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一聽,黑了臉。赫連鈺這廝分明就是藉機來靈泉宮探底兒的,還什麼特地來宣讀聖旨,御前公公多得是,用得着一個皇子親自前來?
見白起站着巋然不動,赫連鈺面色驟冷,怒喝,“膽敢阻攔本王傳旨可是死罪,讓開!”
裡面突然傳來一把滿是嘲謔的聲音,“嘖,果然封了王的人就是不一樣,這才半日不見,三弟脾氣都見漲了。”
赫連鈺一怔,赫連縉竟然真的在靈泉宮麼?
面上擠出一絲笑,“二哥既然曉得我是來傳旨的,爲何避而不見?”
赫連縉冷笑一聲,“我一直以爲,傳旨是太監的分內之事,哪曾想三弟你如此不厚道,竟搶着他們的活兒幹。”
這無處不是諷刺的話,讓赫連鈺徹底黑了臉。
裡面又傳來聲音,“三弟不是來傳旨的嗎?怎麼半天沒動靜?”
赫連鈺剛想說話,赫連縉便先一步將他的路堵死,“別跟我說什麼按照規矩合該我出去跪地接旨,我便是不去,你還能不把聖旨給我麼?”
赫連鈺黑沉沉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知道自己就算再多說幾籮筐話,赫連縉也不會出來,他只能僵着聲音站在門外把聖旨唸完,最後交給白起。
臨走之際,赫連縉的聲音再次傳出來,“上次本王遇刺的事,希望三弟能轉告大理寺卿,五日之內若是還不能結案,那他大可以回家養老了。”
赫連鈺扯了一下嘴角,眼神陰惻惻的,“還請二哥拭目以待。”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話完,一拂袖闊步離開靈泉宮。
確認赫連鈺已經完全走遠,白起這才推開門,驚訝地看着裡面坐在書案前的人,“主子是算準了時辰回來的嗎?”之前赫連鈺來的時候,他還一直忐忑主子沒在裡面,一會兒會不會穿幫。
赫連縉淡淡應聲,“碰巧。”
白起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原本一開始永淳公主來的時候,屬下是想用口技學着主子的聲音矇混過關來着,可屬下又怕她直接踹門進來,所以打消了念頭,直接告訴永淳公主,說主子心情不好,不見任何人。”
赫連縉“嗯”了一聲,“旁人你瞞得了,但雙兒,有些難度。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是不是本王的聲音,她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白起拱手,“那麼,主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赫連縉撫着下巴冥想片刻,“本王在等一個消息。你讓人密切注意着御書房那邊的動靜,一旦南方有災情傳來,馬上通知戶部吏部兩位尚書以及左相,力挺赫連鈺南下賑災。”
這三人是赫連縉努力多年,以雷霆手段和紈絝表面下的真本事收買過來的,絕對忠誠。
跟了赫連縉這麼長時間,白起等一衆暗衛早就習慣了主子“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對赫連縉能提前知道南方會有災情的事見怪不怪。
白起下去以後,赫連縉又喚了白述進來。
“赫連鈺在京城最大的那幾處暗樁,都查明白了嗎?”
“回主子,規模較大的暗樁有三處,全都查明白了。”
赫連縉望着桌上的幽幽燈火,冷脣一勾,“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計劃一路僞造證據,把大理寺卿的目光引到赫連鈺的暗樁上去,趁此機會把這三處暗樁連根拔除。”
“屬下明白!”
——
翌日,朝會還沒散,南方建安府便傳來了急報,清灣水庫的水閘不知何故被打開,水庫裡的水洶涌而出,沖垮大壩,因是夜間,附近百姓沒法第一時間逃出去,受牽連的不計其數,損失慘重,請求朝廷支援。
永隆帝看罷,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又添一抹陰沉。
此事很快在金殿上議論開,清灣水庫是南省最大的水庫,大壩附近的百姓數以萬計,如今水庫泄洪,不用想也知道被牽連的百姓肯定不在少數。
一時間,衆說紛紜。
永隆帝看向赫連鈺,“賢王對此有何建議?”
赫連鈺道:“如今最緊要的自然是安頓好水庫附近還沒被波及的百姓,至於已經被波及並且死傷了的,須得儘快處理屍體,否則時間一久,容易爆發瘟疫。水庫那邊,先安排河道按察使去了解情況,如若是因爲水庫的水閘年久失修而導致的這次災禍,那麼,河道總督難辭其咎,理應依着南涼律法處置。”
永隆帝道:“讓河道按察使南下了解情況這條倒是不難,難的是派誰去安頓百姓,處理災後重建?”
