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裡,好奇怪大家怎麼都沒來上課。
教室的佈局讓我覺得緊張,放眼望去都是課桌和椅子,冷冰冰不帶一絲情感,平日裡坐在那裡的同學們一個個都不知所蹤。
老師呢?就算大家集體翹課了,難道老師也翹班了?
我突然覺得一陣涼意從腳底傳到頭頂。
難道是我穿越到《學院默示錄》之類的動漫裡去了?
不,一定是早上出門方式不對,也可能是早餐沒吃讓我餓出幻覺了。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趴在課桌上。
我希望等我擡起頭,一切又像往日一樣正常。學霸們翻書做題,學渣們嬉笑打鬧,班主任一臉嚴肅。
等我擡起頭,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做什麼?”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去,你嚇我一跳。”我拍着自己的小心臟轉過頭責怪道。
這是一個短髮的女生,臉上寫滿淡定,可能是那種遇到危險還能喝一杯下午茶從長計議的類型。
“一個男生膽子那麼小。”她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我沒心情和她爭辯,其實和女生沒什麼好爭辯的,因爲她們隨時可以用“我高興”讓你無話可說,並且,她們就這樣以壓倒性的優勢贏得爭辯勝利。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她接着拿我開涮。
“你知道大家都去哪兒了嗎?”我問出目前最關心的問題。
其實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那些傢伙出現在眼前。
“你真的這麼關心他們麼?”她淡淡一笑。
“是啊。”我回答時有些底氣不足。
“那就走吧,我們去找他們。”她淡淡地說。
“我們去哪兒?”我愣了一下,慢慢地問。
“遠方。”她說話時已經轉身,留下一個背影。
門外投進來的陽光將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這使得她雖然不高大的背影瞬間有了一種神聖的感覺。感覺就像能帶領族人走出困境的偉大先知,又像是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的開拓者。
“對了,還沒問你名字呢?”我跟在她身後說。
“我姓劉,單名一個欣,你可以叫我劉欣姐。”她快速地說,語氣不容質疑。
“劉欣姐,我們去哪裡呀?”我跟上她的腳步,走在她左邊問。
“這個應該問你爸爸。”劉欣姐淡淡地說,看也不看我一眼。
“今天要上課,不然我早就回家去了,教室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這學校要倒閉了。”我抱怨道。
“對了。”我剛要問她“遠方”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她就開口打斷我的話。
“說話不要加那些‘對了’之類的詞彙,男生就該斬釘截鐵,這樣語言纔會有殺傷力。”劉欣姐快速地說着,完全沒有給我辯解一句的機會。
“劉欣姐你是上一屆的嗎?”我覺得她有可能是我的學姐。
“不,我和你一樣。”她目視前方,淡淡地說。
我很喜歡她那種眼神,堅定而又充滿自信,感覺像做足了準備可以面臨一切困難。
我邊走邊看學校四周,我發現我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這個學校,我的生活就是家、學校、家、學校,在看不到畢業曙光之前,周而復始,永無止盡。
我有個兄弟,初中畢業之後我們就不在同一個學校了。
說實話,我很想他。
“這樣走太慢了。”劉欣姐淡淡地說。
“那我們怎麼辦?”我完全沒有頭緒地問。
“繼續走。”她淡淡地說。
雖然我不喜歡這種順其自然的方法,但是我不知不覺一直在使用這種方法。這是一種懶人的方法,相信時間的推移能解決眼前讓人頭疼的問題。其實這就和西藥一樣,只能解決眼前的問題,但根本問題並沒有解決。
管它呢,能清靜一陣子,總是好的。
“你一定會覺得我在順其自然。”她轉過頭對我說。
“是啊。”我誠實地說。
“我在前面準備好了車。”她淡淡地說。
我從她的語氣中似乎聽出她對我很失望。
“原來是這樣啊。”我不好意思地說。
“我和你不一樣。”她淡淡地說。
“是啊。”我撓了撓頭,尷尬地說。
我沒有問她,前面爲什麼會有車。我覺得一定有她的方法,有她的道理,我應該相信她,朋友就該毫無保留地相信,不然做什麼朋友。
果然我的信任是正確的,我們走了不久,不遠處就出現了一輛米白色的車。
“劉欣姐,這車是你準備的那輛嗎?”我好奇地說。
