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貝利亞後面還說了些什麼,我都沒聽見,直到他掛斷了電話,我還握着話筒站在原地發呆。
“喂,奧夏寧娜同志,您在想什麼?”盧涅夫的喊聲,使我驚醒過來,我望着他一臉茫然地問:“盧涅夫同志,您叫我?”
“是的,是我在叫你。”盧涅夫將我清醒了過來,連忙補充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好像聽到貝利亞同志說,他要先向最高統帥本人報告此事,然後再告訴我們處理決定。我們先回烏曼等消息吧。”
“沒錯,奧夏寧娜將軍。”盧涅夫的話剛說完,布拉科夫便接着補充說:“我們到這裡來的目地已經達到,現在還是先回烏曼去吧,那裡的環境比這裡好。”
說實話,一進入這個“烏曼坑”,我就聞到了一陣令人作嘔的臭味,是一種由屍臭味、屎尿臭味以及戰士們身上那襤褸的軍服所散散發出的酸臭味道,所混爲一體的惡臭味。直到重新回到地面後,我才感覺到上面的空氣有多麼的清新。既然此刻布拉科夫這位衛戍司令主動提出回城,我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回到衛戍司令部的第一件事,我就是迫不及待地問布拉科夫:“將軍同志,您這裡能找到斯大林同志簽發的‘第270號命令’嗎?”
“應該有的,奧夏寧娜將軍。”布拉科夫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在我們的檔案室裡,應該有這種文件。”
“那就請您快去找一份來吧,將軍同志。”我做夢地沒想到波涅傑林居然是斯大林在“第270號命令”中點過名的反面典型,所以急於弄一份文件看看是怎麼回事,聽布拉科夫說這裡能找到我想看的文件,便催促他說:“我想看看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趁着布拉科夫打電話的功夫,我扭頭望向坐在旁邊的盧涅夫,本以爲他還會說點什麼,誰知道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悶頭抽菸。
布拉科夫放下電話後,立即走回到我的身邊,恭恭敬敬地說道:“奧夏寧娜將軍,我已經讓檔案室找到相關的文件,並送到這裡來。”
我衝着他苦笑了一下,禮貌地說:“謝謝您,將軍同志。”
“需要我派人先將那個波涅傑林關押起來嗎?”布拉科夫接着問道:“然後選擇合適的時機,將他送完莫斯科。”
雖然我不瞭解波涅傑林在真實的歷史上是如何的結局,不過我卻深信他絕對不會當叛徒,對他的缺席審判絕對是個冤假錯案,因此對布拉科夫的這個問題,我搖了搖頭,隨後說道:“在莫斯科方面有新消息之前,暫時不要對波涅傑林將軍採取任何行動。”
我們等了沒多久,一名檔案室的戰士,便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來到布拉科夫的面前,擡手敬禮後,將一個文件袋交給了他,接着又再敬了一個軍禮,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布拉科夫打開文件袋,將裡面的文件抽出來看了一眼後,就向我遞了過來,同時說道:“將軍同志,這是您要的‘第270號命令’。”
我一把搶過布拉科夫手裡的命令,拿到眼前快速地瀏覽起來:“關於貪生怕死和叛國投降的問題以及禁止這種行爲所採取的措施:
不僅我們的朋友認爲,而且我們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在同德國法西斯侵略者進行的解放戰爭中,我們偉大的紅軍,特別是他們的指揮官和政治委員,表現出了不屈不撓、堅忍不拔、頑強勇敢的英雄氣概。就連那些被敵人切斷和包圍的部隊,也保持了高昂的士氣和堅定的信念,他們沒有向敵人投降,而是想方設法給敵人造成更大的破壞和規避敵人的合圍。衆所周知,我們被孤立的部隊,當發現自己被敵人包圍時,會利用各種可能性打擊敵人,擺脫敵人的包圍……”
