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茂一臉的受寵若驚,“二殿下,這花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聽聞許公子才華橫溢,本皇子早些年淨顧着遊山玩水了,尚書房的功課全給落下,若是今後能得許公子稍加指點,本皇子功課一旦進益,我父皇會很高興的。”
上回許茂生辰,赫連縉想辦法把那株玫瑰送了出去,許茂果然喜愛得緊,每天除了讀書之外,一門心思都撲到那盆花上去。
赫連縉知道以後,馬上出動自己的人到處蒐集名品,眼下這盆姚黃,並非他親自培植,而是從一個很有名的花農手裡高價買來的,到了國公府,又請教了剛來的花匠路三,才能保證姚黃在冬天開放不被凍着。
許茂越發恭敬,“二殿下擡舉草民了,草民胸中這點墨汁比起尚書房的老先生來,實在微不足道。”
這是想讓赫連縉去請教尚書房那些個從內閣出來的大佬。
赫連縉狀似頭疼,“本皇子一向灑脫慣了,不喜歡老先生們墨守成規的那一套,難得與許公子投機,一向不思進取的我竟突然來了興致,不知許公子能否全了我這份心思?”
“這……”
許茂雖然是個讀書人,卻不迂腐,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從來不這麼認爲,但也絕不是攀權附貴之人。
出門前,祖母就再三叮囑,借住在東陽侯府,能接觸到權貴的機會多,讓他不能被一時的眼前花迷了眼,要堅持住本心。
不是不贊同他往上爬,而是不贊同他以結交權貴的方式往上爬,這種法子得來的富貴,往往伴隨着看不見的危機,一觸即發。
二殿下邀請他入宮伴讀,或許只是一時興起,但對於他來說,卻值得好好考量斟酌一番。
赫連縉也不急,“許公子慢慢考慮吧,本皇子就住在宣國公府,你哪天想好了,就哪天過來找我。至於這株姚黃,暫時放在國公府比較穩妥,它能在冬天開放,生存環境自然是經過好一番處理的,一旦拿回東陽侯府,相信不出兩日,就能被霜凍給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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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茂點點頭,“說的也是,我那邊沒有給它生存的條件,拿回去也沒用,二殿下還是自個留着吧!”
“名義上,這株姚黃已經是許公子的了。”赫連縉挑眉,“你想什麼時候來花房看都行。”
許茂隨意應付着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離開國公府的時候,許菡問:“哥哥,你還在因爲二殿下的邀請而煩心嗎?”
這個妹妹向來聰穎,她能猜中自己的心思,許茂並不覺得意外。
“哥哥是因爲束縛於祖母的囑咐還是自己本身並不想與二殿下結交?”許菡又問。
許茂微蹙眉頭,面上幾分糾結。
說起來,這位坊間傳言的“混世魔王”給許茂的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相反,他身上的那種灑脫不羈倒讓許茂有了幾分欽羨之感,更覺得這個人活得真實,所以他並不排斥赫連縉。
那麼,糾結的原因就在於祖母的諄諄囑咐了,他不想讓祖母失望。
“哥哥,按照你的本心走吧!”許菡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祖母遠在揚州,她並不清楚京城裡面的很多事,或許她說的都是忠言,但得分人不是麼?哥哥是個聰明人,看人的眼光也準,如若你覺得這位二殿下值得結交,那麼就放開心態大膽去,咱又不圖他錢財不圖他名利,只爲結交他這個人,君子坦蕩蕩,有何不可?”
許菡的一番話,聽得許茂自慚形穢,是了,自己又不抱着旁的目的,只爲結交這個人,光明正大,有何不可?
