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自己前部下的殷勤,阿發納西耶夫將軍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趾高氣揚,而是善意地微笑着道了一聲謝謝,接過博羅達手中的電話機,放在桌上。他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第2突擊集團軍的阿發納西耶夫將軍,請給我接沃爾霍夫方面軍司令員梅列茨科夫大將。”
又過了一會兒,電話好像接通了,他語氣有些激動地說:“您好,基里爾.阿法納西耶維奇,我是阿發納西耶夫。是的,我突出了重圍。謝謝您派部隊來接應我,我目前正在第378師的師部,和您任命的代理師長奧夏寧娜少校、代理參謀長博羅達大尉他們在一起!……”
阿發納西耶夫在和梅列茨科夫通話時,我低聲地問博羅達:“大尉同志,您曾經當過將軍同志的警衛員。”
博羅達瞅了一眼正在打電話的將軍,也低聲地回答說:“是的。我在將軍身邊待了五年,先是當警衛員,後來又擔任過警衛班長的職位,直到蘇芬戰爭爆發才離開。”
“他說很高興見到你活着,是什麼意思?你曾經告訴過我,說你在第7集團軍工作時,曾經彼得羅扎沃德斯克附近負過傷,不是很快就傷愈歸隊,還當了集團軍軍事委員會的警衛連連長。難道這一切,阿發納西耶夫將軍都不知道嗎?”
對於我的追問,博羅達耐心地解釋說:“那一次負傷,將軍同志壓根不知道。他知道是另外一次。”
“哦,你還負過一次傷?”他的話引起了我更大的好奇。讓我剛想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一切,“說來聽聽。作爲搭檔,我想多瞭解你一些。”
聽到我的這個問題,他紅了紅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事情發生在1941年底,當時我剛調到梅列茨科夫大將的身邊不久,有次陪他到提赫文附近視察。我們到達的時候,正趕上科舍沃伊指揮的師向德國人發起的攻擊受挫。部隊撤回了攻擊出發地。梅列茨科夫大將看到這一幕,決定給戰士們鼓鼓勁,於是親自到前沿部隊裡去。戰士們看到司令員之後,頓時士氣大振,他們立即爬起來又重新投入了衝擊。這一次,他們順利地衝過了敵人的陣地。但是,有一個法西斯的機槍手躲在了樹林裡,朝我們猛烈射擊。我和另一名警衛員、上等兵謝柳京撲在將軍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他。當時我看見旁邊有一門45毫米的炮。於是爬起來。衝到火炮那裡去。用直接瞄準射擊打掉了這挺機槍。不過沒想到我在開炮後,自己會被敵人臨死前打出的最後一個點射擊中,負了重傷。”
聽到他這麼說。我才明白爲什麼梅列茨科夫會讓一名大尉來擔任師級領導,雖然是個代理職務。但也可以看出司令員同志對他的器重。而我也許是因爲上次在第52集團軍時,指揮少尉集訓隊反擊德軍時的表現,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纔有了代理師長的任命下達。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見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的聲音在叫我:“奧夏寧娜少校。”
我擡頭一看,將軍正用手捂住話筒在叫我:“奧夏寧娜少校,來接一下電話。”
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確定地問:“將軍同志,您是叫我嗎?”
“是的,”他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說:“方面軍司令員同志要和你通話。”
我連忙站起身,從他手裡接過話筒,放在耳邊,然後恭恭敬敬地對着話筒裡說:“您好,方面軍司令員同志,我是代理師長少校奧夏寧娜,聽候您的命令。”
話筒裡傳出了梅列茨科夫的聲音:“奧夏寧娜同志,聽阿發納西耶夫將軍說,是你親自帶部隊將他營救出來的,乾的不錯,好樣的!我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大將的表揚讓我心花怒放,雖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過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上翹。只聽他又接着說:“馬上把師的指揮權交給博羅達大尉,你陪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立即趕到方面軍司令部來。”
我看了看窗外已經有些發黑的天色,估摸着此刻已經是晚上十點左右了,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梅列茨科夫不會讓我立即到司令部去。於是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將同志,我可以問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明天早晨在方面軍司令部要召開一個會議,參加會議的除了各集團軍的司令員,還有各師的師長。我們將檢討在這次第2突擊集團軍突圍戰時的所暴露出的一些問題,以及對新戰役的一些部署。”雖然我的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不過梅列茨科夫大將還是非常耐心地向我做了說明,讓我受寵若驚。
我連忙答道:“明白了,司令員同志。我向博羅達大尉移交師的指揮權後,馬上陪同阿發納西耶夫將軍趕往方面軍司令部。”
當聽到話筒裡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後,我把話筒擱回了電話機上。轉頭對博羅達一本正經地說:“參謀長同志,我接到了梅列茨科夫司令員的命令,要和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立刻趕到方面軍司令部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軍事會議,師裡的一切就暫時交給你了。”
“師長同志,”博羅達站起身來,禮貌地回答說:“您放心地去開會吧,這裡就交給我了。”停了一下,他又說:“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向您報告。在白天的時候,幾個團長都先後打電話過來向我彙報,說部隊已經基本集結完畢,只等您的一聲令下,就可以馬上開赴新的戰場。”
對於這些新部下所表現出來的難得的高效益,我感到非常滿意。我點點頭,說:“你讓他們暫時留在原防區待命。具體什麼時候出發,等候師裡的下一步命令。”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方面軍司令部在什麼地方,而阿發納西耶夫將軍也不見得知道司令部的新駐地。只好問博羅達:“參謀長同志,你值得方面軍司令部的駐地在什麼地方嗎?”