雖然第一段的內容,都是我所熟悉的官面文章,不過我還是耐着性子看完了每一個單詞,才繼續看第二段。只見上面列舉了西方面軍副司令員博爾金將軍、第8機械化軍旅級政委波佩爾和第206步兵團團長諾維科夫上校、第3集團軍司令員庫茲涅佐夫中將和軍事委員布拉科夫在遭到合圍後,所取得的戰果,以及成功衝出了合圍的事蹟,並不吝筆墨地稱讚他們的這種英勇行爲:“……在所有這些以及數不勝數的類似事件中,我們的部隊表現出了堅強的決心,我們的戰士、指揮官和政治委員表現出了高昂的鬥志。”
但在這裡,卻筆鋒一轉,用嚴厲的語氣寫道:“但是我們也不能掩蓋這樣一種事實:近期發生了數起向敵人投降的可恥事件。個別將軍的惡劣表現玷污了我們部隊的榮譽。”
首先被點名的是第28集團軍司令員卡恰洛夫將軍,文章中說道:“第28集團軍司令員卡恰洛夫中將及其參謀部在發現自己被敵人包圍後,貪生怕死,向德國法西斯投降。但是,卡恰洛夫的部分參謀人員和部隊卻成功地進行了突圍,而卡恰洛夫中將則選擇了投降,心甘情願地成爲敵人的階下囚。”
看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一份蘇聯在衛國戰爭中犧牲的高級指揮員名單,裡面就有卡恰洛夫中將的名字。我將自己的目光從眼前的文件上移開,望着還在抽菸的盧涅夫,試探地問:“盧涅夫同志,我想問一件事情。”
盧涅夫聽到我在問他,連忙將手裡剩了一半的香菸摁滅在菸灰缸裡,擡手望着我說道:“奧夏寧娜同志,不知道您想爲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實回答。”
“在這份文件裡,第28集團軍司令員卡恰洛夫中將,是主動向敵人投降了。”我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軍事法庭是否對他進行過缺席審判?”
“這還用說麼?”盧涅夫冷哼了一聲,對我說道:“卡恰洛夫和波涅傑林一樣,都是因爲叛國罪,而被軍事法庭缺席判決爲死刑,並沒收個人財產,剝奪所授的勳章。”
“您知道他的下落嗎?”
盧涅夫聽到我的這個問題,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們從突圍出來的指戰員那裡,得知得到他向敵人投降的情報後,又再也沒有他的下落了。”
“盧涅夫同志,我曾聽一位部下說,他親眼看到卡恰洛夫將軍臨時指揮部被德軍的炮彈命中,裡面的人全部犧牲了。”
“什麼,卡恰洛夫的指揮部被敵人的炮火命中,裡面的全部犧牲了?”盧涅夫瞪大眼睛望着我,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這話是誰說的,他如今在什麼地方?”
“是一名新補充戰士親口對我說的,他具體叫什麼名字,我記不清楚了。”我自然不能告訴盧涅夫,這些內容是我從後世的歷史書裡看到的,只能含糊其辭地說:“可惜這名戰士在補進部隊的第一天,就在戰鬥犧牲了,否則我們還可以找他來覈實這件事。”
“啊,那名戰士犧牲了?”盧涅夫可能做夢都沒想到我會在這種情況下,對他說假話,他只能遺憾地說:“這真是太可惜了。”
接下來的內容,就是關於波涅傑林的,我將那段話反覆地看了幾遍,發現和貝利亞所說的內容,是一個單詞都不差。我不禁佩服貝利亞博聞強記,居然能將幾年前頒佈的命令的內容,記得這麼清楚。
出現的第三個反面人物是第13步兵軍軍長基裡洛夫少將,文件上說他:“……在敵人的包圍下,既沒有履行報效祖國的俄職責,也沒有組織所屬部隊反擊敵人和設施突圍,而是臨陣脫逃,向敵人投降,導致第13步兵軍被敵人消滅,部分部隊在沒有進行激烈抵抗的情況下成爲俘虜。”
介紹完三個反面人物的卑鄙行爲後,文中又繼續說道:“必須指出,在上述這些向敵人投降的事例中,軍事委員會成員、指揮官、政治工作者以及內務部隊,在被敵人包圍的情況下,表現得驚恐萬狀、手足無措,簡直不可思議!他們甚至沒有設法阻止諸如卡恰洛夫、基裡洛夫這樣貪生怕死的人向敵人投降。
