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的死對於蘇家上下來說,無異於一個驚天悶雷劈下。
老太太昏迷再醒來,抓着貼身嬤嬤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問剛纔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做了個噩夢。
嬤嬤惋惜地嘆了一嘆,低垂下腦袋,“老太太,大門外已經在佈置靈堂了。”
按照喪葬禮俗,蘇璃是英年早逝,又是死在外頭,屍身不能進門,只能在外面搭靈堂。
蘇老太太兩眼上翻,險些再度暈過去。
下一刻,嘴裡就傳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嬤嬤紅着眼圈,一邊偷偷抹淚,一邊勸慰老太太節哀順變。
蘇老太太一下子掀開錦被下了牀,掙扎着要去外面看。
嬤嬤不讓,“老太太,前院一直有人在忙,您就躺下好好歇息,等一會兒大奶奶和四太太帶着五少爺的棺槨回來了,自會有人來通知的。”
蘇老太太失聲哭了起來。
四房就只有這麼一個孩子,如今早早就撒手人寰,可讓老四和老四媳婦怎麼辦啊!
此時的蘇府外院。
一向不大理事的大太太孫氏站出來指揮着下人們把大門外面的那間抱廈佈置成靈堂,房檐下,樹梢上,全部掛滿了白綢,一眼望去,滿目縞素。
四爺蘇揚剛下衙回來就見到這觸目驚心的一幕,馬上白了臉色,加快步子走到大門邊,抓過一個正在忙活的小廝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小廝哭喪着臉道:“是五少爺,五少爺他……沒了。”
蘇揚猛地瞪大眼,身子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由於他娶的是當朝太后的親外孫女,所以從來不敢納妾,後院就只有玲瓏郡主一個女人,而玲瓏郡主僅有這麼一個兒子,素來是老太太捧在手心裡碰不得說不得的寶貝,然而剛剛有人親口告訴他,他兒子沒了。
沒了!
蘇揚怔在原地,全然忘了反應。
“四老爺請節哀。”
小廝們全都圍過來,齊聲道。
人人臉上一片青白色,顯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不輕。
蘇揚說不出話,牙關是哆嗦的,彷彿置身冰窖,渾身都冷。
“快把四老爺扶進去。”
管事的出來見到此狀,慌忙吩咐小廝們。
一行人馬上簇擁着四老爺走了進去。
四老爺迫不及待去了內院榮禧堂。
老太太還躺在牀上,聽到嬤嬤稟報四老爺來了,她一時潸然淚下,讓嬤嬤轉告四老爺,她如今無心見任何人,讓四老爺先行回去,有什麼事,等蘇璃的棺槨回來再說。
四老爺痛心疾首,含淚而歸。
——
蘇璃的棺槨已經起靈,爲求心安,雲安曜一路朝前撒着冥紙,棺槨後面,是龍泉寺的一衆僧人,給蘇璃誦經超度。
僧人之後,小孫氏攙扶着幾欲站不穩的玲瓏郡主,雲初微與靜瑤太夫人一道,雙手被反剪的雲靜姝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押送着,至於沈桃、秀菊、梅子和白檀,前頭哭靈去了。
靜瑤太夫人時不時說話寬慰玲瓏郡主,目光不經意往前面僧人們的身上落,那一瞬間似乎看到了什麼,瞳孔猛地收緊。
雲初微忙問:“娘,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靜瑤太夫人馬上拉回視線,想來是昨夜沒睡好,她竟然覺得自己見到了陸川。
即便靜瑤太夫人掩飾得再好,雲初微也隱約猜得出來,她約莫是見到陸川了,一時大爲震驚,所以纔會做出那樣的反應。
雲初微不着痕跡地往前掃了一眼,沒見到什麼異常。
她並不認識陸川,也不曾得見過,所以認不出來到底是那麼多僧人的其中哪一位。
玲瓏郡主一路上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一顆心像被人用刀子割了,疼得她眼淚止不住。
這輩子就這麼個兒子,因爲被老太太寵愛過頭,所以她沒什麼盼頭,只求璃哥兒能早日把兒媳娶回家,了卻她想抱孫子的心願就成。
可是誰能想得到,不過是來寺廟散散心,就能慘遭這等橫禍。
況且死得這樣難以啓齒。
玲瓏郡主咬咬牙,通紅着眼,“雲靜姝!你要敢進蘇家門,我就敢讓你活得生不如死!”