“你還能看見別的車嗎?”她淡淡地反問。
“你居然有一輛米白色的車?”我覺得她好厲害。
“不
。”她淡淡地糾正說,那是奶色的。
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種顏色。
“你看過《1988》麼?”她淡定地看着我說。
我覺得她這時應該摸出一盒煙,抖出一條細長的女式煙,然後淡定地點上。
“看過。”我微笑說。
“那輛車是什麼顏色?”她看着我的眼睛問。
“奶色。”我如實說。
“我有一輛什麼顏色的車?”她依然看着我的眼睛問。
“你有一輛奶色的車。”我逃避她的眼神說。
我總是不敢看聊天對象的臉,如果是我兄弟還好,如果是個女生,我根本不會看着她的臉說話。倒不是她們不漂亮,正是因爲我覺得她們漂亮纔不敢看。
“劉欣姐,你能教我怎麼追女孩子麼?”我鼓起勇氣說。
“自信纔是最吸引人的。”她淡淡一笑,說。
這時我看見有一個衣着光鮮的胖子站在路邊,而他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加油站,就雙手叉腰冷冷地看着眼前另一個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大概二十五歲左右的模樣,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依然對胖子點頭哈腰。
年輕人走到那輛米白色,啊不,是奶色的車後面,雙手抓住車後蓋,開始使出吃奶的勁頭向前推。
“劉欣姐,他們動你的車!”我驚訝地對劉欣姐說。
“展現你自信的時候到了,你過去和他交涉,記住要有禮貌。”劉欣姐淡淡地說。
其實我是一個很不會說話的人,所以我的朋友也不多。我的朋友和同學的區別就是,同學覺得我是個很悶的人,而我的朋友覺得我是個有點悶的人。
“請你不要動我們的車子。”我走過去打算和那個年輕人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涉。
“你說什麼?”那個年輕人像看白癡一樣看着我。
“請你不要動我們的車子。”我只好重複一遍,劉欣姐說了要有禮貌。
“你再說一遍?”那個年輕人像發現新白癡一樣看着我。
“我說,請你不要動我們的車子。”我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耳朵有很大的問題。
“你他喵到底知道不知道?這是誰的車子?”那個年輕人終於確定眼前的就是一個白癡。
“這是劉欣姐的車子。”我堅持說。
“我是這輛車的司機,路邊站着的是我老闆,車沒油了,老闆讓我推到前面的加油站去加油。”年輕人只好給我解釋說。
“你有什麼證明嗎?”我還是堅持說。
年輕人氣勢洶洶打開車門,從裡面拔出一把車鑰匙,像將軍給新兵展示他征戰沙場的大寶劍一般,使勁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居然有車鑰匙?”我只好裝傻說。
“我警告你啊,想幫忙一起推呢,我是很歡迎的,如果再給我搗亂,別怪我不客氣。”年輕人皺了皺眉說。
這時劉欣姐走過來,微笑着說,“我們是來幫忙的。”
在三人的合力下,奶色的車很快推進了加油站。
“加一百。”年輕人把錢遞給戴帽子的加油站服務員。
服務員也是個年輕人,讓我印象很深,因爲他比我高一個頭,大概有一米八多。
“兄弟,你這個車子有點髒,我們這裡在搞活動,加油只要多加二十塊錢就可以免費洗車,考慮考慮?”服務員微笑着說。
我一直覺得他看我們所有人,都像是在俯瞰大地。
“高處不勝寒。”劉欣姐彷彿看破我心中所想,淡淡地說。
“是啊,是啊。”我尷尬地笑笑說。
年輕人還在猶豫,服務員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做了個很爲難的決定。
終於服務員一咬牙說,“今天就交了你這個朋友,這樣吧,我免費幫你洗車,那二十塊錢就不要了。”
我突然覺得在這個倒地老人沒人敢扶的年代,這位服務員真是業界良心。
年輕人彷彿也被感動,說,“還沒請教朋友名字。”
服務員微笑着說,“你知道阿扁嗎?我朋友也叫我阿扁,我姓馬,單名一個扁。”
劉欣姐淡淡一笑,我覺得很奇怪。
服務員和劉欣姐同時看了我一眼,也許是不經意,也許是故意。
我覺得他們的眼神很相似,都像是單面透光的鏡子,他們在裡面看清我的一舉一動,而我在外面手足無措一臉茫然。
“阿扁,在這裡工作也是辛苦。”年輕人看着忙活着擦車的阿扁說。
“是啊,不過你也是累,還要看老闆臉色。”阿扁微笑着說。
“來根菸?”年輕人說。
“加油站不能吸菸。”阿扁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微笑着說。
“不好意思,看我都忙昏頭了。”年輕人說着把打火機放回口袋。