這些向我們不共戴天的敵人投降的可恥事例說明,在我們的紅軍當中,既有不畏犧牲、全心全意保衛祖國不受敵人侵略的勇士,也有一些動搖不定、膽小如鼠、卑躬屈節的懦夫。這些懦夫不僅存在於紅軍部隊當中,而且還存在於紅軍的指揮機構當中。……”
在文件的後面,斯大林還特別強調了三點:“1、在戰鬥中丟掉、撕掉徽章逃往後方或投降的指揮官和政治工作者將被視爲逃兵,他們的家庭成員將作爲違背誓言者、叛徒和逃兵的親屬而被逮捕。高一級指揮官和政治委員有權對軍官中的這類逃兵就地處決。
2、陷入敵人包圍的各單位和部隊應義無反顧地戰鬥到底,用生命保護自己的裝備,從敵人的後方對敵實施打擊,消滅法西斯走狗。如果自己的部隊被敵人包圍,每個軍人,不管職務多大,都有責任聽從上級的指揮,戰鬥到底,突破封鎖。如果軍官或士兵不組織積極的抵抗,反擊敵人,而是選擇投降,那麼可以從空中或地面採取任何手段除掉他們。向敵人投降的紅軍成員的家庭將被剝奪所享受的國家權利和救助。
3、所有師指揮官和政治委員都有權立即免除那些在戰鬥中設法保全自己、害怕在戰場上行使指揮權的營團指揮官的職務,可將他們視爲騙子,降爲士兵,如果需要,可對他們就地處決,用下級軍官或紅軍戰士中勇敢、堅強的人取代他們。”
文件的最後,是包括斯大林、朱可夫、莫洛托夫、鐵木辛哥等七人在內的大本營全體人員的簽名。
看到我將文件放在桌上,盧涅夫湊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問道:“奧夏寧娜同志,我相信斯大林同志親自簽署的‘第270號命令’,您已經看完了,上面對波涅傑林等人的評論,您也看到了。現在不知道您打算如何處置波涅傑林呢?”
我坐在桌旁,手指輕輕地叩擊琢磨,皺着眉頭在努力地思索。我曾經聽巴格拉米揚提起過波涅傑林,他說波涅傑林打怪是西南方面軍的集團軍司令員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位。他指揮過步兵師,還擔任過列寧格勒軍區的參謀長,領導過伏龍芝軍事學院戰術教研室。他深諳高級兵團戰術,精通軍事學術問題,在基輔特別軍區裡有很高的威信。
正是因爲巴格拉米揚的這番話,使我意識到假如將來自己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話,就必須有波涅傑林這樣既有理論水平,又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指揮員配合。
主意打定,我站起身,對着在屋裡來回轉圈子的布拉科夫說道:“將軍同志,您這裡能和莫斯科通話嗎?”
“奧夏寧娜將軍,您面前的高頻電話,就能和莫斯科通話。”布拉科夫說完這句話以後,走到我的面前,搶先拿起了話筒,望着我客氣地問道:“需要我幫您接通莫斯科嗎?”
“沒錯,將軍同志,我要給莫斯科打個電話。”考慮到朱可夫最近因爲烏克蘭戰場上的表現欠佳,有點不受斯大林的待見,如果找他出面,沒準會起反作用,因此我只能考慮採用迂迴戰術來對斯大林進行說服,因此我命令布拉科夫:“給我接內務人民委員貝利亞同志的辦公室。”
聽到我要給貝利亞打電話,不管是布拉科夫還是盧涅夫都大吃了一驚,因爲兩人都知道我打這個電話,肯定是爲了保住波涅傑林這個人。看到布拉科夫準備撥號,盧涅夫連忙伸手製止了他,皺着眉頭問我:“奧夏寧娜同志,這件事情,您可要慎重考慮啊!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就陪上自己的前途,這樣做值得嗎?”
“值得!盧涅夫同志。”我毫不遲疑地回答說:“據我所知,波涅傑林將軍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事人才,如果他能重返指揮崗位的話,就能讓我們部隊的戰鬥力上一個臺階。只要我們能打敗法西斯侵略者,我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說完這番義正言辭的話,我衝着布拉科夫說道,“將軍同志,您還愣着做什麼,快點撥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