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朝局初定,蘇晏雖然恢復了兵權和參政權,但名義上,他仍舊處於熱孝期,沒辦法去南境,更沒辦法上朝,所以目前賦閒在府上。
兩個小寶的週歲宴舉辦得很隆重,前來觀禮的客人不少。
雲初微起得很早,親自給寶寶洗澡換上新衣,這才抱到設案的房間。
案設兩方,給小八設的擺了三教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銅錢、賬簿、尖端處理過的羽箭、劍鞘封閉好的長劍、以及軍營裡面的諸多兵器,全都是處理過的,不會傷着寶寶。
給小十一設的則略有不同,除了筆墨紙硯之外,還有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鍋鏟、勺子、繡剪、繡線、繡繃等女紅之物。
雲初微和蘇晏各抱一個寶寶,放到兩頭,不誘惑,也不跟他們說話,任由兩兄妹自己爬去抓案上的東西。
小八先是坐着不動,擡頭看了看爹爹孃親以及周圍觀禮的大人們,見一個個都背過身去沒管他,他才慢慢往前爬,本來他能站起來的,但是沒有云初微牽着,走不了,所以只能爬。
盯着案上的東西看了半天,小八見到被撞翻的印章(刻意這樣擺放)底部髒了,索性抓過一旁的紙來胡亂往上面擦。
蘇晏偷偷轉身見到兒子同時抓了印章和宣紙,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雲初微也看到了,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這個情節果然與劇本里一模一樣,蘇昀開抓了印章和宣紙,十七年後憑藉驚世之才成了南涼最年輕的內閣首輔。
再看小十一蘇月明那邊,她一直沒動作,看着哥哥抓了印章胡亂地擦,咯咯笑,似乎覺得很有趣,直接繞過她面前的擺放之物爬過來,本來是想跟哥哥一起玩的,但是目光被哥哥面前漂亮的劍鞘給吸引了,不由自主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要去拿。
不過放了長劍的劍鞘有些重,她拿了半天都拿不起來,看樣子有些急躁,然後輕輕拽了拽哥哥的衣袖,嘟着小嘴又指了指劍鞘。
蘇昀開眨眨眼睛,放下了印章和被他揉成一團還沾了紅印泥的宣紙,爬過去幫蘇月明拿劍,同樣拿不起來。
蘇月明急了,轉頭看爹爹孃親,他們都轉過去了,誰也不理她,頓時覺得委屈,想哭。
蘇昀開爬到蘇晏身後,雙手拽着蘇晏的衣角慢慢站起來,然後甜糯糯的喊了一聲,“爹爹,抱。”
比蜜糖甜比棉花更輕軟的稚嫩聲音,相信內心再絕情的人聽了都能徹底軟化。
蘇晏黑化的時候,倆小寶很怕他,多少次一見到他就哭,所以這樣被兒子濃濃地依賴着,似乎是頭一次。對於蘇晏來說,這樣的觸動無疑是相當巨大也相當震撼的。
他慢慢轉過身來,眼前的小人兒已經週歲,眉目間與他有幾分相像,那雙眼睛生得很漂亮,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手指着蘇月明的方向。
蘇晏明白了,蘇昀開這是讓他去哄妹妹。
眼神一再地溫柔下來,蘇晏俯身,在蘇昀開的小臉頰上親了一口才去抱蘇月明。
蘇月明指着那柄劍,非要不可。
蘇晏便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又把劍鞘封好的劍拿起來給她玩。
雲初微讓人端來溫水,輕輕給蘇昀開擦去小手掌上的印泥,偷偷撩眼瞧了瞧蘇晏,他面色溫潤,周身籠罩着一層屬於生父的慈愛氣息。
總算與劇本里的一樣了,雲初微輕輕舒了一口氣,暗暗想着只要自己後面再不改劇本,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麼大問題,也希望九爺能看在兩隻小包子的份上一直正常下去。
觀禮的人羣裡面有人說話,“小公子竟然同時抓了印章和宣紙,看來南涼又要多一位棟樑之才了。”
蘇昀開抓的這兩樣與“武”八竿子打不着,一看就是做文官的料,因此,衆人再看向蘇月明的眼神就分外精彩了。
這小丫頭,不愛胭脂水粉,不愛吃食女紅珠玉首飾,竟然抓了劍?