玲瓏郡主在蘇府衆位媳婦中算是較爲通透明理又處事端正的,如今被雲靜姝氣得滿身怨氣,小孫氏看得心疼。
“四嬸孃放心,回去後侄媳馬上就讓人準備冥婚,保證讓她下半輩子都來做牛做馬伺候您。”小孫氏勸道。
玲瓏郡主捏緊拳頭,“她最好是來做牛做馬贖罪,否則璃哥兒在天有靈定饒不了她!”
——
棺槨在黃昏時分進了城門。
有人先來蘇府通報。
老太太兩眼含淚,在嬤嬤的攙扶下帶着府上所有的姨太太、兒子兒媳、孫子孫媳走了出來。
大門外的靈堂已經準備好,丫鬟小廝們跪了一地。
才聽到接靈回來的聲音,一個個馬上放聲哭了出來。
一時之間,整個蘇府上空都充斥着悲慟哀傷的氣息。
甫一見到那綁了白花的棺木,蘇老太太就忍不住嚎了出來,“我的璃哥兒啊——”
這一嚎,引得身後衆姨太太和兒媳孫媳紛紛哭了起來。
這一路走來,玲瓏郡主像蒼老了十歲,站在靈堂外與夫君蘇揚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蘇揚知道妻子內心有多崩潰多難受,但如今大庭廣衆之下,他也不好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只是對着她點點頭,伸手輕輕拍着她的肩,一句話艱難出聲,“夫人別哭,璃哥兒不在了,往後你還有爲夫。”
這句安慰,惹得玲瓏郡主更想撲在他懷裡大哭一場。
但介於這麼多人在場,她堪堪忍住了,掏出繡帕拭淚,被小孫氏攙扶着往一旁坐下。
棺槨入了靈堂。
一半人的目光就落在後面被綁着回來的雲靜姝身上。
老太太眼神冷鷙,厲聲問:“怎麼回事?”
小孫氏含恨道:“老祖宗,璃哥兒是被這個女人害死的。”
“什麼!”蘇老太太猛地瞪大眼睛,滿臉橫怒,“既然是被她害死的,那你們怎麼不送去見官?”
小孫氏道:“送去見官,豈不便宜了她?雲靜姝是璃哥兒的未婚妻,他們兩個還沒成婚,璃哥兒就先去了,雲靜姝合該上門來爲璃哥兒守節,合該替璃哥兒孝敬他爹孃。”
蘇老太太一怔。
小孫氏接着道:“所以,我們打算讓雲靜姝與璃哥兒在明天完成這場婚禮。”
所有人都被這番話驚到了。
坊間男女訂了親之後還沒來得及成婚,男方就先亡故了的不少,爲了不讓男方家墳地裡出現孤冢,男方家會要求女方與男方完成最後一個婚禮儀式,這在坊間稱爲“上門守節”,也叫“未婚守孝”。
這種事並不罕見,但輪到蘇府和東陽侯府這兩家頭上,就說不出的詭異了。
東陽侯府可是勳貴之家,名聲僅次於第一大族蘇家,東陽侯府的嫡女,那就是貨真價實的貴女。
一個貴女,能甘願給早亡的未婚夫上門守節?
就算是蘇府想這麼做,東陽侯府也未必同意吧?
蘇老太太斟酌了一下,一錘定音,“這法子好!”