誰說女子頭髮長見識短來着,自家這位妹妹若爲男兒身,必能成爲不可多得的棟樑之才。
解開心結,許茂會心一笑,“此生能得個這樣的妹妹,是我之榮幸。”
許菡翻了翻白眼,笑道:“哥哥又說胡話了。”
——
終於送走了兩府老太太,雲初微心裡頭也踏實了,長吁一口氣,“這事兒總算圓滿解決,否則要真鬧開來,我可想不到法子阻止那兩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掐架。”
蘇晏正在給自己畫的紅梅着色,聞言笑道:“雲老太太今天的舉動,實在讓人意外。”
雲初微早就發覺了,“或許是遇到了強勁的對手,不甘願把她的小性子暴露在人前讓人覺得她很沒教養,所以換個辦法,比氣度了。”
“這樣也好。”蘇晏道:“不用紛爭就能和平解決,也省得你提心吊膽還得絞盡腦汁想法子去勸阻,關鍵是你出面,還不一定討得了好。”
雲初微點點頭,“如今咱們要解決的,就只剩黃妙瑜這邊了,九爺,你真的有把握能讓她復明嗎?”
“沒把握。”蘇晏道:“我甚至可以說,她已經徹底瞎了。”
雲初微詫異,“那你之前怎麼敢在我哥哥跟前說她還有復明的機會?”
“我記得當時說的是偏方。”
“有什麼不同嗎?”
蘇晏淺笑,“所謂的偏方,我還在研究。”
雲初微汗顏,“原來你打算自己研究一套能醫治她雙眼的辦法?”
“這就是我不確定的地方。”蘇晏已經着完最後一片花瓣的色,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和她並排站,“冒險的法子倒是有一個,就是會有性命之憂,所以目前我不打算用,先想辦法排除風險才行。”
雲初微靠在他肩頭,“醫治不了,那就不醫治了唄,免得到後面真鬧出人命,咱們救人的反倒成害人了。”
蘇晏摟着她的肩膀,“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後來想了想,還是給她醫治吧,一則算是我送給大舅哥的一份大禮,二則,也算是對我自身的一種挑戰和突破。”
“可是萬一你失手……”雲初微完全放心不下。
“所以我會想辦法先排除風險。”蘇晏投給他一個寬心的笑容,又颳了刮她的鼻尖,“想不想盪鞦韆?”
雲初微雙眼一亮,“好啊!”
因爲接二連三的事煩心,她已經很久沒好好陪陪蘇晏了。
難得今天一次性解決了那麼大的糾紛,心情愉悅,連帶着興致也高漲起來。
兩人到了後花園。
早有小丫鬟把鞦韆椅擦得乾乾淨淨,又貼心地在上面放了輕薄軟墊,怕她受涼。
雲初微坐上去,蘇晏在後面慢慢推。
大概是擔心她會害怕,所以力道很輕,並沒蕩起多高來。
“九爺,你沒吃飯嗎?”雲初微咯咯笑。
蘇晏道:“蕩高了,萬一一會兒摔下來怎麼辦?”
“那你就像上回在二殿下別莊那樣以最快的速度接住我。”
蘇晏搖搖腦袋,“還是算了,接你是小,親眼看着你摔下來那提心吊膽的過程卻很折磨人。”
“膽小鬼!”雲初微撇撇嘴,心中卻能理解他的擔憂。
慢慢地,鞦韆停了下來。
雲初微拍拍自己旁邊的空位,“九爺,你也上來,咱們倆一起蕩。”
她很少來後花園,也很少盪鞦韆,與蘇晏一起,就更是頭一回了。
因此等蘇晏坐上來以後,她就忍不住將腦袋歪靠在他肩膀上。
蘇晏腳尖點地,讓鞦韆悠悠盪起來。
雲初微一開始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後來直接歪倒在他腿上了,鼻腔裡哼哼唧唧。
蘇晏問:“怎麼了?”
“肚子疼。”雲初微皺着眉頭。
蘇晏算了算時間,“是不是小日子來了?”
雲初微垂頭喪氣地點了點腦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九爺,你說我身體也沒什麼問題啊,隔三差五就喝補藥呢,爲什麼老是懷不上?”
