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軍似乎對我們的陣地勢在必得,重炮、迫擊炮的炮彈如雨點般落在了我們的陣地上。我從觀察孔看出去,前沿陣地已經被淹沒在一片濃烈的硝煙之中。
我舉起望遠鏡,竭力想看清對面德軍的動靜,看他們在炮擊時,有沒有出動步兵或者坦克,。但是一切都被煙霧遮擋住了,什麼都看不見。
德軍的炮彈接二連三地落在陣地上爆炸,閃爍的火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着四處橫飛的彈片。雖然我待的地方相當很安全,但我依舊被嚇得魂飛膽顫,雙腿如同篩糠般抖個不停,幸好指揮所裡就我一個人,否則我那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正面形象就全毀了。
就在這時,一發炮彈在離指揮所幾米遠的地方爆炸,衝擊波從觀察孔直接衝進了指揮所,揚起的泥土像雨點般向我撲面而來。我及時地閉住了雙眼,免得被塵土迷了眼,饒是如此,依舊被搞得灰頭土臉。
我擔心指揮所被炮彈炸塌,連忙抓起擱在一旁的步槍,彎腰跑出了指揮所。
等跑出指揮所,到處都是炮彈在爆炸,騰起的硝煙塵土遮天蔽日,彷彿突然黑夜降臨。就在我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一顆炮彈在戰壕前面爆炸,嚇得我趕緊往地上一趴,聽任崩飛的泥土劈哩啪啦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爬起身,彎着腰沿着戰壕繼續向前跑,忽然又是一顆炮彈在我前方不遠處的戰壕裡爆炸,巨大的氣浪將我迎面掀倒,兩側的戰壕也在爆炸中嘩啦啦地塌了一長截,說時遲那時快,沒等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半截身體已經被埋在了土裡。
沒等我掙扎着爬出來,又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掀起的泥土又劈天蓋地地砸了下來,將我埋得嚴嚴實實,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便失去了知覺。
過了不知多久,暈迷中的我感覺到有人在使勁地搖晃着我的身體,我慢慢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搖晃着我的人,好像是上次我讓他們夫妻團聚的那名戰士,叫什麼來着,瓦西里、安德烈、阿米斯還是其它什麼名字,我居然想不起來了。不過爲什麼他的嘴張那麼大,卻沒有發出聲音啊?
戰士看到我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又張大了嘴巴。這次我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少校同志,您醒了,這真是太好了!”他說的話,要集中精力才能聽得清,不知道是他說話的少,還是誰在我的耳朵裡塞了一團棉花,害的我聽不清楚別人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有隱約的槍炮聲在附近響起,猛地打了個冷戰,馬上明白自己正身處在戰場上,剛纔聽不清戰士說話,應該是被炮彈爆炸的衝擊波震傷,聽力受到了影響的緣故。在這時,我也想起了眼前這戰士的名字,於是問道:“伊萬,陣地上的情況怎麼樣了?”
伊萬焦急地回答說:“少校同志,陣地上的人都死光了,我們撤吧!”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連忙追問道:“烏嘎德中尉呢?”
伊萬低下頭,低聲地回答說:“中尉同志犧牲了。他被炮彈炸得粉身碎骨,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沒留下。”
“那米杜奇少尉呢?”