原本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這就麼讓雲靜姝這小賤人死了,所有人都會不甘心,璃哥兒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完成這場婚禮,以後有的是機會狠狠折磨她。
雲靜姝原本就心灰意冷,再聽蘇老太太這麼一拍板,臉上更添一層死灰色。
她美眸含淚,看向一旁的雲安曜。
雲安曜低下了頭,不是不想幫她求情,而是這次的事情真的棘手,並非求情就能解決得了的,她殺了人,殺的還是她未婚夫。
這件事有目共睹,如今就算他站出來求情也於事無補,只會把事情變得更糟糕,就好像雲初微訴說的,一旦他站出來,這件事情的矛盾就會瞬間升級成爲蘇雲兩家的恩怨,到時候讓遠在北疆的爹知道了,那他還能討得什麼好?
雲靜姝在雲安曜心目中一向是溫婉恬靜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他怎麼都想不到,雲靜姝有一天也會露出這樣猙獰的嘴臉,利用自己去殺人。
雲安曜有生之年頭一回對這個妹妹感到失望。
看到雲安曜這般反應,雲靜姝徹底死心了。
昨天還在龍泉寺說一輩子都會寵她呵護她的親哥哥,轉眼就翻臉不認人。
這就是世道,這就是人性。
只怪她當時太傻,竟然真的信了這句話。
認命地閉了閉眼,雲靜姝不再看任何人。
她不想和蘇璃冥婚,可是她更不想死。
如果冥婚能保得她一條命,那麼她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終有一天她還會憑藉自己的手段翻身,到時候,今天欺過她辱過她的人,她要一個個將她們踩在腳底!
“東陽侯府那邊,有沒有遣人過去報信了?”蘇老太太問。
大太太孫氏道:“已經讓人去了,想必這會子已經到了東陽侯府。”
——
“你說什麼!”
東陽侯府,前院。
範氏聽完蘇府報信人的話,一下子拍桌而起,“靜姝害死了蘇五少?這怎麼可能?”
雲靜姝養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什麼脾性她最瞭解,這姑娘並不笨,她怎麼可能這麼傻明目張膽地害死了未婚夫蘇璃?
這裡面,難道是有什麼蹊蹺?
“雲大太太。”小廝接着道:“我們家大奶奶說了,雲三姑娘是五少爺的未婚妻,如今未婚夫因她而死,她理應上門守節,所以,明天就會給二人舉行冥婚沖喜,所以大奶奶特地讓小的來報信。”
報信。
只是通報一聲雲靜姝要和蘇璃冥婚的事已經板上釘釘,而並非詢問東陽侯府的態度甚至是商榷一下這件事如何處理。
這是頭一次,蘇府把對東陽侯府的不滿和憤怒全數擺到明面上來,分毫不給東陽侯府商量的餘地。
可見蘇府那頭真的是怒到了極致。
範氏捏緊了拳頭,吩咐秋燕,“備馬車,我要親自去蘇府。”
秋燕馬上去通知二門上的小廝,秋雨則是替範氏找來了一套素淨衣裳。
範氏換上了以後,隨着蘇府報信的小廝一路趕過去。
——
此時的蘇府。
雲靜姝的雙手依舊被反剪,已經被迫跪在蘇璃的棺木前。
天空陰雲密佈,靈堂內長明燈閃爍不定,忽明忽暗,偶爾有幾道悶雷聲傳來,增添了幾分陰森恐怖的氣息,暴雨的前兆。
範氏趕來的時候,看到蘇府滿目縞素,一時怔愣住。
蘇老太太上前,不由分說一大巴掌抽在她臉上,指着靈堂,大怒,“看看你養的好女兒!”
範氏直接被打懵了。
大太太孫氏忙下來勸阻,“老太太,雲大太太纔剛來,您容她喘口氣說句話。”
蘇老太太冷哼,“上樑不正,下樑纔會歪!”一個雲初微,一個雲靜姝,全都是不要臉的貨色!一個把璃哥兒的魂都給勾沒了,一個直接讓璃哥兒連命都沒了。
蘇家的確是出過不少情種,但還從來沒有一個像璃哥兒這樣死得冤枉的。
這口怒氣,蘇老太太如何咽得下去?