這是個什麼意思?
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光憑這個“試兒”的舉動,蘇月明就屬於叛逆型的孩子。
女兒家當養在深閨唸書識字學規矩學禮儀,將來才能挑個好人家,舞刀弄劍,成何體統!
當然,也有人出言寬慰雲初微,“抓週不過就是走個形式罷了,做不得準的,往後如何,還不得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雲初微嘴上笑着應是,心裡卻不這麼想。
別人家的寶寶抓週的預示與將來的造化有沒有瓜葛,她不知道,但是她家這對寶寶,都應驗了。
蘇昀開是未來的內閣首輔,蘇月明則是南涼第一女將,上陣殺敵的本事與小兒子蘇海生不遑多讓,而蘇月明這個“女將”的名頭,起源於某回蘇海生遇到強敵受傷,眼看着就要失勢,蘇月明收到消息以後,第一時間趕往南境,由於容貌相近,所以裝扮成了弟弟的樣子去應戰,成功敗退敵軍。
從頭至尾,敵方都沒發覺戰場上那個雄風颯颯勇冠三軍的主帥早已被掉了包,只是覺得這廝戰術轉換得太快,以至於他們腦子有點跟不上,導致了最終的失敗。
在雲初微看來,女人也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沒必要照着絕大多數閨閣姑娘的模子刻成柔柔弱弱必須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絲花,蘇月明長大後英姿颯爽英勇果決的性子就很得雲初微喜歡。
或者說,羨慕。
雲初微其實很想活成那樣的人,只不過自己身份早註定,況且她又是異世來的,稍微表現得出格一點,就有可能遭受非議,所以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她不敢去冒這個險,不過蘇月明不同,這是她女兒,有她這樣思想前衛目光長遠的孃親以及能力背景都強大的爹罩着,她只管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實現抱負,至於外界的目光和非議,都有他們做爹孃的擋着,完全不必有後顧之憂。
抓週過後,客人們全都去飯廳吃長壽麪,太夫人之前在招待幾位好友,所以沒過來觀禮,見到雲初微和蘇晏各抱着一個寶寶出來,笑着迎上來問:“兩個小傢伙都抓了什麼?”
雲初微如實說:“小八抓了印章和宣紙,小十一抓了一把劍。”
太夫人臉上浮現疑惑,“一把劍?”
雲初微解釋說那把劍不是刻意擺放在小十一面前的,是她瞧不上自己跟前的東西,偏要爬到哥哥那邊去拿劍,抓週這種事,都是憑着寶寶的意願去的,她想抓什麼就抓什麼,大人不能阻止,否則抓週就沒意義了。
太夫人聽懂了,卻還是皺眉,“可是,女兒家怎麼能抓劍呢?”就算不喜歡琴棋書畫女紅之類,胭脂水粉吃食什麼的也該有她感興趣的吧?
雲初微笑了笑,“抓週又不是給孩子批命,就是走個過場圖個樂子罷了,娘無需較真,小十一可是咱們家的嬌嬌丫頭呢,哪捨得她去弄那些?”
太夫人這才放了心,“說得也是,都怪我想太多了。”
等太夫人從雲初微手中接過乖孫子抱着上前去,蘇晏才問雲初微,“這件事,你怎麼看?”
“什麼?”雲初微有些反應不過來。
“女兒抓了一把劍。”蘇晏顯然對這事很在意。
雲初微眸光微動,“是九爺太過認真了,就好像她們說的,這種事怎麼能做得準呢?小丫頭必定是被那漂亮的劍鞘給吸引了,所以纔會一時好奇,再說了,九爺不是一向不信這些東西的嗎?怎麼這會兒如此在意了?”