從確定自己愛上蘇晏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想給他生個孩子,她憧憬着,那一定是世上最漂亮的寶寶。
可是從圓房到現在,都好幾個月了,月事總是會在那幾天準時到來,這讓她苦悶不已。
蘇晏笑着說:“這種事,有什麼好急的?”
他絕對不會告訴她,每天給她喝的補品裡,他動了手腳。
不是不想要個孩子,相反的,他做夢都想,可是她太小了。
在他眼裡,她如今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還不適合懷孕,以她的小身板兒,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分娩的痛。
既然早晚都能有孩子,那又何必急於一時,再養養,先把小丫頭養大,起碼也得過了十七歲再要孩子。
雲初微眨眨眼,“九爺不想要孩子嗎?”
“想啊!”蘇晏邪肆一笑,捏住她的下巴擡起來,湊上去親了一口,“要是不想,我每天晚上那麼努力做什麼?”
雲初微臉一燒,偏開頭去。
蘇晏抱起她,“回房,換衣服。”
回到燕歸閣,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換上自己用棉花特製的月事帶,雲初微才覺得舒爽了些。
沒多久,蘇晏端來補血的湯汁。
雲初微每個月這幾天都被他伺候慣了,知道那是什麼,二話不說就端起來喝得一滴不剩。
等她放下小碗,蘇晏就把火盆拖到她跟前來,輕聲問:“還疼不疼?”
雲初微吸吸鼻子,裝模作樣地道:“疼,疼死了。”
蘇晏緊張起來,“伸出手來,我給你把把脈。”
以前都不會這麼疼的,莫非這幾日受了涼,宮寒了?
雲初微咳了一聲,“逗你玩兒呢!笨!”
一碗湯汁下肚,早前的不適都消散了,哪裡還會疼?
蘇晏失笑,如果那些話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他一定會坐視不理,因爲明白水分很大,可從小嬌嬌嘴裡出來就不一樣了,即便知道她很可能只是在撒嬌,他也會緊張得不得了。
來了小日子,便不能再盪鞦韆,打雪仗更是想都不要想,雲初微要是敢動那念頭,一準兒會換來蘇晏的黑臉。
蔫蔫兒地靠坐在窗邊賞着外面的紅梅,腳邊烤着火盆,有些百無聊賴。
梅子進來道:“姑娘,姑爺,駱二公子來了。”
駱舒玄?
雲初微轉過頭來,似乎從上回他凱旋而歸來自己跟前賠過罪以後就再也沒得見過。
“請他進來。”蘇晏道。
不多會兒,駱舒玄就邁開腳步走了進來,肩上站着一隻五彩金剛鸚鵡,進門就撕開嗓子叫:“夫人好美,夫人好美!”
雲初微忍不住笑了起來,“駱舒玄,你哪兒弄來的?”
駱舒玄衝她擠擠眼,“怎麼樣,稀罕吧?上次返回西南找九爺的時候在花鳥市場遇到,買來的。”
說到這裡,駱舒玄瞅了蘇晏一眼,咕噥道:“九爺分明已經提早到了京城,卻一點消息都不透露給我們,害我一頓好找,險些被我爹打個半死。”
駱舒玄的爹,也就是駱皇后的兄長,國舅爺駱豐,當時才聽說蘇晏是爲了救駱舒玄纔會趁夜潛入敵營聲東擊西炸糧草庫,然後沒回來,當即就撈起鞭子狠狠抽了駱舒玄一頓,並勒令他,找不到蘇晏就把他打死。
蘇晏那時候其實已經離死不遠了,是赫連縉想盡辦法纔會保得一條命的。
當然,這件事外頭人都不知道,包括駱舒玄。
蘇晏淡笑:“想給你個驚喜。”
“是驚嚇好吧?”駱舒玄垮着臉糾正。
“害怕——害怕——”他肩上的鸚鵡跟着叫起來。
雲初微越看越覺得有趣,“叫什麼名字?”