博羅達使勁地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前幾天就是從方面軍司令部直接帶着部隊出發,來營救第2突擊集團軍的指揮部人員的。我這就叫名戰士給你們當嚮導。”說完。他提高嗓門衝着門外喊道:“謝柳京,進來一下。”
隨着他的喊聲,從外面進來一位中士。他走到我們的面前,立正後擡手敬禮,大聲地報告說:“報告指揮員同志們,中士謝柳京奉命來到,聽候你們的命令。”
聽到這就是曾經和博羅達一起救過梅列茨科夫大將性命的戰士,我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他身材中等,圓臉。左側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也不知是彈片炸傷的還是還是被子彈擦傷的。
博羅達衝他點點頭。說:“謝柳京,我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給將軍和師長當嚮導。帶他們去方面軍司令部。”
謝柳京看了我和阿發納西耶夫一眼,立即挺身立正大聲地回答:“保證完成任務。”
由於去方面軍司令部的路上不太平。我不敢掉以輕心,我可不想千辛萬苦從包圍圈裡突出來,然後在去司令部開會的途中被德軍伏擊,落一個被俘或者被打死的下場,所以特意加強了警衛力量。於是我讓警衛營長古謝夫大尉,爲我準備了一輛摩托車、一輛吉普車,以及兩輛卡車。謝柳京和另外兩名來自方面軍司令部的摩托化連戰士,乘坐摩托車在前面帶路;接着是一輛卡車,車上坐的都是和阿發納西耶夫一起突圍出來原第2突擊集團軍的警衛戰士;殿後的卡車上,坐的是由新任中尉瓦斯科夫帶領的兩個班的警衛戰士。而我和阿發納西耶夫將軍乘坐的吉普車,就行駛在兩輛卡車的中間。
我和阿發納西耶夫將軍坐在吉普車的後座,在車隊出發後,我們兩人就都各自看着窗外,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大概個把小時,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突然問道:“奧夏寧娜少校,你今天說的,都是事實嗎?”
“說的什麼?”我記得自打見到將軍後,我好像和他說了不少的話,也不知道他突然這麼一問,指的是哪件事,所以要問清楚。於是我禮貌地問他:“將軍同志,我們今天聊過很多事,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件?”
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神情嚴肅地說:“是關於普利瓦洛夫將軍的事,你確定你對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嗎?”
聽他這麼問,我馬上明白他是想確認普利瓦洛夫將軍是否犯下了我所說過的錯誤,便認真地點點頭,回答說:“將軍同志,我說的都是真的,關於這一點,等到了方面軍司令部,見得日曹利夫上校後,您可以向他求證。”
將軍面目表情地點點頭,說:“既然如此,那麼我見到梅列茨科夫司令員時,一定會請求他嚴肅處理此事……”
剛說到這裡,吉普車突然來了個急剎車,我猝不及防,身體向前猛地一衝,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我一邊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胸部,一邊怒氣衝衝地質問司機:“怎麼回事?爲什麼突然停車?”
司機回過頭,委屈地說:“報告師長同志,是前面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我扭頭對阿發納西耶夫將軍說了句:“將軍同志,您先待在車上,我下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見到將軍微微頷首,我便拉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剛往前走了幾步,便見到謝柳京迎面跑過來。他跑到我的面前,擡手敬禮報告說:“師長同志,前面轉彎的地方有棵大樹橫在路中間,擋住了車隊的去路,需要多去幾個人搬開。”
有棵樹倒在了路中間?聽謝柳京這麼一說,我頓時警惕起來了,在那些影視作品裡,那些游擊隊在打伏擊前,通常都會在路中間擺上一棵樹,等敵人進入伏擊圈。派人去試圖搬開樹木的時候,才突然開火。不過此刻,在兩側埋伏的是德國人,而我們成爲了被伏擊的對象。
阿發納西耶夫將軍手下的戰士下了車。瓦斯科夫也帶着警衛排的戰士下了車,一大羣人圍在了車的周圍。看到這一切,我急得大喊:“都擠在這裡幹什麼?想讓德國人把你們當靶子打嗎?快分散來。去十個人幫着謝柳京把樹搬開,其餘的人到森林裡去搜索一下。看有沒有德國人埋伏。”
被我這麼一提醒,大家馬上就警覺起來,嘩啦一下全散開了。謝柳京帶着十名戰士去搬樹,而瓦斯科夫留下一個班的戰士在吉普車的四周警戒,自己帶着剩下的人進森林去搜索可能存在的德國人。車上坐在的阿發納西耶夫將軍想下車看看,當被我以外面危險的理由制止了,並讓他俯下身體躲在車裡,免得成爲德國狙擊手的目標。
攔在路上的樹木很快被搬開了,我猜想中的德國人的伏兵還是沒有出現。看到站在我面前覆命的謝柳京。我不禁有些懷疑起自己的判斷。難道我猜錯了。真的只是一棵因意外才倒在路中間的樹木嗎?