蘇晏默了一瞬,道:“不知爲何,總覺得這件事意義非凡。”
雲初微心說九爺你的直覺可真敏銳,不過只要我不說,你也沒辦法預測到將來的事。
至於那寶貝丫頭,只要自己不走出劇本的內容,不改變之後的軌跡,她就一定能成爲南涼第一女將。
打定了主意,雲初微不由得多看了蘇晏兩眼,此時的他周身哪裡還有之前的戾氣,似乎去東北打了一仗回來,整個人都恢復正常了。
雲初微想到之前黑化時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九爺,不由得脊背一涼,她總覺得,九爺的黑化是封奕給她的初次警告。
若要把她反穿的事神化,那就是她做了個夢,在夢裡得了個道具,也就是封奕寫的劇本,道具的功效是能讓她提前看到自己與身邊人的將來,限制就是她不能改變一絲一毫,哪怕是大禍臨頭,也不能想法子規避,否則後果一定是她承受不起的。
剛醒來的時候,她不過是逆了劇本替蕭忌以及其他隱衛求情,結果就造成了九爺的黑化,這件事,一直到現在都是雲初微不敢直面的陰影,也因此,她徹底打消了逆劇本的念頭,原先還想着,不管逆不逆,劇本內外都是她,應該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改變結局,又能規避風險,可現在看來,還是乖乖聽封奕的話爲妙,否則下一回,九爺還不定黑化成什麼樣子呢。
——
數日後,蘇晏得了個消息,北疆戰後爆發瘟疫,雖然局面暫時控制住了,染上瘟疫的人羣也被隔離開,不過,方柒柒不慎沾染上了這玩意兒,而且情況有些麻煩,軍醫們都束手無策。
蘇晏根據蕭沐在信中的細節描述,自己擬了一張方子出來,現如今缺個儘快把方子送到北疆的人。
雲初微想到了雲安曜。
他今年是沒去北疆的,根據他爹的硬性規定,必須在年底之前完婚,而且最好是能讓小侯夫人懷上孩子他再去北疆,否則要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的,長房總不能無後不是。
雲安曜的親事,原本都快成了的,不過因爲突如其來的戰爭,兩家都沒敢再繼續,於是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雲初微拿着方子去侯府的時候,他正在園子裡練劍。
聽到家僕的稟報,慢慢收了劍,回過頭看到雲初微,臉上露出笑容來,“小妹怎麼突然過來了。”
“哥哥知道北疆出事了嗎?”雲初微問。
雲安曜垂下眼睫,“不知。”
雲初微直接把方子給他,“戰後瘟疫,似乎還挺嚴重,就連柒柒都沒能倖免,這是九爺擬的方子,想讓你帶去北疆。”
雲安曜沉吟片刻,“若只是帶方子的話,我讓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了,都是信得過的,不會有什麼問題。”
雲初微挑眉,“我說,柒柒染上瘟疫了。”
雲安曜面無表情,“我知道。”
雲初微擰着眉頭,“知道你還無動於衷?”
雲安曜反問,“小妹覺得,我該有怎樣的反應?”
雲初微暗暗咂舌,她一直以爲這兩人在一起相處了兩年多,不說多深厚的感情,起碼最淺薄的情誼也是有的吧,知道方柒柒染上瘟疫隨時都可能會死,雲安曜就這反應?該說他反應遲鈍還是故意假裝看不見方柒柒的心思?
不過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旁人插不得手的,總不能因爲她中意方柒柒就得強迫她哥去接受吧?
所以,面對雲安曜的冷淡反應,雲初微也張不了口說他沒良心之類的話,“如果哥哥不想去,那我讓九爺的暗衛去送好了,他們速度快些,應該能儘早抵達北疆。”
“嗯。”雲安曜的臉色還是很淡,一丁點的波動都沒有,見雲初微沒話了,又繼續練劍。
雲初微默默嘆了口氣,拿着方子返回國公府。
蘇晏聽完她的轉述以後,並沒有過多的驚訝,拿回方子,讓蕭忌轉交給魏延,由魏延去送。
雲初微有些鬱悶,“九爺,你說我哥哥真的對柒柒一丁點的感情都沒有嗎?”