駱舒玄抓抓腦袋,“什麼名字,沒想好,夫人給起個唄,起得好了,就送給你。”
“還有這等好事?”雲初微光是看看毛色就知道這隻鸚鵡是上品,想來花了不少銀子,駱舒玄會平白無故就這麼送給她?
“就當是,我給夫人賠罪用的。”駱舒玄坦然道。
“賠罪,賠什麼罪?”
“上次我急匆匆來國公府告訴你九爺的噩耗,可不是把你給害得大病一場燒了幾天幾夜麼?”駱舒玄繼續叨叨,“後來我知道了,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就一直想着上門來賠罪,所以纔會買下這隻鸚鵡放在府上調教了好些時日,這不,趁着今兒大年初三,給你送來了。”
雲初微嗔道:“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那次她真的覺得自己快病死了,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像那樣反覆高熱不退,把伺候的小丫鬟們嚇得夠嗆。
“微微,這些事,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蘇晏眼眸幽邃起來。
雲初微毫不在意地道:“其實比起你的命懸一線來,我那時候的情況已經很好了,起碼我不會有性命之憂,可你就不同了。”
駱舒玄一聽,傻眼了,“什麼命懸一線?”
雲初微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忙道:“別管那些了,你不是來給我送禮的麼?拿過來吧!”
駱舒玄一拍腦袋,“你不提醒,我險些又給忘了。”
說完,一把揪下肩膀上站着的鸚鵡,拴在他一併帶來的鳥架上。
鸚鵡撲棱兩下,穩穩站好。
雲初微忍俊不禁,“呆頭呆腦的,不如就叫它‘呆呆’好了。”
鸚鵡表示嚴重抗議,但又還沒學會那幾個字,急得上躥下跳。
駱舒玄拍了它的腦袋兩下,“說你呆你還真呆,不喜歡不會拒絕?”
鸚鵡疼得直叫,“打鳥啦——打鳥啦——”
雲初微沒忍住又笑了出來。
鸚鵡就諂媚道:“夫人好美——夫人好美——”
雲初微挑眉,“駱舒玄,你教的吧?”
駱舒玄咳了咳,“這是實話——不懂得討好主人的鳥沒飯吃。”
雲初微不置可否,其實這隻鸚鵡,她真挺喜歡的。
“九爺,你沒事兒了吧?”
剛纔聽雲初微提了那麼一嘴,雖然說得不詳盡,但他還是能想象得到情況有多危險。
“早就痊癒了。”蘇晏淡笑,“難爲你還記得這件事專程跑一趟。”
“我可不敢忘,救命大恩呢,就算我真忘了,我爹的鞭子也能讓我想起來。”
這是實話。
駱舒玄從小就是個吊兒郎當的性子,沒少被他爹掄着棍子追着屁股後面打過。
剛纔入大門的時候,駱舒玄偶然聽到小丫鬟們說起他們幾位去廟會遭遇的事兒,進來後這兩位顯然沒有要提及的意思,他也就沒過問。
畢竟有的事問出來只會讓大家都尷尬,人家是主人,願意說給你聽,你就隨便聽聽,不願意說,定有難言之隱,你一個做客人的隨便問,實在算不得明智之舉。
駱舒玄只是性子調皮,腦子卻是夠用的。
坐了一會兒,他站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雲初微出言挽留,“天色還早呢,吃完飯再回去也不遲啊!”
駱舒玄甩腦袋,有些頭疼,“我有個遠房表妹今天要來,那可是位祖宗,我要是不去城門口接她,指定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蘇晏想到了什麼,“你說的,該不會是小時候女扮男裝跟着你混入軍營的那位吧?”