也許是聽見外面平安無事,阿發納西耶夫坐直身體,從車窗探出頭來。問我:“奧夏寧娜少校,怎麼回事?你說的德國人在哪裡?”
我的臉一紅。有些難爲情地回答說:“將軍同志,也許是我搞錯了。”
將軍面帶不悅地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重新出發?”
我連忙回答:“請稍等一下,等到森林搜索的戰士們回來,我們立即就出發。”
將軍擡手看了看錶,不耐煩地說:“快點叫他們回來吧,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是!”我答應一聲,轉身吩咐謝柳京:“中士同志,你馬上把在森林裡的瓦斯科夫中尉他們叫回來,然後我們就出發。”
謝柳京答應一聲,轉身就要離開。啪的一聲槍響,謝柳京捂住腿部栽倒在地上。我的腦子頓時冒出一個念頭:“不好,是德國人的狙擊手。”
我撲倒在地上,剛想開口警告其餘的戰士,謝柳京已經大聲地喊了起來:“大家趕快臥倒,森林裡有德國人的狙擊手。”
啪的一聲,又是一聲槍響,一發子彈打在了離我不遠的地方,爆起一蓬塵土,濺起的小石子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疼得我不禁哼了一聲。躺在不遠處的謝柳京關切地問:“師長同志,您負傷了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是濺起的小石子打在臉上了。”
我和謝柳京說話的時候,那些擔任警戒的戰士全部臥倒在地,端着槍衝着子彈飛來的方向噼裡啪啦地打開了。
看到戰士們把子彈不要錢似的打出去,我氣得渾身發抖,沒見過這麼敗家的,還沒有見到敵人是什麼樣,幾百發子彈就打出去了。我連聲喊着:“不要打連發,打點射,打點射!”不過在清脆而密集的槍聲,使我的喊聲無法讓戰士們聽見。
“不要打連發,用點射,聽見沒有,你們這幫該死的傢伙!”躺在旁邊的謝柳京大聲地重複着我的話,他的嗓門比我的大,喊了幾次後,戰士們就不再盲目地射擊了,而是一槍接着一槍地打着點射。
這時,我清楚地看到距離我們七八十米外,一個人影在樹木間跑着“之”字型隱蔽着身形,飛快地向森林深處衝去。人影移動的非常敏捷,眼看再過幾秒鐘,就有可能從我們的視線裡消失掉。
就在這時,我的耳邊響起了一聲槍響,謝柳京取下身上揹着的步槍,瞄準那個人影扣動了扳機。子彈擦着敵人的頭部飛過,打在了一棵樹上。那人一愣,在原地頓了頓,沒等他再次移動,又一發子彈打在了他的前面,將他面前的灌木叢打得一陣搖晃。
那人嚇得躲在一棵樹後,謝柳京和那幾名戰士對着那棵樹一槍接一槍地打着,把樹兩側的退路全部封死,掩護着察覺到敵情正往那裡趕的瓦斯科夫他們衝上去。
瓦斯科夫他們的運動速度很快,不到兩分鐘,就撲到了那棵樹的附近。我遠遠地看到瓦斯科夫一個魚躍撲到了樹的後面,接着他和另外一個人摟抱着摔了出來。周圍的戰士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兩人分開,將打冷槍的傢伙反剪着雙手往我們這邊押過來。
看到俘虜被押過來,我鬆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正想走過去時,又聽見阿發納西耶夫將軍的聲音,他有些緊張地問:“奧夏寧娜少校,情況怎麼樣了?”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回答說:“將軍同志,是德國人的狙擊手,已經被我們抓住了。”
不一會兒,俘虜被押到了我的面前。我輕蔑地看了看這個穿德軍制服的年輕軍人,然後關切地問站在旁邊的瓦斯科夫:“菲佳,你沒有受傷吧?”
瓦斯科夫咧嘴無聲地笑了笑,搖搖頭,表示沒有受傷。
被戰友們攙扶起來的謝柳京氣呼呼地問我:“師長同志,這個俘虜怎麼處置。”
令我們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那個俘虜跪在我們的面前,大聲地喊着:“指揮員同志,饒了我吧,我是被逼的。我是烏克蘭人,是自己人。”
烏克蘭人,穿德軍制服的烏克蘭人。我惡狠狠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士兵,明白這個狙擊手原來是個被俘後的變節者,於是毫不留情地衝瓦斯科夫下達了命令:“中尉,對這個祖國的叛徒不用客氣,拖到森林裡——槍斃。”
瓦斯科夫興奮地答應一聲,讓兩名戰士架着這個狙擊手往森林裡去。
很快,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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