蘇晏道:“這種事,誰說得準呢?或許沒有,又或許有,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雲初微撐着額頭,關於這兩人,其實劇本里面沒有過多的敘述,因爲封奕是以他個人的視覺來寫的劇本,劇情多在他們夫妻的主線上,至於雲安曜,劇本里似乎沒說到他的終身大事。
而今天看了雲安曜的反應,雲初微就知道這一對八成要涼。
事實上,早在蘇晏收到消息之前,方柒柒就自己寫了一封信給雲安曜,說自己染上瘟疫就快死了,問他願不願意去北疆看她。
這麼明顯的剖白,她不信雲安曜看不出來,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杳無音信,雲安曜沒有回信,也沒有來。
唯一的消息就是蘇晏讓人送來了解藥方子,她有救了。
躺在軍帳內的牀榻上,方柒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頂棚,不知想到了什麼,眼淚無聲滑落,一顆一顆,一串一串,哭了很久,眼睛都紅了。
大木頭來看她的時候,剛好見到這一幕,站在營帳內愣了一愣,手足無措起來,“那個,柒柒,你可有想吃的想喝的,我去給你拿。”
絕口不提她哭的事兒。
作爲北疆軍鎮第一美男,想了解他的姑娘何其多,不過他了解的姑娘卻只有方柒柒一個,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而放在方柒柒身上,那就是靜若處子動若瘋兔。
不過,他陪她長大的這麼些年,很少看見她“靜”的時候,哭就更罕見了,若是旁人見了這一幕,第一時間肯定要問她怎麼了,順便寬慰她,但他知道,此時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更討厭旁人問及她哭的原因。
“我想喝酒。”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着病態。
大木頭皺皺眉,“你是病人。”纔剛喝下解藥醒來,大病初癒,她就不知道愛惜自己一下麼?
“病人想喝酒。”方柒柒目不轉睛地看着頂棚,鼻腔很塞,眼睛很疼,嗓子也嘶啞難受,可是除了喝酒,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排解自己心中的苦悶。
他眼神發冷,面色微怒,“早知道醒來第一件事是想喝酒,那你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方柒柒終於有了點反應,偏過頭看他一眼,“我又沒做錯,憑什麼要死?”她怎麼能死在雲安曜前面呢?讓他知道了,說不定還會誤會她是因爲他而想不開自殺的,開玩笑,她方柒柒是誰,能因爲一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好吧,還真有那麼一刻想過去死,可是聽到大木頭的話,她猶豫了。
“我去給你熬點清粥。”他說完,走出了軍帳。
方柒柒抹了眼淚,努力撐着坐起來梳洗一下。
等大木頭端着粥過來的時候,她差不多好了。
“能自己吃嗎?”大木頭關切地問。
方柒柒接過去,拿掉勺子直接往嘴裡猛灌,完完全全是把粥當成酒喝,完了一抹嘴,“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去糾纏他了。”
他知道她嘴裡的“他”是誰。
“大木頭,咱們還是好哥們兒對吧?”方柒柒忽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道:“你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等我好了,咱們草原上賽馬去,帶上幾壺好酒,烤上一隻全羊,喝它個痛痛快快。”讓她這兩年多的單戀都去見鬼。
大木頭把她淨面的水端到外面倒了再回來,淡淡地道:“等你好了再說。”
方柒柒徹底好起來,已經是兩個多月以後,再也不用模仿京城溫婉女子去討好雲安曜的她脫下僞裝,專心研究針法,得空的時候,要麼去賽馬,要麼去牧羊,關於雲安曜,她沒有刻意去忘,也沒有再埋怨,她想,曾放在心上的人是不可能刻意忘得了的,或許時間一久,久到自己再也想不起來雲安曜是誰的時候,纔算真正的忘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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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推文:
病寵之毒妻在上,文/溫暖的月光
[友情排雷:本文女主手段血腥殘忍,慎!]