“也犧牲了。”伊萬接着說:“德國人的炮擊結束後,馬上就有上百的步兵在三輛坦克的掩護下,向我軍的陣地發起了進攻。米杜奇少尉指揮炮兵,對敵人步兵進行轟擊,一度切斷了他們和坦克之間的聯繫,並消滅了不少的德國人。但我們的炮彈很快打光了,少尉同志手舉着燃燒瓶迎着敵人坦克衝了過去,和其中一輛同歸於盡了。”
“後來呢?”我繼續問道。
“德國人的第一次進攻被我們打退後,他們退回了出發陣地,再次向我軍的陣地開炮。這一次炮擊,讓我們倖存的指戰員傷亡殆盡。少校同志,德國人的步兵已開始第二次進攻,我們快撤吧。不然等他們攻到陣地上來,我們就要當俘虜了。”他邊說邊拼命地扒土,想盡快把我從土裡刨出去。
當得知堅守陣地上的指戰員們幾乎全部壯烈犧牲,再留在這裡已沒有任何意義,我當前能做的,是想方設法儘快脫離險境,於是也趕緊配合着伊萬往外扒土。
當我倆狼狽地逃離陣地時,已經可以隱約地看到德軍的鋼盔在戰壕裡晃動。衝下山坡時,我看到通道里已經沒有任何能活動的物體,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屍體,有指戰員的,也有那麼隨部隊轉移的平民百姓。
我猜測伊萬是不是早就猜到我們會打敗仗,就提前探好了路。這不,從陣地上一下來,他就領着我迅速地進入東面那片一望無邊的森林。我跟在他的身後,在森林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前的景物也逐漸地變得模糊。
等到伊萬停住腳步,告訴我說:“少校同志,行啦!這裡應該安全了,先休息一會兒吧。”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沒等我把氣喘均勻,突然聽見旁邊響起一個雷霆般的聲音:“什麼人?誰都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我本來地去抓步槍,發現剛纔和伊萬逃跑時,根本沒顧得去拿槍,不過好在手槍還在,連忙把手伸向了後腰,迅速地打開了槍套,拔出了手槍,瞄向了聲音傳來的位置。而赤手空拳的伊萬,連點反抗的打算都沒有,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從樹後轉出兩名端着步槍的戰士,一看他們戴着的鋼盔穿着的軍服以及披在身上帶帽的雨衣,就知道是自己人。我連忙垂下了槍口,站起身來,大聲地問:“你們是那一部分的?”
對方看我放下了槍,也放低了槍口,回答說:“我們是《勇敢報》編輯部的警衛班。”
“《勇敢報》編輯部?”我想起了剛纔和我頂牛的那名政工人員,急忙問:“你們的負責人是不是營級政治指導員扎利洛夫?”
“是的,指揮員同志。”兩名戰士聽我說出了編輯部負責人的命令,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連忙問:“在剛纔遭遇德國人炮擊的時候,我們和指導員他們跑散了。您知道他們的下落嗎?”
我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戰士同志,我和我的戰士是才從陣地上撤出來的,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扎利洛夫指導員的下落我也不清楚。”
看到兩名戰士一臉失望的表情,再看看我和伊萬灰頭土臉的狼狽相,我突然覺得應該和他們組隊,然後再想辦法從德國人的包圍圈逃出去,去尋找方面軍的部隊。於是我試探地問:“戰士同志,既然你們和編輯部的同志們失散了,不如和我們一起走。等我們脫離了險境,再慢慢打聽扎利洛夫指導員的下落也不遲。”
“是啊,兩位朋友。”伊萬在一旁爲我幫腔說,“德國人如今已經攻佔了通道兩側的高地,要是我們返回去的話,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虜,還不如在森林找一條路,逃出德國人的包圍圈,等回到部隊後,再去打聽其他人的消息。”
兩名戰士聽完我們的話,有些猶豫不決,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表態。伊萬上前攬住兩人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行了,別考慮了,和我們一起走吧。”就這樣,在伊萬的勸說下,兩名戰士終於同意和我們結伴同行。
我們在原地休息了半個小時,又繼續往前走。由於沒有指南針之類的工具,我們很快就在茂密的森林裡迷了路。雖然外面還是陽光明媚的大晴天,但在密林中的光線已如黑夜,環顧一下四周漆黑的叢林,不禁感覺心裡發毛,連忙伸手抓住前方伊萬的皮帶,免得他走得太快,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終於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來到一片樹木稀疏的地段。伊萬率先來到一棵大樹旁,徑直背靠着樹幹坐下,說:“我走累了,大家都坐下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喝點水再繼續走。”看到我們三人不聲不響地在他旁邊坐下,他又拍拍離他最近那名戰士的肩膀,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似的說:“喂,我說戰士同志,有吃的嗎?分點給我們吧,我和少校同志可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那位戰士從背的包裡掏出一小塊用紙包着的麪包,遞給了他。伊萬也不客氣,打開了紙包,拿起麪包撕了一塊給我,然後他將剩下的全塞進了嘴裡。雖然此刻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但是還是客套地問那兩名戰士:“走了這麼久,估計你們也餓了,這麪包還是你們吃吧!”說完,把麪包遞到了他們的面前,自己卻偷偷地嚥了一下口水。
兩名戰士連連擺手說:“指揮員同志,這麪包還是您吃吧,我們這裡還有。”
正當我們在相互推脫的時候,附近傳來了微弱的聲音:“喂,誰在哪裡?是自己人嗎?”
