要錢都是陸二太太那邊直接給的,早知道來見這白眼狼外甥會被如此對待,他還不如早早伸手向陸二太太要了錢直接走人,反正陸修遠在他眼裡並非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只是維繫在陳陸兩家之間供他們方便拿錢的過河橋而已,至於他們那個妹妹,死得就更有價值了,否則這麼多年他們家哪來錢給他花天酒地。
“從今天開始,不是了。”陸修遠提起火盆上的茶壺往茶盞裡注了水,慢條斯理地道:“陳家勒索陸家的訴狀,我已經吩咐人寫好了,估摸着不出三日,陳家上下就得去衙門喝茶,陳二爺,慢走不送。”
陳棟才臉色一白,“陸修遠,你什麼意思?”
陸修遠淡淡笑了一下,其實以他的私人勢力,要想除掉一個陳家根本輕而易舉,只是他不想這麼做,這些人死不足惜,倒不如讓他們蹲監獄多吃幾年牢飯,否則從人手裡拿錢拿慣了,根本不知道賺錢的辛苦。
陸家是首富如何,銀錢多到用不完又如何?那也是他一文一文掙回來的,難道會是天上平白掉下來的?他不心疼錢的前提是錢用在值得的人身上,陳家是個無底洞,老子死了還有兒子,兒子死了還有孫子,估計三代以內,陳家都會依着陸大夫人的死不斷來要錢。
可笑!他們家女兒是天仙?憑什麼陸家要買這麼多人的賬?
“字面意思。”陸修遠直接道:“你若不想被當成乞丐亂棍打死,我勸你趁早離開,否則一會兒我不高興了,說不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陸修遠才說完,外面很快就涌了一批有些身手的家丁護院過來,個個看向陳棟才的目光凶神惡煞,只要陸少爺一聲令下,就算把這不要臉的二舅爺給活活撕了他們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
陳棟纔來陸家要了這麼多年的錢,何曾見過這般陣仗,嚇得六神無主,腿肚子直打顫。
陸修遠示意,“扔出去。”
馬上進來五六個壯漢,架胳膊架腿,不容陳棟才反抗掙扎,直接將他扔出陸家大門栽進雪地裡。
陳棟才疼得哭爹喊娘,最後抹着鼻涕跑回去報信。
陸修遠說到做到,果然讓人把他“外祖”一家給告了。
三天後,除了年邁的外祖母外祖父,其餘人等,但凡是用陸家銀子超過千兩的,全部進了大牢。
你要問罪名?以陸修遠的本事,要想給這麼些個刁民安個合理的罪名根本不在話下,過程如何他不關注,他的目的就是要這幫蛀蟲去牢裡“享受享受”得罪他的人該過的日子。
陸嘉平得知此事,倒是頗爲意外,親自來找陸修遠。
“父親是不是覺得我做得太過了?”
陸嘉平道:“遠兒,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親自插手這件事,要說陳家,每年那麼點銀子咱們倒也不放在眼裡,我以前之所以沒理會,是因爲一直念着與夫人的夫妻情分,想着她爹孃養她一場不容易,給點錢就給點錢吧!誰料他們今年如此過分,二十萬兩,那是說拿就能拿得出來的嗎?你處置了也好,省了一樁事兒,往後年節,我也不必再讓人去走動送禮了。”
陸修遠點點頭,“只要父親不怪罪我就好。”
怎麼可能怪罪?陸嘉平腹誹,在他眼裡,遠兒比他親生兒子還親,他在他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倒不是說要把陸修遠培養成繼承人,他只是想讓這孩子過得比別人好,畢竟雙腿已經那樣了,其他方面,能彌補他的,就儘量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