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韓大姑姑一臉不解地看着雲初微,“聽聞夫人未嫁時,這位二太太沒少針對過你,今日爲何要特地跟她說那些,這太不像夫人平日裡的作風了。”
沒錯,在韓大姑姑眼裡,她家夫人行事利落果決,很少對人手軟,可是近日來在某些事情上的態度和作爲實在讓人費解。
韓大姑姑並非覺得夫人就該做個手段陰毒的蛇蠍,只是想到這些人以前都傷害過夫人,保不齊死性難改捲土重來再次讓夫人受到傷害,那麼她這個貼身嬤嬤可就真罪過了。
雲初微笑道:“其實我也覺得這不像我,如果是我還未嫁時,大抵不會姑息這樣的人,因爲她曾經的確是沒少針對和算計我,可現在,我很多的想法都跟以前不同了,甚至有的時候覺得以前那個自己還是太嫩太幼稚。至於我爲什麼會原諒她們既往不咎,蓋因我們都是當孃的人。
有了小八和小十一,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每個當孃的身上,就沒有‘容易’二字可言,爲了兒女,哪怕是走投無路了,也會一邊絕望到想死一邊又在絕望中努力的活着,不敢病,不敢老,更不敢死,就怕自己出了點什麼事,孩子會少一位至親,會沒人照顧他長大,更怕因爲自己的疏忽而讓孩子身上哪裡不舒服不痛快了,這就是母親。我二嬸和三嬸那樣的人,看似功利心強,但要真涉及到自家女兒的生死問題,你敢說她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不,沒有人真的狠得下心對自己身上落下來的肉不管不顧不聞不問,除非她真的是鐵石心腸。”
這番話,把韓大姑姑說得熱淚盈眶,“想不到夫人小小年紀竟然能有這樣的感悟,奴婢比你多活了幾十年都沒有你看得這樣通透。”
雲初微笑笑,她能說自己兩世加起來近半百了麼?再說,她本來就是演員出身,每個劇本都少不了愛恨情仇,而她每次都是先找準那個人物角色的定位,然後不斷地琢磨,不斷地把自己代入角色去體會她站在那個位置上的一切感觸,不管是生離死別時的大悲大痛,還是久別重逢時的驚喜歡愉。
久而久之,很多東西就從內心感悟出來了。
到府上的時候,雲初微第一時間回了自己的燕歸閣,一夜沒見兩個小傢伙,心頭掛念得緊,一進房,見到太夫人正抱着小十一鬨,雲初微聽到咯咯的笑聲,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娘,你這麼早啊?”
太夫人道:“昨夜你不在,兩個小傢伙不安生,可勁兒哭,我就給抱到尋梅居去了,剛送過來的。”
說着,把小十一遞給她,“這孩子八成是肚子餓了,難得到現在還沒哭,你快給喂喂。”
雲初微抱過蘇月明,輕輕在她白嫩的小臉蛋兒上親了一口,這才坐下給她餵奶。
蘇昀開也在奶孃那兒吃了奶剛抱過來,難得他今日歡實,一放到小榻上就噼裡啪啦撲騰,爬過來爬過去,看到雲初微在給妹妹餵奶,他坐起來,拽着雲初微的衣角,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口水話,“孃親,抱……”
雲初微渾身一震,險些把懷裡的小丫頭都給撂到地上,然後快速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蘇昀開,這小傢伙才半歲多吧,就能說話了?
“小八?”見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雲初微心都酥了,哄道:“再喊一聲孃親我聽聽。”
蘇昀開將小腦袋貼在雲初微的胳膊上,嘟着小嘴什麼動靜也沒了。
太夫人笑說:“微丫頭,半歲多的孩子偶爾是會喊爹孃的,小八到底是先落地,比妹妹先開口,往後你們多教教,再過幾個月差不多就能真正地開口說話了。”
雲初微點點頭,等蘇月明吃飽了交給太夫人這才把蘇昀開抱到懷裡來,摸摸他的小鼻尖,又把自己腕上的佛珠摘下來在他眼前晃,“寶寶,你喊孃親,這個就給你玩,好不好?”