蘇老太太的話,雲初微聽懂了,只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她斷然不可能站出來和蘇老太太理論,畢竟蘇璃喜歡她,因爲她整天寢食難安,消瘦憔悴是事實,最後被雲靜姝害死也是事實。
但蘇老太太這話說得很過分,雲初微只能暫且暗暗記下這筆仇。
範氏捂着半邊高腫的臉頰,掃了一眼靈堂內。
雲靜姝安靜跪着,一臉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養在身邊這麼多年的女兒,範氏頭一回見到雲靜姝這副心灰意冷的樣子,不免心疼。
眼下是在蘇家,範氏也不好大喇喇走過去問雲靜姝,只是看着蘇老太太,“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於蘇老太太的這一巴掌,她並沒有帶着多少怨憤。
如果蘇璃真是被雲靜姝害死的,那麼這一巴掌,她就當是替雲靜姝受了。
蘇老太太沒說話,雙目卻燃燒着憤怒的熊熊烈火,彷彿要把範氏這個教女無方的掌家太太給燒成灰。
小孫氏站出來,面無表情地道:“璃哥兒是死在雲靜姝牀榻上的,身上並無任何傷口,也不是中毒。”
其實已經請人驗過屍了,確認是精盡人亡無疑,但這種話,小孫氏不可能直接接點明,前頭這一句已經夠驚世駭俗,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聯想到昨夜雲靜姝和蘇璃到底在龍泉寺幹了什麼,蘇璃又是因爲什麼而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句話的信息量可謂巨大。
蘇璃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龍泉寺,是佛家清靜之地,最後卻在雲靜姝牀上發現了蘇璃的屍體,還是過勞而死。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雲靜姝不要臉,勾引了蘇璃。
未婚夫妻偶然在寺廟遇到也不算什麼稀奇事情,但未婚夫妻提前圓房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更何況他們還是在龍泉寺發生的關係。
這簡直就是對佛祖的褻瀆!
當然,這種時候,沒有人會把罪過歸到死人身上。
所以,雲靜姝就成了罪魁禍首,註定要承受所有的罵名。
不要臉,騷蹄子,小娼婦……
人們看向雲靜姝的目光裡面全都寫滿了所有骯髒嫌惡的詞彙。
範氏心神狠狠一震,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雲初微適時站出來攙扶住範氏,將她拉到一邊,小聲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東陽侯府若是不給蘇府一個交代,蘇璃的死因一旦傳出去,將會成爲兩家永遠都洗不掉的恥辱。”
範氏看了看雲初微,反握住她的手,“微姐兒,我現在腦子裡一團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雖然她不相信雲靜姝會害死蘇璃,但事實擺在眼前,蘇家靈堂裡那口棺木不會作假,披麻戴孝的那一幫子人更不是在作假。
雲初微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平靜道:“昨天我也在龍泉寺,今早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趕到現場看到了蘇璃的屍體,況且已經請仵作驗了屍,的確是過勞死,這件事就算是上了公堂,如何辯護都只會是雲靜姝的錯。”
範氏含淚咬着脣。
雲初微繼續道:“消息很快就會傳回祖籍和北疆,被老太太和我爹曉得,太太若不想把事情鬧大,最好當機立斷做出最明智的抉擇,否則你以爲憑藉蘇家老太太的手段,她會甘心只讓雲靜姝與蘇璃冥婚這麼簡單麼?”
範氏臉色蒼白,握住雲初微的手有些發抖,“微姐兒,那你說該怎麼辦,我現在六神無主,你幫我拿個主意。”
雲初微的頭腦,範氏是見識過的,當下不疑有他,自然而然選擇了相信眼前這個親骨肉。
雲初微不答反問,“太太信得過我嗎?”