夜國魔女燕輕語爲心愛之人斬殺忠良,手染鮮血,最終落得一個被嫡姐奪走愛人而慘死的下場。
墨桑國庶女燕輕語被嫡姐設計失身喪命,被棄屍亂葬崗,怨氣難消。
當魔女重生爲庶女,指天而誓:我燕輕語寧願爲魔,也決不讓天下人負我!
結局篇(終)
爲國爲民辛苦了二十餘載,對於太上皇要去遊山玩水這件事,百官表示沒意見,赫連縉心知這是要跟他母后出去雙宿雙棲了,更沒意見,提早就讓人把該準備的準備好,爲了避免走漏消息,連近身保護太上皇的人都換成了他的心腹。
於是,在這蟬鳴鳥唱的初夏,太上皇出遊了,順帶拐走宜清長公主府上的某位小婢女,不過這事兒是秘密進行的,知情人就那麼幾個。
太上皇一走,太皇太后就把主意打到赫連縉身上來。
掌控不了兒子,想掌控孫子。
又豈知,赫連縉與太上皇的性子天差地別,渾起來的時候能要人命,他不掌控別人就算不錯了,旁人還想掌控他?做夢吧!
於是,太皇太后在她孫子這兒受到了有生以來最多的冷諷和冷落,不管她做什麼,赫連縉都直接無視,至於百官提議的廣納後宮雨露均沾,赫連縉更是當做耳旁風。
笑話!他重生回來就是爲了堂堂正正把菡兒娶到手,能找那麼多女人來給她添堵?
於是,無數朝臣碎了夢,但對於他們家後院的未嫁女兒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榮華富貴誰不想要,可前提是得有命去享啊!這位帝王,少時就是位不好沾惹的主兒,雖然登基以後收斂了許多,但人性天生,誰知道自己去了後宮會不會在某天突然觸發了他想殺人的衝動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拿命做賭這種事,她們還沒那膽子做。
赫連縉不納妃,反而是許菡急躁起來了,“皇上理應爲皇家開枝散葉,若是妾身有子嗣也還罷了,可我……”
還沒說完,就被赫連縉一記冷眼打斷,“你很喜歡跟一堆女人爭風吃醋?”
許菡當然不喜歡,可是自己懷不上,又成天受到朝臣的非議,這樣的壓力太大了,她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納妃是不可能的。”赫連縉直接擺明態度,“除非我死了。”
許菡嚇得臉色慘白,“皇上。”
赫連縉眼神冷鷙,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隻手遞了把匕首給她,“要不,你殺了我試試?”
大婚這麼久,許菡頭一次看到赫連縉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來,那雙瞳孔裡的黑色,已經超出了她所有的認知,就好像一個望不到底的漩渦,隨時都能將她給席捲進去。
其實若是雲初微在,就一定能告訴她,赫連縉此時此刻的表現正處在底線被觸動的邊緣,一個說不準就能黑化的那種。
赫連縉和蘇晏的共同之處就是底線不能被碰到,否則他們容易黑化,赫連縉黑化時的樣子,雲初微聽他自己說起過,除非是得了被幽禁在翊坤宮的許菡一個好臉色,那麼他一整天的心情都能飄上天,見誰就賞,否則在許菡這裡不痛快了,他就喜歡殺人,而實際上,許菡從來沒給過他什麼正面的迴應,更別提好臉色了,所以赫連縉很多時候都在殺人,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百姓聞之變色的暴君。
許菡當然不敢殺他,也不會殺他,只是害怕,整個人蜷縮着,瑟瑟發抖。
好在赫連縉並沒有蘇晏的反應那麼大,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對方,馬上收斂了周身黑沉沉的氣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按照許菡的預想,赫連縉必定會像從前一樣留下來哄她,但是出乎意料的,這次並沒有,他走得很決絕,以至於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都在忙着處理政務,壓根沒來未央宮找她。
這讓許菡自責起來,赫連縉不來,她就去御書房外等着,赫連縉像是一早知道她要來似的,刻意避開了,許菡等了個空。
一次等空,二次還等空,三次…許菡再也忍不住了,到上朝的金殿外候着,終於堵了個正着。
赫連縉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像是根本沒看見她,擡步要走。
“皇上。”許菡大喊一聲,“你準備這麼躲着我到幾時?”
