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嘴,把腦袋垂到了胸前,無聲地抽泣着,肩膀在不停地抖動着。
我擡起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瓦西里,別擔心,有我在這裡,誰也沒有權利讓你變成瞎子。但是明天的手術,還是必須照常進行,由謝爾蓋醫生爲你清除眼球裡的膿水,不然的話,你真的會因此而失明。”
瓦西里擡起頭,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自言自語地說道:“對一個狙擊手來說,最寶貴的就是他的眼睛。如果讓他變成一個瞎子,那麼他就會生不如死。”
“放心吧,瓦西里。”我繼續說道:“我向你保證,你的眼睛絕對不會瞎。”
瓦西里側了側頭,似乎努力地想聽清楚我在說什麼。接着,他直截了當地問道:“您是在安慰我嗎,軍長同志?”
聽他這麼問,我連忙肯定地回答說:“是的,瓦西里,我在安慰你。現在我安慰你,是想讓你有勇氣繼續生活下去。”
我的話不光沒讓瓦西里放鬆,反而讓他突然警惕起來:“您真的確認,我不會失明嗎?”
聽他這麼說,我忽然在一種難以剋制的感情驅使下,扭頭望向了站在屋裡的奧西米寧和謝爾蓋,沒有刻意地去挑選字眼,就自然而然地問道:“院長、謝爾蓋醫生,你們能向我保證,經過明天的手術後,瓦西里的眼睛不會失明嗎?”
我的問題,讓奧西米寧有些慌亂起來。他有些驚慌失措地回答說:“將軍同志,在我們現有的條件下進行手術。要想100%成功。是不太現實的。我能說的。只是我們會盡力而爲。”
對於奧西米寧這麼模棱兩可的回答,我微微地蹙起眉頭,又扭頭望向謝爾蓋,直截了當地問他:“謝爾蓋醫生,您的意思呢?”
謝爾蓋好像在想心事,聽到我的問題,他遲疑了片刻,接着。緊盯着我說道:“將軍同志,雖然風險比較大,但是我還是願意試試。”
我同樣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說:“謝爾蓋醫生,我信任您的醫術,我相信您一定能成功的。”
他默默地點點頭,接着便一聲不吭了。
“聽到了嗎,瓦西里?”我轉過身來,接着安慰情緒已趨於穩定的瓦西里,“謝爾蓋醫生說了,雖然手術存在一定的風險。但是可以保證不會讓你失明。”爲了增強他的信心,我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了,我的眼睛手術就是他主刀的。”
我的話說完後,瓦西里再次有了反應。他昂起頭,朝向了謝爾蓋所在的位置,真誠地說道:“謝謝,謝謝您,醫生同志。”然後扭頭對着我說,“軍長同志,謝謝您,您放心吧,我明天和配合謝爾蓋醫生做好手術的。”
聽到瓦西里總算解開了自己的心結,我也不由自主地長鬆了一口氣。這時,奧西米寧走到了我的身邊,用手肘碰了碰,在引起我的注意以後,他朝擺在牀鋪上的那把手槍努了努嘴,接着向我使了個眼色,示意讓我把那把槍收起來,以免瓦西里再做傻事。
我搖了搖頭,伸出左手抓住了瓦西里的右手,輕輕地扳到了手心朝天的角度,然後又拿起牀上那把沉甸甸的手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手心。
瓦西里握着手裡的手槍,笑着問我:“軍長同志,您把手槍還給我,難道不擔心我再做傻事了嗎?”
“是的,不擔心了。”我口氣生硬地說:“不過我提醒你注意,我們的槍口只能對準敵人,而不能對着自己或者我們的同志,明白了嗎?”
“明白了,軍長同志。”瓦西里答應一聲,將手槍重新塞回了枕頭下面。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說着,我站起身,對站在旁邊的奧西米寧和謝爾蓋一擺頭,說:“院長、醫生,你們和我一起走。”
走到門口時,我看到走廊上還是擠滿了病患者,只不過因爲有我的警衛員攔住,他們纔沒有擠過來。我衝尤先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人羣驅散。尤先科對我的暗示立即心領神會,連忙向前一步,走到了病患者的面前,大聲地說:“同志們,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別忘了你們都還是病人,如果不好好修養的話,你們待在醫院裡的時間就會無限期延長。都散了吧,都回各自的病房去休息吧。”
等病患者紛紛散去後,我跟着奧西米寧來到了他的院長室。等他關上房門,忍耐了很久的我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我怒氣衝衝地問道:“院長同志,請您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把要摘除瓦西里眼球的事情,告訴了他本人?”