蘇昀開緊緊閉着小嘴,喊是不喊,小爪子就伸出去要拿佛珠。
雲初微胳膊一縮,避開了。
蘇昀開仰起腦袋,眨巴着眼睛看雲初微,他很安靜,尤其是坐在她腿上一隻手握成小拳頭,另外一隻手輕輕拽着她的衣袖再仰頭這個動作,簡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萌。
雲初微瞬間被那雙遺傳了他爹的漂亮眼睛給征服,啥也不說了,直接給他,又想,這臭小子,才幾個月就懂得賣萌,長大不定禍害多少好姑娘呢!
太夫人並不知道侯府發生的那些事,所以只當雲初微是去孃家遊玩了一趟,並沒問及別的。
臨走的時候,雲初微讓韓大姑姑把黃氏給她的土儀分了一半給太夫人,“這是我二嬸送的,說是遠親帶來的,娘拿些回去嚐嚐吧。”
太夫人遲疑了一下,“你二嬸?”
“對。”雲初微點頭,“去的時候我給每一房的長輩都送禮了,她大抵是覺得過意不去吧,所以回了禮給我。”
多餘的話,雲初微沒再解釋,不是懶得解釋,而是不想讓婆母摻和到自己孃家的那些糟心事兒裡面,沒必要。
太夫人笑了笑,“既然是微丫頭孃家來的東西,那我可得好好嚐嚐。”接過韓大姑姑手裡的東西,太夫人很快就離開了。
蘇晏過來的時候,已經晌午了,雲初微有些盹,正打算帶着兩個小傢伙睡上一覺,聽到丫鬟稟報九爺過來,雲初微又勉強打起精神來。
蘇晏進門,並沒有第一時間問她孃家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了,而是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又扣了扣她的腕脈,確定什麼事兒也沒有才鬆了一口氣,像是順便想起來問一句似的,“三房的事情沒鬧大吧?”
若是鬧大,流言早就傳出來了。
雲初微搖頭,“被我三叔給壓下去了。”
蘇晏瞭然,“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雲初微眉目動了動,“怎麼聽你說起來,我三叔好像很有故事的樣子,之前在侯府我沒敢問,莫非九爺知道點什麼?”
蘇晏道:“之前我查某件事情的時候恰巧查到了侯府三房頭上,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你們家那位三老爺的生母,太爺的姨太太,當初是主動站出來給老太太頂罪而死,所以老太太纔會對這位庶子格外的態度好,從小到大都沒爲難過他,而這位爺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能屈能伸,若非有那份腦子,哪怕再有老太太護着,他也活不得現在這樣滋潤。
只不過,這個人有的時候軸了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他最近一段時日在官場上一直不順,就是他那位連襟在背後作的妖。
究其原因,二房的少爺雲安浚不是中了新科進士麼,現今已入仕途,三老爺的連襟有個兒子,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打罵都沒用,見着二房的少爺中了新科進士,眼紅了,請三老爺跟雲安浚說說,爲他兒子謀個一官半職。雲安浚不是三老爺的兒子,況且二房與三房素來不和,三老爺當然不會答應,一口就給回絕了,爲此結下疙瘩。
只是他大概到現在都還沒想到自己之所以官場失意,就是因爲這位連襟,應該是投靠了賢王,一朝得勢,買通了不少人從中搗鬼,害得三老爺一直沒法升上去。”
雲初微皺皺眉,“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話還真沒說錯,尤其是人,你說怎麼那麼多心術不正的呢?”