“什麼人?!”伊萬大吼一聲,從一名戰士的懷裡抓過步槍,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衝了過去。我們怕他吃虧,也緊隨其後,我在站起來的同時,把那塊麪包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離我們剛纔待的地方不遠的一棵樹後,一名戴大檐帽的軍官背靠着樹幹坐着,手裡握着把手槍正緊張地指向我們。“政治指導員同志,是您嗎?”兩名戰士從我的身邊跑過去,上前攙扶那位指揮員。
我聽到他倆的稱呼,知道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剛纔和我在通道里發生衝突的扎利洛夫。於是我很不客氣地說:“政治指導員同志,不知您在這裡做什麼?要知道德國人離這裡可不太遠,再不走的話,被他們發現了,您就會當俘虜的。”
扎利洛夫上下地打量了我一番,顯然是認出了我,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說:“原來是您啊,少校同志。我的腿受傷了,被彈片炸傷的,走到這裡,實在走不到了。”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剛纔在通道時,您說的是對的,在突圍時,爲了確保部隊的行軍速度,有些不必要的東西是可以拋棄的。對不起!”
本來我還繃着臉,但聽到扎利洛夫向我道歉,不禁又有些心軟了,連忙換了一副笑臉,友好地問:“指導員同志,您還能走動嗎?”
扎利洛夫苦笑着回答說:“可能不行。你們還先走吧,我再休息一會兒,就去追你們。”
“指導員同志,您這說的是什麼話。”雖然蘇軍沒有不拋棄不放棄的傳統,但我既然見得了有傷員躺在這裡,就絕對不會一走了之,況且還有和我們同行的兩名戰士都是他的部下,正好可以讓他們當免費的勞力。我轉身吩咐那兩名戰士:“兩位戰士同志,你們去砍兩棵小樹,做一副擔架,把政治指導員同志擡着走。”
“是,指揮員同志。”兩名戰士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到旁邊砍樹去了。
扎利洛夫感激地對我說:“謝謝您,少校同志。”
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握着他的手說:“指導員同志,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擡着您走出包圍圈的。”
接下來我倆的談話就融洽多了,通過閒聊,我才知道原來這位扎利洛夫指導員,居然還是位詩人,本來他一直在莫斯科工作。後來因爲第2突擊集團軍《勇敢報》的總編輯弗謝沃洛德·巴格里茨基,著名的蘇聯詩人艾杜阿爾德·巴格里茨基的兒子,在冬天的戰鬥中犧牲了。爲了不讓這個職位長期空着,所以扎利洛夫從莫斯科被派到第2突擊集團軍政治處擔任了報紙的總編輯。
兩名戰士擡着一個簡易的擔架過來,把扎利洛夫擡上了擔架。由於要擡人,所以他倆身上的步槍,就被我和伊萬背在了身上。
我們不知道剛朝什麼地方走,只能在森林裡向前一直走,希望最後能到達安全的地方。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天,隨身攜帶的食物全吃光了,結果還是一望無垠的森林裡轉悠。而大家因爲吃不飽睡不好,已經極度疲勞,腳下的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小。
就在我們瀕臨絕望時,擔架上的扎利洛夫突然指着前方驚喜地說:“少校同志,前面有條公路,穿過去就能到達第59集團軍的駐地。”聽到他這麼說,大家頓時又提起了精神,加快行軍的步伐。
走了五六分鐘,前面果然出現了一條簡易的公路。
我看到了脫險的希望,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下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對他們說:“快脫險了,我們休息休息再走吧。”
“不行。”扎利洛夫態度堅決地說:“等通過那條公路再休息,這裡沒準會有德國人。”
“我走不動了,你們先走吧。伊萬留下。”我真的感覺很累,坐下就不想再動。
扎利洛夫見我確實不想走,也只好無奈地說:“那好,我們先走,你們儘快趕過來吧。”然後催着擡他的戰士加快行軍速度。
就在他們剛剛踏上公路時,不遠處傳來了馬達轟鳴聲,不多會兒,出現了一輛德國人的裝甲車。見得公路上有人,裝甲車上的機槍開火了,子彈嘩嘩嘩地向他們幾人飛了過去,一下就把擡擔架的戰士打倒了。兩人倒在地上,把擔架上的扎利洛夫摔出老遠。
“不好,有埋伏。伊萬,快跑!”見勢不妙,我爬起身來,調頭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