蘇晏一說,駱舒玄就更頭疼了。
他這位遠房表妹,的確是遠了好幾房,血緣關係早就淡得如同白開水,偏他爹早年和她爹相識,又是至交,兩家的關係才更進了一層。
十歲那年,姜凡兒隨她爹來守仁伯府做客,那時候駱舒玄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小霸王,有心作弄她,就用激將法刺激她女扮男裝去軍營裡玩,被他推入水塘裡暴露了女兒身,然後引來將士們的鬨鬧和口哨聲,她倒還算冷靜,一言不發的爬出來,一言不發地回到守仁伯府,再一言不發地抓了幾隻老鼠綁在他的被子底下。
從此之後,兩人就不對付,見一次拌一次嘴,句句不饒人。
他也知道自己那次玩得有些過了,所以到現在還滿心悔恨,早知道那祖宗如此難對付,他就不該招惹她。
“不說了不說了。”駱舒玄咕噥兩句,“看時辰,人家馬上就到京城了,我爹讓我去城門口接,去晚了,我得遭殃。”
說完,一溜煙出了燕歸閣。
雲初微失笑,繼續逗弄呆呆。
——
大年初二雲初微回門的時候就聽範氏說起過雲靜姝那不爲人知的身份,又聽說她身上有一枚能證明身份的玉墜,再聯想到黃妙瑜就是因爲玉墜而遭到易白的毒手,她隱約覺得這裡面有什麼關聯,所以待小日子一過,就央了蘇晏一道去蘇家。
蘇晏去和老爺們喝茶了,她往榮禧堂請了安以後就主動要求去看看雲靜姝。
難得的蘇老太太沒多說什麼,雲初微便也不多想,隨着錢媽媽去往西廂房。
去年七月份就與蘇璃發生的關係,到現在已經是六個月大的肚子,小腹高高隆起,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聽說是雲初微來了,雲靜姝早早就被丫鬟們從牀上攙扶起來坐在桌前。
一進門,見到挺着大肚子的雲靜姝,雲初微笑了笑,寒暄一句,“別來無恙。”
不是刻意省稱呼,而是不知如何稱呼。
雲靜姝細細打量了雲初微一眼,近半年不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動人,而自己卻因爲懷了身子,容顏減損不少。
“你來做什麼?”
這麼久的掙扎都沒能逃離蘇家,雲靜姝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精神頭,她需要更多體力去維持肚子裡的這個小生命。
或許是母性使然,所以即便知道這是個孽種,她還是忍不住心疼,不想他就這麼跟着自己東逃西竄,以她現在的處境,連自身都難保,如果往後隻身一人帶着孩子,不僅照顧不了他,還會害死他。
如今的她,被逼着學會了爲人母的忍耐力。
所以面對昔日仇人雲初微時,再不會像之前那樣衝動易怒。
“雲靜姝,你身上是不是有過一枚很特殊的玉墜?”雲初微坐在她對面,看過來的眼神很平靜,讓人想找出點什麼都不能。
雲靜姝不明白對方找來的目的,抿着嘴巴沒吭聲。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沒法保證你的安危。”雲初微略帶威脅地道。
雲靜姝還是沒說話。
雲初微的狡詐,她早就見識過了,只是不知今兒來的又是哪一套,她纔不會輕易說出來中了對方的毒計。
早料到會這般,雲初微倒也不急,緩緩說:“你那枚玉墜,流落出去了吧?”
雲靜姝眼睫一顫,如果不是當初錯把孕吐當成腸胃不適,她不會把唯一值錢的物件就這麼送給那賤奴。
“我不知道該說遺憾,還是該說聲恭喜你。”雲初微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果然引起了雲靜姝的注意。
“你什麼意思?”