蘇晏淡笑,“每個人來這世上的目的都是好好的活下去,活到最後。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淡泊名利,追求閒雲野鶴,有的人貪圖富貴,一心往上爬,總而言之,都是慾望,只要有慾望,就會有算計,不管在什麼朝代,這都是避免不了的。”
雲初微點點頭,“九爺說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要不要想個法子把這事兒給我三叔透個底呢,聽說因爲官場的事,他已經上下打點了不少銀子,既然有人作祟,那再怎麼使銀子都等同於扔進無底洞,永遠不可能填滿,再這麼下去,三房非得傾家蕩產不可。”
蘇晏道:“只要你說想幫他一把,那我暗中讓人推一把就是了,沒必要你親自出面,三房沒那麼多好人,你倒是心善,豈知人家不一定會承你的情。”
“那行,這事兒就交給九爺了。”
——
且說陸家這邊。
原本一開始陸嘉平是壓根不曉得“畫舫事件”的,奈何有個小廝說漏了嘴,陸嘉平再三逼問之下才知道東陽侯府三房竟然把主意打到陸修遠頭上來,當即怒火中燒,馬上讓人來傳了陸修遠去書房。
“爹,您找我?”
見到陸嘉平臉色不好,陸修遠語氣都放的很輕很小心翼翼。
“遠兒,那天你們去遊湖,是不是出了事兒?”陸嘉平直接問。
陸修遠一聽便知陸嘉平曉得了,於是也不隱瞞,“是意外事故,兩艘畫舫相撞了。”
“意外?”陸嘉平憤憤不平,“若真是意外,雲家那邊就不會一上來便咬着你不放了。”
“爹,這件事都已經解決了,就不要再提了罷。”陸修遠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讓陸嘉平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說句重話都不能,唉聲嘆氣,“你說你,遊個湖都能給人惦記上,還是早早擇日子成了婚穩妥些,免得往後再出現類似的事。”
陸修遠笑笑,“嗯,已經在和嬸孃商榷了。”
“人選定下來了罷?”陸嘉平問。
“定下來了。”陸修遠頷首,“如今就等媒人上門去說親。”
陸嘉平也不過問是哪家姑娘,陸二太太做事,他一向是信得過的。
婚禮下達,納采用雁。
陸二太太來問陸修遠,是用木雕雁還是鍍金雁,陸修遠想都不想就道:“用活的吧,我親自去捉。”
娶的不是心儀的姑娘,說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可是有的事既然早註定,後來強求也沒用,或許蘇晏根本沒撒謊,他在自己先前認識雲初微,所以雲初微纔會在入京不久後就選擇嫁給他,而自己一直以來都是一廂情願。
想到這些,陸修遠臉色有些發白。
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爲數不多的失態了,陸二太太以爲他哪裡不舒服,嚇了一跳,說要給他請大夫。
陸修遠搖搖頭,“我無事,定了什麼日子納采,嬸孃說一聲,我提前去城外捉雁。”
陸二太太更擔心了,似乎議親之後,他就一直這樣,時不時的走神,跟他說話也不大聽得進去,“遠哥兒,你是不是不怎麼中意這個未婚妻,若是不中意,趁着婚書還沒過去,如今說還來得及,也不算辱了那姑娘。”
陸修遠垂下腦袋,神色黯然,議了親,就意味着今後再也不能我行我素,他即將成爲別人的夫君,雲初微與他的距離會越來越遙遠,遠到遙不可及的地步。
那個被他放在心上從未開過口的姑娘啊,願她被上天厚待,一世平安順遂,願與她相守的那個人,替他把一生的溫柔和疼惜都傾注在她身上。
回過神,陸修遠低聲道:“嬸孃不必擔心,我就是心口突然有些悶,大抵是待在房間裡太久的緣故,一會兒出去走走就好了。”
陸二太太不疑有他,“哦對了,納采日子將近,遠哥兒要是打算親自去捉大雁,得抓點兒緊。”
“嗯。”
——
易白和陸修遠最近在練騎術,今日本是騎馬出城練練順帶捉大雁的,這一路上,易白見陸修遠心事重重,有些不解,“兄長遇到什麼棘手的事了嗎?”