安頓百姓是一項極其考驗心性的活兒,災區的百姓本來就因爲災禍而受到了心理創傷,若是負責安頓的人再稍微言語不當或者措施不當,便容易引起暴亂。
左相出列,“老臣以爲,賢王殿下待人溫文爾雅,和藹可親,處事秉節持重,不驕不躁,此次災後重建若能由賢王殿下親去,必能達到安撫人心的效果,且事半功倍。”
吏部尚書也出列,“老臣附議,賢王殿下的賢良名聲衆所周知,此次百姓受災,正需要朝廷派出極具代表力的人去善後,而賢王殿下無疑是首選。”
“魏王以爲呢?”永隆帝看了赫連洵一眼。
安撫人心這種事,赫連洵最不擅長,他巴不得全推到赫連鈺身上去,雖然明白這麼做是在給赫連鈺助攻,但沒辦法,他性子急,天生就不是能給下面人陪笑臉的料,暗暗吞下一口不甘心,“回父皇,兒臣也覺得三弟是此次主持災後重建的不二人選。”就算不甘心白白給赫連鈺助攻,他也絕對不會擺到明面上來鬥,所以這種時候,最明智的辦法就是附議那幾個頗有威信的老傢伙的提議,這麼一來,興許還能給永隆帝留下一二分好印象,不至於輸得徹底。
永隆帝又接連問了幾個大臣,除了赫連縉安排好的那三位,其他大臣說法不一,但多半贊成讓赫連鈺南下賑災,至於不贊成的那部分,是因爲考慮到赫連鈺前面那段時日鬧出來的緋聞,認爲他作風不良,不足以擔此大任,但畢竟反對的人在少數,所以這件事到最後就定奪了赫連鈺即刻動身南下賑災。
白起把消息帶回來的時候,赫連縉一點都不意外,“跟着赫連鈺南下的隱衛可都安排好了?”
白起拱手,“主子,全都安排妥當了,只要賢王一動身,咱們的人便會跟着走。”
赫連縉點了點頭,“囑咐他們,絕對不能露出蹤跡讓赫連鈺有所察覺,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就不必再活着回來了。”
“屬下遵命。”
赫連縉慵懶地靠在引枕上,被禁足於靈泉宮未必是件壞事,起碼赫連鈺的人根本接近不了,完全沒法監視到他在做什麼。如此,他也好少一份戒備,多分一份心力去做別的。
午時,永隆帝身邊的張公公把尚書房的先生給皇室宗族子弟佈置的課業送了過來。
赫連縉接過,隨便掃了一眼,又將書卷扔回去給張公公,“你回去告訴我父皇,就說我不會。”
張公公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滾落,“晉王殿下,您要不再看看?”
“不會就是不會。”赫連縉不耐煩地道:“再看能有什麼用?”
張公公又抹了把冷汗,“可皇上吩咐了……”
赫連縉沒正形地冷嗤一聲,“莫說皇上吩咐,便是玉皇大帝來吩咐都不管用,本王說了,不會,你耳聾嗎?”
瞧瞧,尚書房的先生都佈置了什麼課業,讓他根據此次南方水災列出至少五條可實施的方案來,很明顯,這是永隆帝在試探他,也算是給他最後的機會。
他如今什麼處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赫連鈺落馬之前,他都不可能暴露自己真正的實力,所以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他只要繼續背地裡執行自己的計劃就行了。
張公公抖了抖身子,收了書卷轉身出去。
不多時,外面又傳來太監的唱名聲,“皇后娘娘駕到——”
赫連縉不爲所動,也沒想着起來迎接一下。
駱皇后一入殿,就看到赫連縉躺屍般躺在外殿的長椅上。
“縉兒,你是不是病了?”駱皇后臉色一白,忙走過去,將手背貼在他額頭上,爾後放了心,“還好。”
“母后怎麼來了?”赫連縉慢悠悠坐起來,攏了攏衣襟。
“本宮不來,再任由你繼續胡鬧下去麼?”駱皇后言語間含了幾分責備,“你說你,四年前就紈絝叛逆,本宮原以爲讓你出宮歷練這麼多年你能收斂些,沒想到放你出京,反而是放任了你肆意妄爲。縉兒,你的起點原本是比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都要高的,你爲何不好好把握,自己給作到這地步來?”
赫連縉很無所謂地道:“兒臣本就無心朝堂,整天與他們爭來爭去的有什麼意思?”
“可你至少該端正自身,別動不動就去惹怒你父皇,他如今不罰你,是因爲本宮還沒失寵,萬一哪天本宮不慎栽在蕭皇貴妃手裡,到那時便是真正的牆倒衆人推,你可怎麼辦?”
“兒臣這是本性,端正不了。”赫連縉大言不慚。
駱皇后含淚道:“從落地開始,你就是本宮親眼看着長大的,你什麼秉性,本宮還不清楚麼?十歲之前,你乖巧懂事,敬老尊賢,可自從十歲那年馬背上摔下來昏迷幾天再醒來,你就變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多少次我想安慰自己說你只是因爲摔傷了腦袋暫時如此,可是我做不到,因爲你的性子一變就變了好幾年,如果真是腦子摔壞,太醫早就看出來了。”
赫連縉垂眸,聲音漸暗,“所以,母后想說什麼?”
“你告訴母后,你十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縉兒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如果是,那麼你只需點頭,本宮也不過問你細節。還是說,有別的什麼原因導致了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赫連縉沉默半晌。
就在駱皇后以爲自己又說了一堆廢話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母后相信兒臣嗎?”
“你是本宮的親骨肉,本宮不信你信誰?”駱皇后迫切地看着他,“縉兒,你若是願意說,就慢慢說,本宮有時間聽,不着急。”
赫連縉再次沉默片刻,擡起頭來認真看着她,“十歲那年兒臣摔下馬背昏迷的那幾日裡,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將來的許多人和事,起初我不信,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發現夢裡面的好多東西都應驗了。”
駱皇后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應驗了?”
“嗯。”赫連縉道:“此前的事不提,我夢到父皇將會在四年後駕崩,而母后你因爲承受不住這殘酷的事實而跟着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