“買到你那枚玉墜的人,她因爲那不祥之物招來災禍,導致雙眼被廢,瞎了,而你也因此,成功躲過一劫。”
直接擺出最殘暴的結果,毫不意外地換來對方一哆嗦。
是恐懼,也摻雜着慶幸。
“玉墜背後,牽扯着北燕的大人物。”雲初微的聲音還在繼續。
顯然,她並不想把雲靜姝的身份說出來讓她抱有任何希冀,她的目的,是要徹底摧垮雲靜姝逃跑的念想,讓她把唯一的生存希望寄託到自己身上來。
“他們還在找人。”
又是一聲致命性的嗓音,讓雲靜姝嘴皮發麻,脊背繃緊。
“你可以想象,如果他們知道了你纔是從小就戴着玉墜的人,會用怎樣的方式毀了你的雙眼,是撒藥粉?直接動手挖?還是倒滾油?”
雲靜姝臉色變了又變,雲初微不可能無緣無故跑來找她說這些。
“你想怎麼樣?”
即便是被嚇到心裡發毛,她還是不能表現得太過。
“碰巧,我知道玉墜的主人是你。”雲初微邪佞地勾起脣,冷冽的弧度讓人覺得這個女人特別無情。
“如果我此時站出去,把你捅出來,告訴他們,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你猜,你會有怎樣的下場?”
“雲初微!”雲靜姝徹底變了臉,“我根本不認識你說的什麼玉佩,你休要在這裡信口雌黃,否則一會兒我叫人了。”
雲靜姝如今是蘇家燒香供着的祖宗,只要她開口喊,準會有大把人來助攻,憑蘇老太太那緊張小曾孫的架勢,就能將她給活活撕碎。
“雲靜姝,你以爲生了孩子,蘇家人還能像現在這樣對你?”
雲靜姝咬着牙,她沒說錯,自己能安然活着還過得養尊處優,全依靠肚子裡這個孩子。
實際上,蘇家所有人都對她恨之入骨,但爲了蘇璃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她們不得不暫時忍耐。
一旦孩子落地,她是死是活,就得全憑人拿捏。
上次之所以藉故去觀音廟,就是因爲早料到自己的結局,所以迫不及待想要逃跑,可誰料到,所有的計劃都失敗了,沈桃不知何故恨透了她,在二殿下跟前扮柔弱裝可憐也沒得到對方一記正眼,她只能灰溜溜地回了蘇家。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的嗜睡越來越嚴重,又因爲長期被困在屋裡的緣故,提不起什麼精神來。
逃跑這事兒,就被她暫時擱置到了現在。
“雲初微,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我困了,需要休息。”
緩了緩神,雲靜姝冷靜下來,她唯一的籌碼就是肚子裡的孩子,也相信雲初微不敢在蘇家明目張膽地對她動手。
雲初微是個爽快人,也的確沒有再繼續與她周旋的心思,“出了蘇家大門,你一定會被北燕人找到,但如果你待在蘇家,或許還能保得一條命。”
“你威脅我?”
“是交易。”雲初微勾着脣糾正,那作壁上觀的慵懶姿態,恨得人牙根癢癢。
“你明知道蘇家人恨我入骨,還要我繼續待着,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麼?”
“因爲你別無選擇啊!”雲初微俏皮地笑了笑。
“你的目的呢?”
夠爽快!
雲初微腹誹一句,看來雲靜姝的腦子還沒因爲懷孕就給丟了。
“你來蘇家這麼久,可知道他們家誰說了算?”
雲靜姝冷笑一聲。
誰說了算?闔府上下幾百人,還不全都在榮禧堂那位的掌控之中。
她想要誰死,有失手過麼?
哦不,或者說,還真有個例外。
雲初微這位兒媳,向來是蘇老太太拿捏不了也算計不了的。
看這樣子,雲靜姝心知肚明瞭。
雲初微道:“她想要你的命,你也不想她活得痛快,是吧?”
這話直白,直接道出了雲靜姝的心聲,讓她有些動容。
“所以呢?”
“所以,你想要報仇,就得找個靠山,而你唯一的靠山,只能是我。”狂妄的語氣,篤定的神情,讓雲靜姝不得不再一次刷新對雲初微的認知。
“你的意思是,你能幫我報仇?”