陸修遠收了收思緒,勒緊繮繩放慢了速度,“沒什麼,就是在想,一會兒要怎麼捉這大雁。”
易白輕笑起來,“這個我在行,我幫兄長捉吧!”
陸修遠道:“你教我,我去捉,否則心該不誠了。”
易白道:“看兄長這樣子,分明是不情不願的,爲何還要娶?”
陸修遠有些意外,阿白一向不懂這些,今日竟然看出來自己不情不願?那自己臉上的表情該得多豐富?搖頭失笑,“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就得成家立業,自古如此。”
易白又問:“如果娶得不甘願,你怎麼對她好,違心的嗎?”
這話,可把陸修遠給說愣了,“阿白……”
易白遞了個酒囊給他,“來的路上,我趁機買的,來了南涼這麼久,就發現他們家的酒釀得最好。”
陸修遠接過打開喝了一口,的確很特別,只不過眼下沒那麼多心思品評,“你說得對,娶得不甘願,連對她好都是違心的,可是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娶到自己心儀的姑娘?”
易白似乎聽出了什麼,“兄長…有心儀的姑娘嗎?”
“有。”陸修遠毫不顧忌地說,“只不過當我明白自己心意的時候,她早就嫁給別人了。”
易白雖然不懂感情,不過想想自己看中的東西落入了別人手裡,那種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那麼,兄長就不能再換一個人心儀?”
“換?”陸修遠被他給逗樂了,“男女之間的感情,與你平日裡看上了某種物品不同,貨物是死的,一個出了意外,你再換十個八個都成,但人不一樣,你總不能一顆心裝幾個女人吧?”
易白有些尷尬,“我不太懂。”
“不懂也沒關係。”陸修遠笑說:“我說給你聽就是了。”
說話間,兄弟倆已經來到城外沼澤地。
這個時節,大雁都往南飛,剩下的也沒多少。
陸修遠心裡藏着事兒,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易白擔心他掉進沼澤裡,索性自己去捉大雁,早些年在道觀,爲了增強體力更好的活下來,他學過些武術,只是後來身體實在扛不住,就沒勤練,不過基本功還在,捉兩隻大雁對他來說沒什麼難度。
而陸修遠則是坐在草叢裡,慢慢地躺下睡了過去。
易白捉了大雁以後把腳綁起來拴在樹上,輕手輕腳地走過來,見到陸修遠睡着了,便也沒打擾他,在他身旁坐下,看着悠遠的天空出神。
陸修遠睡眠淺,很快就醒了過來,見到易白已經捉了大雁,有些驚訝,“你真做到了?”
易白笑笑,“我很少會對人說謊。”
陸修遠想想也是,易白這性子,除非是像他假死那樣迫不得已的事,否則他沒必要對別人撒謊,之前來的時候就說他在行,只是陸修遠沒想到動作會這樣快。
“兄長睡飽了嗎?”易白問。
“差不多了。”陸修遠揉揉太陽穴,站起身去把那對大雁抱了來,對着易白招手,“咱們走吧!”
易白坐着不動,“我見兄長心情不好,難得出來一趟,你還是多坐會兒吧,免得回去又被這樣事那樣事擾了心思。”
易白的這份體貼,陸修遠倒是很受用,“行,你說多留會兒那就多留會兒。”
說完,又把大雁給綁了回去,並肩坐在易白旁側。
易白出神好久才幽幽開口問:“兄長心儀的姑娘,很優秀吧?”
“起碼在我眼裡,她獨一無二。”陸修遠嘴角帶着笑意,似乎只有提及那個人,才能讓他這幾日煩亂的心思散去一部分,變得愉悅起來。
易白也不問她是誰,“放不下麼?”