範氏忙不迭點頭。
這個時候,最能拿主意的老太太不在,最能安慰她的雲衝也不在,她要是再不相信自己的親生女兒,那就真的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解決這件事了。
幫雲靜姝脫罪是不可能的,鐵證如山,蘇家的人也已經親眼見到,眼下最要緊的,是解決雲家的名譽問題。
如果因爲一個雲靜姝,導致雲家名聲自此被牽連,一落千丈,那麼老太太和雲衝一定不會放過她,而她這個長房太太也無顏面對雲家列祖列宗。
雲初微看得出來,範氏的確已經亂了心神,她緩緩道:“如果太太信得過我,那就站出去,宣佈把雲靜姝逐出雲家族譜。”
“這……”範氏驚得臉色全變,“逐出族譜?”
“是。”雲初微點頭,“只有這樣,你才能把東陽侯府和雲靜姝的名譽劃分開,否則雲家會因爲她一個人而毀了的!”
範氏猶豫了。
雲初微道:“太太好好考慮吧,你是個有分寸的人,這件事孰輕孰重,你身爲掌家太太,應該比我更清楚。”
範氏緊鎖着眉,“能不能容我考慮幾天?”
雲初微面色依舊平靜,“最好的時機,當然是現在當着蘇家所有人的面表態,但如果你想考慮幾天也可以,只不過夜長夢多,在雲靜姝還沒被逐出族譜之前,什麼都有可能會發生的,還請太太三思。”
範氏再一次陷入兩難境地。微姐兒說得沒錯,比起東陽侯府的名聲,一個雲靜姝根本微不足道,但一想到這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範氏就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雲初微知道範氏在猶豫什麼,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她或許能理解範氏的難捨難分,但她纔是範氏的親生女兒,此時此刻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爲了一個冒牌貨痛心疾首,她不是沒有想法的。
不想看見這一幕,索性就不看,雲初微偏開頭看向別處,思緒籠着淡淡的哀愁。
範氏幾次蹙眉,幾次欲言又止。
雲初微視若不見。
範氏的態度決定着她往後會不會把她當成親孃看待。
如果她真的爲一個雲靜姝賠上整個東陽侯府的名譽,那她以後就真的徹底死心了,不會再對母愛抱有半分幻想。
“微姐兒。”
範氏想了很久,擡起頭。
“太太考慮好了嗎?”
雲初微目色淡然,一點情緒也沒有。
“嗯。”範氏艱難地點了點頭,眼圈有些紅,“靜姐兒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知道很多時候我因爲私心更偏向她而忽略了你,可這一次,在家族與她的個人名譽之間,我還拎得清孰輕孰重,況且靜姐兒不是我親生,如果我爲了她賭上整個家族,先不說侯爺、老太太和雲家列祖列宗如何看我,就光論對你,都是極大的不公平。”
雲初微眉目一動,“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好了,放棄她。”範氏面色凝重。
雲初微嘴角翹了翹,還算範氏會做人。
挺直脊背,範氏重新走到蘇老太太跟前,道:“對於蘇五少的突然離世,我很心痛,也很抱歉,既然這一切都是靜姝造成的,那麼從今往後,要打要罰,要殺要剮,她任憑你們處置。”
小孫氏眼眸一閃,“雲大太太這是何意?”