“不是幫,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你想要鬥翻那位獲得生存的機會,而我剛好能給你提供各種各樣的謀略,前提就是,你按照我的安排,幫我鬥翻她。”
這話聽來很有誘惑力,至少對目前別無選擇的雲靜姝來說,是唯一的出路。
“我現在懷了身孕,她們都不讓我邁出門檻,我能做些什麼?”
拿孩子來威脅人這一條,早前她就試過了,一旦她敢,馬上就有婆子拿針來刺她的手指。
那鑽心的疼,讓她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當然,雲靜姝不敢拿孩子威脅人,雲初微也不會,這是蘇璃唯一的血脈,要真威脅出個好歹來,四房的香火可就真斷了。
在這一點上,雲初微還是能保持理智以及人類最原始的善良的。
稚子無辜,更何況是還未面世的胎兒,就更不能成爲大人們爭鬥的犧牲品。
“所以,在你臨盆之前,都得按兵不動。”
“你就不擔心我會在臨盆當夜出事兒嗎?”雲靜姝眼淚汪汪的,以前常聽人說某某夫人難產,大夫問保大還是保小,很多家族爲了延續香火,通常會選擇保小。
蘇家的情況就更特殊了,人家從一開始就抱着只要孩子的態度來的,一旦她在臨盆那夜難產,或者說“被難產”,到最後保的,肯定是孩子,至於她的死活,誰還會在乎?
“我會保證你能順利生產。”雲初微道:“也能保證穩婆們不敢在你身上動任何手腳。”
“真的?”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求生的浮木,雲靜姝灰白的臉色慢慢回緩過來。
“畢竟,你還要替我辦事呢!”雲初微衝她笑笑。
“好,我答應你。”
雲靜姝哪裡會曉得,雲初微來找她,與她做交易只是表面上的目的,而真正的目的,是要一輩子將她困在蘇府,讓易白找不到她。
至於雲靜姝的真正身份,雲初微相信有蘇晏與赫連縉兩個出手,總有一天能查個水落石出。
雲初微來的時候,特地帶了梅子這個會武的小丫鬟在外面守着,目的就是不讓人靠近並且把她和雲靜姝的談話偷聽了去。
所以受了蘇老太太囑咐過來偷聽地丫鬟婆子們,全都一無所獲,只能個個垂首恭送雲初微離開西廂。
沒得到什麼有用地消息,蘇老太太怎會甘心,馬上派了錢媽媽來到西廂對雲靜姝威逼利誘。
雲靜姝哪裡肯吃這一套,不管錢媽媽如何說,都只道雲初微只是單純地想來看看她而已。
錢媽媽逼問不出什麼來,回了榮禧堂。
老太太冷哼一聲,“誰不知道雲初微和雲靜姝兩個還沒出嫁前就不對付了,雲初微能有那麼好的心專程跑來看雲靜姝?”
錢媽媽憂心,“老太太,您說她們倆會不會在私底下密謀什麼?”
老太太不屑地叱道:“從明天起,再加派人手看護雲靜姝,連只蒼蠅都不要讓它飛進去,我倒要看看,雲初微她到底有什麼通天本事能與雲靜姝來個裡應外合。”
——
送走了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雲家就開始看日子向黃家過六禮籌備大婚。
原本暫住國公府的黃妙瑜也被接回了黃府。
雖然娶的不是心儀之人,但云安曜各方面的禮數都很周全。
納采,交換庚帖,納徵下聘,請期定日子,順溜兒完成。
今年的黃道吉日是一個挨着一個,所以中間的間隔並不太長。
黃府芝蘭院。
赫連雙攙扶着看不見的黃妙瑜在小院裡走動。
雖是初春,風裡仍舊摻雜着凜冬的寒意,所以兩人身上都披了禦寒地斗篷。
“妙瑜,恭喜你啊,馬上就要成爲新娘子了。”
赫連雙發自內心地替她高興。
“公主。”黃妙瑜表情很淡,“你說我和他,是不是孽緣?”