“未曾拿起,何談放下。”陸修遠道:“或許是惋惜,惋惜從今往後我和她之間的距離越走越遠…算了,不提我的事了,說點別的吧!”本來就處在跟過去告別的時期,那種難以割捨的情緒越發的明顯,彷彿只要提及那個人的名字,都能讓他整顆心臟揪在一起疼,太難受。
兩兄弟帶着大雁纔回到陸府,就見到陸修遠未來岳丈一臉肅容地坐在前廳,陸嘉平、陸嘉興和陸二太太都在。
陸修遠讓人送易白回院子,自己擡步走進去,給各位長輩見了禮之後才問:“爹,這是……?”
陸修遠那位岳丈龔捕頭一臉慚愧地看着他,“陸少爺,非是我們家想得罪貴府,而是我那小女沒福分嫁入你們陸家。”
陸修遠聽得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龔捕頭痛心疾首地道:“這不是小女快要出閣了麼,她娘就想着帶回去外祖家挨個兒說一聲,哪曾想歸家的路途中出了意外,小女…小女不慎墜崖身亡。”
說到這裡,龔捕頭已是泣不成聲。
陸修遠狠狠地震了一下,爾後又出言寬慰。
龔捕頭這個人平時就爲人耿直,此次來陸家本也不是因着女兒之死討什麼好處,不過是覺得親自登門知會一聲才合規矩罷了。
不過這種事也是陸家不願意見到的,雖然婚事不成,還是給龔家送了不少禮以作撫慰。
龔捕頭開始不肯接,是陸二太太好說歹說一番他才厚顏接下的,又千恩萬謝過後才離開。
見到長輩們臉色和心情都不好,陸修遠也沒提大雁的事兒,只是安靜地坐着,直到陸嘉平發話,“龔家不成,那再過些日子重新挑吧!”
陸二太太硬着頭皮應下,心裡卻是有些後怕,這頭一回議親就遇上這種事兒,外面人會否認爲遠哥兒命硬克妻?
甩甩腦袋收了思緒,陸二太太又笑着寬慰陸修遠,“遠哥兒,不着急的,一個不成,後面還多的是,你也無需多想,這就是個意外而已。”
“嗯。”陸修遠面上帶笑,心裡卻是狐疑的,雖然龔家跟陸家在此之前八竿子打不着,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陸修遠到底還是留了個心眼,打算讓人去查一查究竟怎麼回事。
不過因爲出事的地點距離京城太遠,而龔家那位姑娘又不在陸家隱衛們的監控之內,所以查起來也是相當棘手,最後這事兒也只得了個“意外”的結果就這麼不了了之,龔家那頭自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哭得肝腸寸斷,弔喪的時候,陸二太太親自出面去表了表心意安撫龔家人一番,回了府該如何還如何,畢竟這事兒和陸家無關,再說,一道禮都還沒走,也算是毫無瓜葛,陸家心意到了就行,總不能爲個不相干的人家就把自己家給整癱瘓了不是。
頭一遭議親出了事兒,接下來陸二太太更不敢馬虎了,把京城裡適齡的,家世清白的未嫁姑娘扒拉了一遍,雖然候選人兩個巴掌都數不完,可是她不敢隨便拿主意啊,也不知道遠哥兒經過龔家這件事,心裡會不會產生什麼芥蒂,要真有影響,那可就糟糕了。
正這麼想着,門上大丫鬟稟言侯夫人來了。
範氏對於陸家來說可是稀客,陸二太太自然歡喜,連忙起身迎上去,“姐姐今兒怎麼得空過來?”
範氏道:“想你了,自然就來看看你。”
陸二太太用帕子捂着嘴笑,“瞧姐姐這話說的,以前沒來的時候,就不想我了?”
範氏無奈,“我這張嘴啊,是說不贏你們這些常年練嘴皮子的。”坐下以後,又急切地問道:“說說吧,龔家那頭怎麼回事?”
“意外。”陸二太太臉上笑意頓時全收,雖然陸家與龔家無瓜葛,不過到底是提及了死者,嬉皮笑臉的可不是大家主母做派。
範氏嘆氣,“你說這好好的姑娘,說走就走了,她爹孃該得多難過啊!”