赫連縉充耳不聞,負手朝前走去。
“皇上。”許菡咬了咬脣,“我懷孕了。”
聞言,赫連縉挺直的脊背狠狠僵了一下,慢慢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許菡想到他這些日子一直躲着自己,心下委屈,“我懷孕這麼久你都不知道,也不來看我……”
“菡兒。”
她還沒說完,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箍進了懷裡,“怎麼不讓人來告訴我?”
許菡道:“我親自去找你,可是你避而不見。”
赫連縉皺了皺眉,“知道我爲何要躲着你嗎?”
許菡道:“你生我氣了。”
“不是。”赫連縉嘆氣,“我怕自己嚇着你。”
許菡不置可否,那天的事歷歷在目,她的確被嚇着了,不過就算赫連縉再可怕,那也是她夫君,總不會因爲這麼件事情就疏遠他的。很明顯地看到了赫連縉眼中的自責,許菡到底是心軟,語氣也軟了下來,“妾身沒有責怪皇上的意思。”
“可是你害怕了。”那樣的許菡,總讓他想起上一世自己強迫她的時候,當時的她是那麼怕,那麼恨。
許菡攥緊衣角,“都怪妾身不好,不該提出納妃的。”
這句,總算讓赫連縉緊繃的臉色舒緩了些,“你知道就好。”
“那皇上……”
“天大事也放在一邊,我會盡量抽空陪你。”說完,再一次將她抱緊。
許菡將側臉貼在他胸膛,脣角往上揚了揚,“嗯。”
——
皇后娘娘有孕,自然是弄得天下皆知,而在此時,雲初微也被探出有了身孕。
這一年,蘇昀開和蘇月明兩兄妹滿兩週歲了,哥哥天資聰穎,已經開始學認字唸書,妹妹則是個皮性子,愛玩,但不過分,雲初微並沒有拘着她,女孩子活潑一點纔可愛。再說,不由着她去,將來怎麼能成女將?現如今懷了身孕,嗜睡,她能管兩個寶寶的時間就越發的少,多數時候要麼吃,要麼睡,肚子裡的小九可也是位了不得的將才呢,自然得好生養着。
範氏來國公府的次數越發的頻繁了,名義上是說探望女兒,實際上雲初微心裡門清,範氏就是想來看看外孫子外孫女找找安慰,去年雲安曜的婚事受到了阻礙,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成,範氏只是嘴上不說,心裡早就盼得不行。
天氣炎熱,雲初微臨窗而坐,墊子下面是蘇晏爲她準備的涼玉,坐上去很舒服,屋子裡四角放了冰盆,但是考慮到雲初微有孕在身,不敢放得太多,反而囑咐了兩個小丫鬟一左一右給雲初微打扇。
而桌上,不管是這個季節見得到還是見不到的水果,總而言之堆了滿碟,全都是新鮮的,除了水果之外,還有不少鮮榨果汁,當然,加冰是不可能的,提早讓人封閉好弄到井裡鎮了一下,不算太冰寒,只有一點涼涼的感覺,喝在嘴裡十分的解暑。
身上穿的,是冰蠶絲綢衣,質地柔軟,清爽透氣,穿了幾件都感覺不到累贅和悶熱,反而像只有薄薄的一層輕紗貼在身上。
蘇晏這樣細心周到的安排,對於懼暑的雲初微來說,簡直是種高級享受。
範氏在看到自家女兒屋子裡的各種奢華擺件陳設以後,從兒子那受來的憋屈頃刻間都煙消雲散了。
“娘,你可曾問過哥哥,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雲初微一看範氏那表情,就知道一準又是被兒子堵得不行了。
範氏唉聲嘆氣,“問了也沒用,他不願意,我總不能強迫他吧?”