赫連雙一怔,“爲什麼會這樣說?”
“原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因爲一場事故,就這麼被硬生生捆綁在一起,這不是孽緣是什麼?”
“妙瑜!”赫連雙皺皺眉,“你又胡思亂想了。”
黃妙瑜攤開手,感受着初春的風,有些冷,“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我感覺得到,他心裡藏着一個人,而那個人,是我這輩子都沒法取代的。”
赫連雙心裡一“咯噔”,乾笑,“怎麼會,他既然指天發誓要娶你,會一輩子對你好,那肯定是心裡有你纔會這麼做的。”
“女人永遠無法忽視自己的直覺。”黃妙瑜苦笑,“我眼睛看不見,心眼卻不瞎,很多時候,我都希望自己能再傻一點,別發現這一點,永遠活在他對我的‘好’裡面,可是……”
赫連雙聽不下去了,“妙瑜,我問你,現在的你,心中還有他麼?”
黃妙瑜細細思考了片刻,終是點頭。
“既然有他,既然他都要娶你了,那你爲什麼還要去想那麼多?開開心心地坐上他的花轎去他家不好麼?往後的日子,誰會說得準,感情都是慢慢磨合出來的,你可別還沒開始就給自己施加那些莫名其妙的壓力啊,不然我都要說你幾句了。”
黃妙瑜苦悶地甩甩腦袋,“或許是因爲我看不見,所以潛意識裡生出了一種患得患失的恐懼感來。”
“好啦——”赫連雙挽住她的胳膊,“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只要想着,你即將成爲小侯夫人就行啦。我跟你說,人有時候就得活得單純一點,否則把現實看得太通透,只會傷到自己。”
其實她想說的是,年少懷春,在沒成家之前,誰的心裡沒有過一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人,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與自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走到最後?
甚至有的人,連坦白心意的機會都沒有。
她與蘇晏,算得上青梅竹馬,緣分卻從來沒有眷顧過她,七八年的交情,抵不上突然闖入他視線的那一抹別緻風景。
萬幸的是,自己從來沒向他坦白過,所以即便到了如今,即便他已娶她已嫁,也絲毫沒影響他們之間的情誼。
見了面,她還是可以坦蕩蕩喚他一聲“九爺”。
——
正月二十六,雲安曜及冠。
原本大年初六就得趕着回北疆的雲衝不得不入宮向永隆帝秉明情況又順帶爲雲安曜請封小侯爺。
及冠禮進行得很順利,除了雲家嫡系以及旁支之外,外祖範家也來了不少人,賓朋滿座好不熱鬧。
“哥哥,恭喜你啊!”送出自己親手挑選的一支玉簪子,雲初微一臉天真的笑。
“微微,我終於成年了。”大概是太激動了,雲安曜醞釀半天,出口卻只有這麼幾個字。
雲初微噗嗤一聲笑開,“是啊,終於成年了,是大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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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安曜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可你雖然及笄,卻還是個丫頭片子。”
雲初微不服氣,“我哪裡是丫頭片子了?”哼,她兩世加起來可是能做他孃的人,看起來有那麼弱小麼?
“都說長兄如父,所以在我眼裡,你就是個長不大的丫頭片子。”
他微微地笑着,脣角含了一絲兄長對妹妹的寵溺,比牆角盛開的杏花還讓人覺得耀眼動人。
雲初微晃了晃神,從來沒發現,自己這個兄長的容貌竟是不輸她的。
到底是同父同母,一脈傳承,基因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偏差。
“你們兩兄妹,在那兒嘀咕什麼,肚子還不餓麼?”
範氏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哦,娘,就來了。”
兄妹倆異口同聲,似乎沒想到還有這等默契,對視片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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