範氏垂眼,“從今天起,雲靜姝的名字會被逐出雲家族譜,她既然敢犯下如此大錯,就該承擔一切後果。”
蘇老太太冷笑一聲,“雲大太太,你可得想好了,把雲靜姝逐出雲家族譜,從今往後她就只是一介平民,是死是活可都是蘇家說了算。”
範氏沒去看雲靜姝是怎樣的絕望和撕心裂肺,她只是安靜地道:“蘇五少死得冤枉,總該有人爲此付出代價,罪魁禍首自然是逃不掉的。說實話,雲靜姝這麼做,我這個當孃的也很心痛,但若是因爲一個她而壞了蘇雲兩家的交情,豈非得不償失?所以,爲了證明東陽侯府的誠意,我回去就召集族老們開祠堂,把雲靜姝的名字從雲氏族譜上劃去,從今往後,她與東陽侯府再無任何瓜葛。”
雖然知道範氏是打算棄車保帥,舍掉一個雲靜姝,保住整個東陽侯府,但蘇老太太和小孫氏都是場面人,這種心知肚明的事,大家都不會挑破,因爲雲靜姝雖然犯下滔天大罪,可她上頭還有個姐姐與蘇家聯了姻,雲初微與蘇晏的這場婚姻,更是當今聖上親自下旨賜的婚,若是兩家就此鬧僵,便是狠狠打了今上的臉面。
蘇老太太再怒,也不會怒到完全不顧及大局的地步。
點點頭,她道:“既然雲家有如此誠意,那我們蘇家也沒什麼好說的,雲靜姝從今往後就是蘇家人了,要她爲奴爲婢還是坐享榮華富貴,都與你們東陽侯府再沒關係。”
範氏心痛頷首,“那是當然。”
“娘——”
靈堂裡,雲靜姝聽到了外頭她們幾個的對話,哭得肝腸寸斷,但她被綁住了雙手,又被嬤嬤們看守着,站不起來,稍微一掙扎就倒在地上,雙眼睜得大大的,淚水迷濛地看着範氏,祈求她能收回成命。
範氏轉過身,這一次直直看着雲靜姝,表情淡淡,語氣也冷,“雲靜姝,你在婚前就做下此等不知檢點的行爲,還害死了未婚夫,本就欠了蘇家一條人命,從今往後,你就好好留在蘇家爲你夫君守節,雲家那邊,我今晚就會讓人銷了你的名字,今後不管發生什麼,那都是你的造化,東陽侯府不是你孃家,沒道理爲你善後,你好自爲之吧!”
雲靜姝脖子哽咽着,哭不出聲來,心底最後一丁點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範氏走進靈堂,在蘇璃棺木前插了三炷香,弔唁了片刻,轉身準備離去。
“娘。”雲安曜這個時候纔回過神來,心臟如遭重錘狠擊,一把拽住範氏的胳膊,“娘能否再考慮考慮,靜姝可是您一手帶大的,您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把她……”
“她不是我的女兒。”
範氏神情冷淡,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更不是。”
雲安曜渾身一僵,“娘,你……”
範氏狠狠咬着牙,“我知道你去你外祖母家調查過,也知道你早就曉得了真相,那你既然明白自己親妹妹是雲初微而不是雲靜姝,那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爲什麼不以家族利益爲重,不以顧全大局爲重,你想讓我爲了一個外來人而賠上整個雲家嗎?”
雲安曜嗆住。
範氏怒其不爭地伸出指頭重重點着他的額頭,“曜哥兒啊曜哥兒,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拎不清黑白,辨不明是非,你就不能動腦子好好想想,蘇五少爲什麼會出現在龍泉寺,最後又爲什麼會死嗎?”
很明顯,雲靜姝爲了躲避聖旨賜婚,把蘇璃騙去了龍泉寺,設了個殺局等着他,結果這個局被人撞破了。
雖然範氏的猜測有偏差,但也算得上八九不離十。
雲安曜這回陷入了沉默。
還在龍泉寺的時候,雲初微就提醒過他,別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當時他只覺得雲初微說的話相當難聽,是在挑撥離間,所以並沒放在心上,如今回過頭想想,靜姝的確有在利用她,從靜姝帶着雲初微去龍泉邊看泉眼遇到蘇五少開始,她就一直在佈置自己的計劃,讓他去陪蘇璃喝酒,也是她的計劃之一。
“我不明白!”雲安曜很難接受自己被雲靜姝設計的事實,“我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她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範氏從他這句話中隱約聽明白了幾分意思,輕嘆一聲,“終究不是親生的,就算是掏心掏肺,也還是隔着一層骨血。”
雲安曜心痛不已,最後看了一眼跪在靈堂內形容狼狽的雲靜姝,一咬牙,跟着範氏決然離去。
——
這一夜,蘇府大門外全是哭靈聲和龍泉寺衆僧人的誦經超度聲。
雲初微陪着小孫氏料理了一些俗物,做這些,全是出於自願。
她一向愛憎分明,也知道自己討厭蘇璃,但討厭他不等於想他死。