“那爹怎麼說?”雲初微覺得很奇怪,前年雲衝回來過年的時候還勒令雲安曜一定要在來年過年之前娶親,可是雲安曜的親事沒成,他去年回來以後竟然什麼都沒說?
“你爹啊,哪有閒工夫管這些。”範氏恨恨地道,“依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抱孫子的了。”
雲初微想起當初自己拿着蘇晏給的方子去找雲安曜的時候他那淡漠的反應,又想起蘇晏說有的人,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再聯繫雲安曜不願意去北疆卻又一直沒娶親的舉動,雲初微開始有些相信蘇晏的那句話了,抽空去了東陽侯府找雲安曜。
當提及方柒柒的時候,雲初微細心地發覺雲安曜眼皮顫動了一下。
看來他對那個姑娘不是沒感覺的。
“既然心裡有她,哥哥爲什麼不去找?”她道,“當年她染上瘟疫性命垂危的時候,哥哥真的一點感觸都沒有嗎?”
雲安曜晃過神來,臉色依舊冷漠,“你不懂。”
“不是不愛,是不敢愛?我不明白,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阻礙。”
爹孃不可能會阻止這兩人在一起的,再說哥哥家中又沒有妻兒,他到底在顧慮什麼?
“之前在北疆的時候,有兩次我主戰,差點就沒命了。”他終是緩緩說了出來。
雲初微愣住了,她怎麼都沒想到,哥哥顧慮的竟然是這個。
因爲隨時都有爲國犧牲的可能,所以沒辦法承諾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以及一份完整的感情,怕她以後會痛苦一輩子,所以乾脆不要開始麼?
她頓時想到了九爺,倘若不是老太太和老太爺的死,他不會延長孝期在家陪她這麼久,雖然九爺是戰神,卻也不是百戰百勝的,那一年的西南一戰爲了救出駱舒玄,他自己就九死一生了。
短短剎那,雲初微便完全理解了雲安曜心底的那份掙扎,她沒再出言勸說,畢竟戰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一個不慎就能團滅,哥哥心中有柒柒,甚至可以說,那個女子在他心中佔了很大的比重,可是他不能承諾,所以愛不起,不敢愛。
哥哥選擇了逃避,這是他愛柒柒的另一種方式,哪怕知道柒柒會因此一輩子怨他。
所以其實,只要承認愛了,在不在一起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
這麼一件事,讓雲初微想通了很多東西。
回到國公府以後,她問蘇晏,“九爺之所以能猜到我哥哥不敢愛,是因爲你也有過同樣的顧慮嗎?”
“你猜。”
“肯定有。”倘若沒有,他當時爲什麼能一語道破雲安曜的心思?
“的確,西南戰役重傷昏迷的前一刻,我在想,這輩子都沒辦法實現對你的承諾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娶你。”
這句話,雲初微聽得很堵心,眼圈溼潤。
蘇晏笑了一下,替她抹去眼淚,“可是後來我又想啊,除了我自己,把你交給誰我都不放心,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沒辦法給你一輩子的承諾,我也要用血去拼出一個可能來,你真當我百戰百勝嗎?不,我只是不敢死罷了,因爲我死了,你會難過,會痛苦,讓自己的女人痛苦,那是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做的事,爲了你,我會變得更有本事,更惜命。”
“九爺。”雲初微哭着撲進他懷裡,“我們一定能白頭偕老的。”
“吾三生之幸。”他輕輕摟着她,直到她哭夠了才鬆開。
——
懷一個孩子,自然比懷兩個的時候更輕鬆,而且第二胎基本上沒孕吐,除了有些嗜睡之外,雲初微是吃嘛嘛香,清醒的時候,甚至很多時候都忘了自己是有孕在身的人,這讓韓大姑姑哭笑不得,總提醒她,“姑奶奶,您注意着些,這還懷着身子呢,萬一要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
每當這種時候,雲初微才恍然地“哦”一聲,自己是又快要當孃的人了,摸摸小腹,乖乖回去歇着。
十月懷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而言之,就那麼過去了,臨盆在即,整個國公府上下的氣氛都緊繃到了極點。
反觀雲初微這個孕婦,大概是有了雙胎的經驗,越是接近產期就越冷靜,比起一胎的時候,簡直沉穩得像個歷經世事的中年人。
看着婆母緊張,雲初微笑着安慰她,“娘就放心吧,兩個都生過了,莫說這一個,還怕我應付不過來麼?”