“可不是麼?”陸二太太也覺得惋惜,“他們家這個女兒啊,是個老來女,頭上全是哥哥,老兩口就盼個乖巧聽話的女兒,龔姑娘本人,我也曾親眼得見過,雖然沒有你們家微丫頭水靈,卻也是個拔尖兒的,遠哥兒不看重姑娘家的出身,撇開家世單論人的話,的確是個不錯的,只可惜啊,與遠哥兒沒那緣分。”
範氏皺皺眉,嗔道:“你別說點什麼都拿我們家微丫頭去作比較,微丫頭再好,她也早就嫁了人了,怎麼,要是沒嫁,你還想攥過來是怎麼地?”
“那可不?”陸二太太一點都不隱瞞自己的“野心”,“我們家恆哥兒自然是配不上微丫頭的,但遠哥兒嘛,我敢拍着胸脯說,這倆人十足登對,要是還沒嫁,我可不得好好撮合撮合麼?”
範氏白她一眼,“合着你前兩年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就是在合計我女兒呢?”
陸二太太嘿嘿一笑,表示默認。
範氏輕哼,“王婆賣瓜。要照你這麼說,我還覺得我們家姑爺與微丫頭更登對呢,你敢說不是?”
“自然,自然。”不是陸二太太恭維,這是大實話,蘇晏雖然小時候出身不好,可人家憑真本事混出了人樣,如今那是多少人都惹不起的國公爺,微丫頭嫁給她,除了能享潑天富貴,受到的待遇也是一等一的——出嫁後能得夫君一心一意對待,還能與婆母相處如同親母女,頭一胎又是對花棒兒,簡直是人生贏家,雲初微過的日子,不知道嫉妒紅了多少雙眼睛。
想到了什麼,陸二太太順嘴問了一句,“你們家那五丫頭,她還好吧?”
範氏直嘆氣,“好好的人,突然遭了變故被告知一輩子難以再生養,她能憋到現在不瘋,我覺得已經是奇蹟了。”
陸二太太也唏噓,“想來也是個規矩的,否則要換了鬧騰一點的,怕是早就讓你頭疼得抽不開身了,哪裡還能得空來我們家坐坐。”
雲綺蘭的確是規矩,不過這“規矩”只在人前。
“往後難以生養”這幾個字就像釘子一樣狠狠扎到她心上,她爹想息事寧人,她娘沒轍,那她便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沒錯,龔姑娘之所以出事,其中少不了雲綺蘭的推波助瀾——陸修遠不是不想娶她麼?那他這輩子也別想再娶到別人!
看似柔柔弱弱整天待在內宅,事實上,花了不少積蓄請人在龔家出行的馬車上動了手腳,去的時候竟然沒出事,回來終於有了成效,雲綺蘭還嫌太慢了。
確切地說,雲綺蘭如今的心態已經崩了,待字閨中的女兒家被大夫判刑難以生養,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致命性的打擊,開初還想着憑藉她娘那撒潑耍賴的功夫混入陸家再想法子,可是被她爹一句話就給平息下去,如今莫說嫁入陸家,便是連陸家的大門她都到不得,後來又聽說陸修遠議親,選了個家世遠比不上侯府三房的姑娘,雲綺蘭心裡那叫一個恨啊,恨不能把那個女人給掐死,所以纔會找準機會使了這麼個陰招,原只想着讓她缺胳膊短腿兒就成,哪曾想直接要了一條命,不過這樣也好,永絕後患!