人命有多珍貴,只有死過一回的人才知道,她自己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前世種種,瞬間化爲過眼雲煙,不管她曾經有多輝煌,或是有多令人憎惡,雙眼一閉,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爲過去,成爲她既不可望又不可及的遙遠回憶。
蘇璃的死,對雲初微來說是有一定震撼力的,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爲他做些什麼,唯有幫襯着小孫氏料理料理蘇璃的後事,就當是最後的冰釋前嫌。
不管他曾經做了什麼,她都不計較了,只願他在黃泉路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思,能走得安心。
雲初微沒走,靜瑤太夫人便也不走,能幫一點是一點。
夜深的時候,雲初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催促着靜瑤太夫人回府休息,靜瑤太夫人搖頭。
她也只有一個兒子,所以特別能理解玲瓏郡主失去唯一一個兒子那種肝腸寸斷的心境,之所以要留下來,就是想多做些事,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雲初微說什麼也不同意她繼續熬夜,到最後沒辦法,只好陪着靜瑤太夫人一起回去沐浴歇下。
玲瓏郡主哭到累得睡着,被人扶回去了,蘇老太太上了年紀,自然也沒法熬夜,靜瑤太夫人走後沒多久她就回了房。
餘下的所有事,就都是大太太孫氏協同大奶奶小孫氏一起打理的,婆媳倆直到天亮都沒闔眼,總算把冥婚該準備的都準備好,把該請的賓客都請了。
雲初微和靜瑤太夫人第二日再來蘇府的時候,靈堂內幾乎沒人,一片冷白,整個畫面看起來陰森恐怖。
雲靜姝在靈堂內跪了一夜,現下已經被扶進去沐浴梳新娘妝了。
小孫氏雙眼烏青,還在指揮着下人們佈置這佈置那。
雲初微見她呵欠連連,上前幾步道:“你若是困了,就進去歇會兒吧,我瞧着也佈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給我。”
小孫氏愕然地看着雲初微,這個輩分比自己高年歲卻比自己小的女人,渾身都充斥着一種老成持重的氣息,彷彿歷經世事積澱而成。
不知爲什麼,小孫氏這一刻不由自主地就選擇了相信她。
點點頭,她感激地道:“九嬸孃,麻煩你了。”
“應當的。”雲初微笑笑,“快回房歇着吧,冥婚要在晚上進行,你還能抓緊時間多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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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好。”聽到這麼暖心的話,小孫氏對雲初微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層,轉過身,在丫鬟的攙扶下回了房間休息。
雲初微一個人指揮着把剩下的事情全部辦妥。
——
一晃眼,到了傍晚時分。
雲靜姝已經梳好妝,蓋上蓋頭,被幾個嬤嬤攙扶着走進禮堂。
冥婚的新娘和正常的新娘穿的服飾相差無幾,唯獨妝容很濃重,粉撲得死白死白的,看着瘮人。
但好在雲靜姝蓋了蓋頭,看不出什麼來。
兩旁站了蘇家宴請的賓客,玲瓏郡主和四老爺蘇揚坐在上首,玲瓏郡主看向雲靜姝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能殺了她替璃哥兒報仇。
雲靜姝心裡害怕極了,她拼了命地想要掙扎想要擡走,無奈被嬤嬤摁得太重,只能隨着贊禮官的高喊聲被嬤嬤們強迫着拜堂。
她不知道的是,與她拜堂的,是一隻公雞。
一直到贊禮官高喊“禮成”,雲靜姝纔像是三魂失了兩魂,七魄丟了六魄似的被嬤嬤架着回到新房。
整個過程,賓客們的臉色都很凝重,畢竟是紅白兩事交叉辦,沒有人笑得出來,大家都只是客氣地說着場面話,因此,酒席也散得特別快。
所有客人都走後,玲瓏郡主纔再次伏在桌案上失聲痛哭。
蘇揚心頭也難過,找不到什麼言辭去安慰她,只是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
房內的丫鬟嬤嬤們也跟着偷偷抹淚。
四房就只有這麼一個子嗣,又是老太太的心肝,年紀輕輕就這麼去了,誰的心裡都不舒坦。
榮禧堂。
老太太陰沉着臉,問貼身嬤嬤,“雲靜姝可還乖乖待在新房內?”