太夫人被她這冷靜得不像話的樣子驚了一下,“微丫頭,你一點也不怕?”
“不怕。”雲初微莞爾,“只要想着外面有你們在等着,我就能咬牙挺過來。”
用太夫人的話說,雲初微是個全福之人,雙胎雖然費時,但最終平安出生,而第二胎,所有人看到她那尖尖的肚子都覺得一定會難產,可偏偏,她還是順利生下來了,也同頭胎一樣,沒哭喊過一聲,產後也沒有頭胎那麼虛弱,還能抱着剛出生的小兒子看一陣。
蘇海生。
這是太夫人親自取的名字,蘇晏和雲初微夫妻自然無異議,不過讓雲初微覺得好笑的一點是,這個小兒子將來還有個外號,小混蛋。
而與此同時,宮裡也傳來消息,皇后娘娘誕下龍子。
所有人都挺高興,唯獨雲初微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天家這位活土匪可比他們家的小混蛋殺傷力更大,小混蛋好歹只是皮了一點,那活土匪何止是一點,簡直是不作會死的典型,所過之處,雞犬不寧。
雲初微默默在心裡給閨蜜掬了把辛酸淚,要把這麼個混成球的兒子養大,不見點血見點淚似乎都不叫盡心盡力。
小九的滿月宴過後,蘇晏就熱孝期滿奉命回了南境。
雲初微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奶娃之路,有了前兩個的經驗,這一個帶起來就輕鬆得多,閒暇之餘便把自己的“帶娃秘訣”寫出來讓人送去宮裡,希望能給皇后一些幫助,然而毫不意外地,許菡還是在回信上抱怨了,說他們家那小祖宗纔剛會爬就不消停,只要稍微走點神,他馬上就爬得遠遠的,讓你找都找不到。
雲初微看到回信,笑得前俯後仰,暗搓搓想着這纔開始呢,你就受不住了,以後有你頭疼的。
不過回信的時候還是認真而仔細地給許菡分析了寶寶的情況,其實都是些中聽不中用的廢話,對別的孩子可能有點用,但用在那活土匪身上,簡直就是放鴨子上山,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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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後,北疆。
大將軍侯雲衝退役,雲安曜成了主帥。
苜蓿開花的時節,雪山下一片淡紫色。
剛打贏勝仗的大將軍侯雲安曜來牧場遛馬,忽然間聽到遠處有歌聲傳來,他端坐在馬背上循聲望去,見到遠處路過一羣羊,羊羣后頭,有個戴着頭巾的姑娘,歌聲便是從她嘴巴里傳出來的。
“真好聽。”雲安曜閉上眼睛認真地享受了一下。
旁邊的副將解釋道,“這位呀,是出了名的牧羊姑娘,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她每天都會經過這個距離咱們軍鎮不遠的牧場,歌聲非常的動聽,經常有士兵爲了能聽到她唱歌而提前來這裡等着。”
“是嗎?”雲安曜攥緊了手裡的繮繩,因爲那牧羊姑娘已經轉身,雖然隔得太遠看不清,但他感覺得到,她一定對他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好久不見。”他對着那人低喃一聲,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