範氏心頭冷笑,雲綺蘭這段日子看起來的確是規矩,但私底下有沒有小動作,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如今不管雲綺蘭如何折騰,範氏是再也不會對她生出一丁點好感來的,這麼能作能折騰的姑娘,遲早得把自己給作死。既然人家不聽勸,那她又何必鹹吃蘿蔔淡操心。
“總而言之,人沒事就好。”陸二太太有些後怕,要論耍嘴皮子,她較真起來,十個丁氏也不是她對手,主要是不想把陸家這麼大的名聲擺在這麼件齷齪事上來做賭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陸二太太可不幹,好在雲綺蘭只是傷了一下,雖然往後很可能再也沒法生養,但總比人就這麼沒了命的好。真沒了命,陸家就得攤上人命官司,哪怕最後打贏了,陸家的名聲也能被拖垮大半。
“我們家那頭的事,你就別跟着瞎操心了。”範氏道:“我今兒抽空過來,就是想問問龔家那位姑娘到底是死於意外還是人爲,意外也就算了,若是人爲,可得早早讓人查清楚,否則日後拖出隱患來,不管是對陸修遠還是陸家的名聲,都不會好到哪兒去。”
“有勞姐姐掛心。”陸二太太點頭,“已經請大老爺私底下去查了,結果都說是意外。”
“那就好。”範氏站起身,“沒事的話,我便先告辭了,府上還有點事要處理。”
“唉,姐。”陸二太太留住她,“難得過來一趟,怎麼也得留頓飯吧?另外,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飯我就不吃了。”範氏頓了腳步,轉過頭來,“有什麼話你直說。”
陸二太太猶豫了一下,“我…我就快當祖母了。”
範氏驚了一下,“二少奶奶有喜了?”
“嗯。”陸二太太喜上眉梢,臉上笑容越發的深,“早上剛請府醫看過的,還沒跟恆哥兒以及兩位爺說呢!”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範氏也跟着高興起來,要走的念頭瞬間打消了,“快快快,帶我去瞧瞧你們家那位二少奶奶。”
陸二太太很快領着範氏來到內院,二少奶奶林氏正喝着廚房剛送來的血燕窩,見到兩位太太走進來,忙放下勺子起身見禮。
範氏第一時間扶住她,“都有身子的人了,可得注意着,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無需這般多禮。”
林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到底是新婦,這又是頭一胎,林氏臉上滿是小姑娘的嬌羞。
範氏坐下來問了一些問題,林氏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範氏又囑咐,“如今這天兒,早晚涼,晌午倒是熱的厲害,你可千萬不能貪涼,否則大人倒是一時痛快,小的可就遭罪了。”
林氏一一記下,忙親自給範氏倒了茶。
陸二太太讓人把午飯都送到這邊來,三人一起吃,又囑咐林氏要多吃些水果。
以陸家這條件,哪怕再遠,也能從很遠的地方運過時令水果來,還能保證全是新鮮的。
範氏越看林氏,這心裡頭就越發羨慕。
陸二太太試探着道:“姐姐,黃妙瑜走了這麼久,你們家曜哥兒也是時候重新娶一門媳婦了。”
“我倒是想。”範氏唉聲嘆氣,臉色也有些晦暗,“可是那倔小子哪肯聽我的話,這不,去年回來過年的時候我就跟他提了,結果他一臉的不耐煩,說成婚一事,過兩年再談,你說說,過兩年他都幾歲了,真是讓人操心不完。”
陸二太太建議道:“依我看,你提前物色好姑娘,等今年他回來了,讓他成了親再走,姐姐都這把年紀了還抱不上孫子,多糟心啊,那外孫再好,也是閨女婆家的,咱頂天能多抱兩下,至於其他的,想都別想!”
陸二太太這一說,範氏也覺得有些道理,“那行,等過些日子得了空,我就給提前物色好,等他一回來,就把這事兒給辦了,省得我整天看着別人抱孫子眼饞。”
陸修遠第二次議親,女方祖上是學醫的,在京城小有名氣,關於那姑娘,陸二太太打聽過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藉故上門去看,性子有些靦腆,但生得標緻,如果單單隻按照陸修遠那一個不算要求的要求來看,絕對夠安靜乖巧,算是合格了。
而陸修遠對此也表示沒什麼異議,反正成親對他而言就是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而已,往後他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商會生意上。
納采前一天,陸二太太還特地去小佛堂拜了拜,求菩薩保佑,哪曾想,還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