“剛剛婆子還來報,說新娘自入了新房就什麼動靜也沒有。”
蘇老太太恨得鼻孔冒煙,“去!掀了她的蓋頭,找幾個穩妥的婆子送她去靈堂跪着!”
她那寶貝孫子屍骨未寒,沒道理雲靜姝就能躲在新房裡偷懶耍滑。
嬤嬤正要走,蘇老太太又道:“把靈堂的門都鎖死,今天晚上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就不必遣人去守着了。”
“是。”
嬤嬤應聲,出去以後就挨個吩咐下去。
兩盞茶的功夫後,雲靜姝被三四個腰粗力大的婆子架着去了靈堂。
今晚的風有些大,靈堂內燭火明滅不定,襯得氣息越發陰森恐怖。
雲靜姝一隻腳才踏進去,渾身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婆子們相互遞了個眼色,快速關上門,又在外面上了鎖。
雲靜姝瞳孔猛地放大,急急忙忙轉過身,拼了命的敲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婆子們雖然還沒有走遠,也都聽到了雲靜姝的聲音,卻沒有人應她。
小賤人,自作自受。
雲靜姝靠着門坐了下來,雙手抱着雙膝,心裡的恐懼一再攀升。
昨天就下了一場暴雨,今夜更是電閃雷鳴,那振聾發聵的驚雷聲,讓雲靜姝的後背再次往門上靠了靠。
蘇璃的棺木就停在堂中,棺蓋是打開的,只要站起來往前走幾步就能看到蘇璃的遺容。
雲靜姝越想越害怕,肩膀細微抖動着。
一面害怕的同時,一面把雲初微恨入了骨子裡。
若非雲初微,她不會被雲衝命令必須嫁入蘇家,若不是雲初微,她不會生出殺了蘇璃的念頭,若不是雲初微,她如今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雲初微!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用命來還這一切!
——
從蘇府吃完酒席回來,雲初微就窩在小榻上。
外面驚雷陣陣,伴隨着傾盆大雨落下來,打在樹梢上,窗棱上,門窗都被風吹得砰砰響動。
燭臺上的蠟燭滅了好幾只,梅子馬上去點燃,見雲初微還沒有要歇息的意思,輕聲道:“姑娘,夜深了,您還不休息嗎?”
“我再坐會兒吧!”雲初微道:“這麼大的雷聲,想睡也睡不着。”
梅子道:“那奴婢陪着您。”
“不必。”雲初微看她一眼,“這幾天你們忙裡忙外,想必累壞了,早些去睡,不用管我,一會兒困了,我自己會去躺着。”
梅子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姑娘可是在擔心姑爺?”
雲初微怔了怔。
是在擔心他麼?
很多時候分明不想去想,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去腦補他在做什麼,到西南了沒,有沒有記得她的話抽空寫信回來。
這些,難道就是所謂的“上心”?
揉揉額頭,雲初微道:“我只是因爲小五的死,感慨良多而已。”
梅子聽到是這事兒,心中不免爲姑爺心疼幾分,跟着嘆息,“五少爺走得太突然了。”
“是啊!”雲初微一手撐着腦袋,“如果這世上真有那麼些事能夠重來就好了。”她會選擇讓蘇璃活着,選擇給他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
再次一嘆,“換個角度想,這或許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結局。”
早些解脫,就能早些去見子衿和他的孩子。
但願他們一家三口真的能在天堂相遇。
主僕倆聊了一會天,眼見着外面大雨停了,天空也安靜下來,雲初微終於來了睏意,打算起身去睡。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