“你老闆在叫你。”阿扁看着遠處焦躁
不安的胖子說。
“我過去解釋一下,你儘快。”年輕人說。
“沒問題。”阿扁微笑着說。
過了一會兒,年輕人跑回來對我和劉欣姐說,“謝謝你們幫我推車,要喝什麼飲料,我請你們。”
“礦泉水好了。”我不好意思地說。
“不客氣。”劉欣姐擺了擺手,微笑着說。
年輕人轉身走進加油站的便利店裡。
“好了,我們該上路了。”劉欣姐打開車門,淡淡地說,“上車。”
“哦。”我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上。
劉欣姐關上車門,套上安全帶,一腳油門,車子駛出了加油站。
“劉欣姐你鑰匙哪裡來的?”我瞪大了眼睛問。
“因爲這車是我的。”劉欣姐淡淡地說。
“臥槽!你大爺!”年輕人從加油站便利店裡衝出來,狠狠地把礦泉水往車子駛去的方向扔。
“劉欣姐,你確定這車是你的嗎?”我看了一眼反光鏡裡氣急敗壞的年輕人,皺了皺眉問。
“現在是誰在開?”劉欣姐淡淡地說。
“是你。”我眨了眨眼睛說。
“那不就好了。”劉欣姐淡淡地說。
“我們要去哪兒?”我依然執着於這個問題。
“遠方。”劉欣姐淡淡地說。
“遠方在哪兒?”我轉頭看着劉欣姐說。
“希望在哪兒,遠方就在哪兒。”劉欣姐淡淡地說。
“劉欣姐,這車不安全,我們到了,到了遠方的時候,還是把車隨便丟在哪裡好了。”我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他已經看到我們的樣子了,這車不要白不要。”劉欣姐淡淡地說。
“我從小到大雖然沒有拿過三好學生,成績也不算好,但我拿過兩次文明獎狀,現在居然犯罪了。”我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哭還算是個男人嗎?”劉欣姐淡淡地說,“讀書人的事,這不叫竊,這叫借。”
我覺得她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我們會還的嗎?”我問。
“當然。”劉欣姐淡淡一笑,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劉欣姐,你到底是誰?”我沒有笑,看着她說。
她淡定地看着前方的路說,“你說呢?”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我沒有見過你。”我皺了皺眉說。
“你沒有見過的還有很多呢,他們都不算你學校的?”劉欣姐微笑着說。
我覺得這樣子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只好保持沉默。
“好了,你下去幫我們買點吃的,一會兒還要開很久的車。”劉欣姐笑着說。
“我沒有帶錢。”我想了想,只好如實說。
“我有。”劉欣姐說着給了我一百塊錢。
我解開安全帶,往附近的便利店跑去。
“後會無期。”劉欣姐從駕駛座上對我淡淡一笑,揮了揮手說。
我跑出一段距離,沒聽清楚,以爲她在說後會有期。
我趕緊往回跑,但是我再快,也快不過一輛加好了油的奶色的車子。
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我覺得劉欣姐一定是和我開玩笑。
果然劉欣姐打開車門,探出身來,對我大聲說,“不要相信陌生女人的話!”
這次我聽見了,也聽清楚了。
然後,然後劉欣姐關上車門,就開走了,再也沒有停下。
車子裡飛出一頂假髮,我伸手抓住了,原來她可能是長髮。
我仔細看了看手中的一百塊錢,忽然發現只不過是一張假幣。
後來,後來我把這件事對我的兄弟說了。
我的兄弟看着我,摸了摸下巴說,“她說得對。”
“是啊,我也覺得劉欣姐說得對。”我苦笑着說。
“等等,你說她叫什麼?”兄弟皺了皺眉問。
“劉欣姐啊。”我又重複了一遍說。
“好名字。”兄弟苦笑着說,“你從一開始,就已經被騙了。”
“她就叫劉欣姐啊。”我撓了撓頭說。
兄弟拿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下三個字。
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忘不掉那三個字。
白紙上寫着:留心姐。
我覺得劉欣姐沒有騙我,因爲她從一開始,就已經警告我了。
只是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她的真實名字,她的年齡,甚至她究竟是短髮,還是長髮,亦或是光頭?
回過神的我才發現,其實我對她一無所知。
就像我對加油站的阿扁同樣一無所知。
她到遠方了嗎?
遠方到底在哪裡?
我耳邊似乎又響起她那淡定的聲音。
希望在哪兒,遠方就在哪兒。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