奧西米寧見我毫無徵兆地發火,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連說道:“將……將軍同……同志,我……我……不……不知……知道。”
謝爾蓋看到奧西米寧被嚇得夠嗆,連忙出來爲他打圓場:“將軍同志,我估計這件事情,與院長同志無關,有可能是去病房換藥的護士,在無意中說漏了嘴。”
“好吧,就算是護士不小心說漏了嘴,可是您這位醫院的院長在事情發生後,又做了些什麼?”想到剛剛有一羣人用槍指向瓦西里,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您沒有及時處理就罷了,居然還讓醫院的軍代表帶着一羣全副武裝的戰士,用槍口指向我們的英雄。”
看到奧西米寧被嚇得用手帕擦拭額頭的汗水,我還是不解氣地說:“您知道瓦西里是什麼人嗎?他可是戰功赫赫的優秀狙擊手,登載他英雄事蹟的報紙,曾不止一次擺在了斯大林同志的面前。要是我晚去一步。發生了什麼意外。上級又追查下來的話。就是把你和那個軍代表槍斃十次,也難消上級的心頭之氣。”
我最後的一句話,成爲壓垮奧西米寧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嘴裡喃喃地說道:“不要,不要槍斃我,我是忠於斯大林同志……”
本來爲了瓦西里的事情,我還想狠狠地教訓奧西米寧一頓。不過看到他坐在地上的狼狽相,我不禁又有些心軟。我扭頭吩咐尤先科:“大尉同志,把院長扶起來。”
尤先科答應一聲,上前幾步來到奧西米寧的身邊,彎下身就想扶他起來。沒想到奧西米寧看起來不胖,但尤先科卻沒能將他拉起來。幸好旁邊的謝爾蓋沒有袖手旁觀,他也上前幫忙,和尤先科一起,將如一灘爛泥的奧西米寧攙到了一張長凳上坐下。
我走到失神落魄的奧西米寧面前,咳嗽一聲後。放緩語氣對奧西米寧說:“院長同志,明天的手術。由謝爾蓋醫生主刀,而您,就去做他的助手吧。”
原本陷入絕望的奧西米寧聽到我這麼說,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勁,猛地站起來,撲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拍着胸脯向我保證起來:“將軍同志,您放心,在明天的手術裡,我一定給謝爾蓋醫生當好助手的。”
“這樣最好。”我冷冷地對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又衝着旁邊的尤先科一擺頭:“大尉同志,我們回去吧。”
在回駐地的車上,尤先科好奇地問我:“將軍同志,我有兩件事情不太明白,能問問您願意嗎?”
他的話一出口,我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便客氣地說:“你問吧。只要我能回答你的,我肯定會告訴你答案。”
“第一、既然奧西米寧院長明顯放下了很大的錯誤,您爲什麼不向衛生部門提出將他撤換的請求呢?”尤先科在得到我的允許後,迫不及待地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至於第二點,你當時爲什麼沒有處置軍代表,而只是將他攆走?要知道以您的級別,就算將他就地免職,也是完全可以辦到的。”
我聽完尤先科的問題後,嘆了口氣,說道:“大尉同志,你以爲我沒有這樣的念頭嗎?但是不行啊,衛生部門我根本沒熟人,就算說什麼,也沒人買賬。至於你所說的軍代表一事,我之所以沒有對他做出處罰,是因爲負責醫院保衛工作的都是正規軍。他們的實力,和普通的民兵部隊比起來,強得可不是一星半點。要是把他們調走了,誰知道新來的部隊會是什麼樣的是,所以對這位軍代表所犯的錯,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我們剛回到住處,留守的兩名戰士中的一位,就迎上來向我報告說:“將軍同志,裡面有一名少校在等您。”
“是別濟科夫上校的部下嗎?”我邊朝裡走,邊奇怪地問道。
警衛員拼命地咬着頭,回答說:“不是的,將軍同志,來的這位少校,我根本不認識,是一個生面孔,”
“是一個生面孔?”我將戰士的話重複一遍後,有些意外地說:“既然是有事找我,爲什麼朱可夫元帥不派別濟科夫上校,而派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少校來呢?”
警衛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只好笑呵呵地搖了搖頭,隨後說道:“很抱歉,將軍同志,我還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們走進會客的那間客廳時,我見到另外一名警衛員,正陪着一名少校坐在桌邊,邊喝茶邊閒聊着什麼,兩人不時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的腳步聲驚動了兩人,他們停止了交談,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來。見到我的出現,兩人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把身子挺得筆直。
我走到少校的面前,笑着問道:“少校,是您找我嗎?”
“是的,將軍同志。”少校響亮地回答說:“我是奉命前來向您傳話的。”
我走到一張空椅子旁坐下,接着又對他說:“少校同志,請問朱可夫元帥這個時候派您到我們這裡,是有什麼任務傳達嗎?”
“朱可夫元帥?!”少校在將朱可夫的名字重複一遍後,搖了搖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對不起,將軍同志,我認爲您可能搞錯了。我根本不認識元帥同志,他怎麼可能向我下達什麼命令呢?”
“您不是朱可夫元帥的部下?!”少校的回答,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我笑着問道:“少校,假如允許的話,您能告訴我,您是誰的部下嗎?”
“報告將軍同志。”少校沒有計較我嘲諷的語氣,恭恭敬敬地報告說:“我是奉羅科索夫斯基將軍的命令,前來見您的。”
“羅科索夫斯基將軍?”少校的話讓我感到非常意外,我不知道羅科索夫斯基會派人來找我有什麼事情,所以一頭霧水地問道:“他讓您來見我做什麼?”
“將軍同志,”少校板着臉,一本正經地對我說:“羅科索夫斯基司令員讓我通知您,三天後,也就是3月29日,請您跟他一起到前線去視察部隊。到時,由我來接您去和司令員同志匯合。”
“羅科索夫斯基讓我和他去前線視察部隊?”這個意外的消息,讓我有些茫然了,我緊張地追問道:“少校,您知道些什麼嗎?”
少校的臉上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將軍同志,據我所知,司令員是得到了最高統帥本人的授意,才做出這樣的決定。”說完,他不等我回過神來,又搶先問道:“允許我離開嗎,將軍同志?”
聽到他的話,我本能地點點頭,衝他擺了擺手,說:“您走吧,少校同志。”
等少校離開後很久,我都沒有從這個意外的消息帶給我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就在這時,我聽到尤先科用羨慕的語氣說道:“將軍同志,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您要走運了!”
“走運,走什麼運?”我沒有聽懂尤先科沒頭沒腦的這句話,所以有些不滿地反問道:“大尉同志,你別再和我打啞謎了,能把事情說得明白點,讓我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