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多夫繞過桌子,在辦公桌後面那張舒適的圈手椅坐下,然後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又擡手向下虛按,和顏悅色地說道:“奧夏寧娜同志,別站着了,坐下吧。”
見到戈爾多夫用這麼友善的態度對我說話,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般,要知道上次我和崔可夫走進他的辦公室,親眼見到他不由分說地把崔可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而此刻,與其說他是方面軍司令員,倒不如說是一位和藹的老人。既然他再次讓我坐下,我也就不客氣了。我走在他對面的長木椅前轉身坐下,雙腿併攏,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身體,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勢。
戈爾多夫看了我一眼,說道:“奧夏寧娜同志,請繼續往下說吧。據崔可夫將軍給我的報告,說第229師在突圍時,還給敵人予重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和副司令員同志都非常想知道居然的情況,你能告訴我們嗎?”
既然戈爾多夫給了我一個爲自己歌功頌德的機會,我自然不會傻乎乎地浪費掉,於是我微笑着說:“司令員同志,情況是這樣的。在打退敵人白天的進攻後,我們於當天晚上悄悄開始突圍。當我們的部隊行進到離頓河邊防禦陣地只有一兩公里的時候,被敵人的偵察兵發現了,他們呼叫了炮火支援,用大炮轟擊我們的必經通道,形成了一條死亡封鎖線。”
原本坐在桌子另外一側,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半閉着眼滿臉漫不經心地副司令員格利科夫,當聽到我們被炮火攔截時,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好奇地問道:“敵人用炮火在你們的前進道路上,佈置了一條死亡封鎖線。那你們是怎麼通過的嗎?是把部隊化整爲零,分散後衝過去的嗎?”說到這裡。他使勁地搖搖頭。馬上否定了自己剛纔的說法,“炮火猛烈的話。就算分散衝過去,那樣部隊的傷亡也小不了。”
“副司令員同志,”我看着他,禮貌地說道:“剛看到由敵人炮火形成的死亡封鎖線時。師長薩任上校試探地派出了一個排的戰士,讓他們去嘗試能否順利地衝過去。”說到這裡,我有意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用遺憾的口吻繼續說,“結果還沒有衝到一半的距離,這些戰士就全部犧牲在敵人的炮火之下。”
“那你們後來是怎麼通過封鎖線的?”和穩重的戈爾多夫將軍相比。格利科夫這位副司令員顯然性子有點急。
“薩任上校看到試探衝擊的戰士們全犧牲後,頓時急紅了眼。他當時就想把部隊的指揮權移交給我,然後自己帶着戰士往前衝,是我及時地把他攔了下來。”
“攔下來以後呢?”這次問話的是戈爾多夫將軍。
“司令員同志。”我連忙回答說,“攔住上校後,我告訴他,根據我的觀察,敵人的炮兵陣地應該離我們所在的地方不遠,只要派一支小部隊去把敵人炮兵陣地端掉,那麼擋住我們面前的那道死亡封鎖線就不存在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支小部隊的指揮員,一定是你吧,奧夏寧娜同志。”副司令員格利科夫友好地問道。
我衝他點點頭,微笑着回答說:“副司令員同志,您的猜測完全正確。我率領水兵營的戰士們,悄悄地潛入敵人的炮兵陣地附近,意外地發現敵人的炮兵居然沒有步兵掩護,於是我便發動了突襲,全殲了敵人的炮兵,並繳獲了全部的大炮。當時水兵營的營長建議我,將敵人的大炮全部炸掉後,立即率部隊轉移,去河邊和師的主力匯合,接着渡到頓河左岸去。”
“炮都炸了嗎?”格利科夫慢條斯理地問道。
“當然炸掉了,副司令員同志。”我笑了一笑,“不過在炸炮之前,我發現敵人的陣地上還有大量的炮彈。我心說既然還剩下這麼多炮彈,那就別浪費了,全還給德國人吧。便命令營長從水兵營裡抽調那些當過炮兵的戰士,調轉了炮口,並根據繳獲的地圖上的標識,對幾個敵人營地進行了炮擊。雖然無法統計戰果,但據我的估計,在炮擊結束後,敵人至少有一個坦克營地和兩個步兵營地被炮火摧毀。”
“乾的不錯,奧夏寧娜中校。”戈爾多夫坐直了身體,雙臂交叉放在桌上,一臉嚴肅地對我說:“不可否認,你的這次炮擊效果非常明顯。據洛帕京將軍給我報告裡說,敵人白天的進攻,除了短暫的炮火準備外,進攻的步兵根本沒有得到坦克的掩護,我們的部隊很輕易地就打垮了敵人的衝鋒。”
說完,他雙手支着桌子站了起來,神情嚴肅地對我說:“奧夏寧娜中校,你知道爲什麼會突然把你從前線召回方面軍司令部嗎?”
看到司令員都站了起來,我也不能繼續坐着,連忙站起來,聳了聳肩膀,回答說:“司令員同志,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讓我回方面軍司令部向您述職。”
戈爾多夫呵呵地笑了兩聲,說道:“述職,雖然你是朱可夫同志派到我們方面軍來的,但是你又沒有在部隊裡擔任什麼具體的職務,有什麼職務可述的。”
“那您召我回方面軍司令部,是爲了什麼呢?”
“我今天上午接到了最高統帥本人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裡提到了你。說早在敵人撲向頓河流域之前,你就指出敵人的進攻目標是我們所在的斯大林格勒。”說到這裡,他扭頭看着格利科夫說:“副司令員同志,從目前的情況看,敵人倒是想攻佔我們的斯大林格勒。可是我們部署在頓河到伏爾加河之間的幾十萬軍隊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會讓敵人前進一步,他們一定可以將敵人的這個企圖徹底粉碎掉。”
聽戈爾多夫提到斯大林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下意識地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把我召回斯大林格勒。就是讓我遵守斯大林早期下達的命令,去堅守馬馬耶夫崗?可惜梅列茨科夫將軍承諾的少尉集訓隊沒有交給我,否則的話,憑這些身經百戰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初級指揮員。再加上補充給我的部隊。我就能訓練出一支精銳之師。
由於我想得太入神,以至於戈爾多夫喊了我幾聲。我都沒聽見。直到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才把我驚醒過來,我連忙挺直身體,看着他有點緊張地說:“方面軍司令員同志。中校奧夏寧娜聽候您的指示。”
戈爾多夫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板着臉對我說道:“根據斯大林同志的命令,讓我從方面軍的預備隊裡抽調一個師出來,歸你指揮。你的任務就是率領這支部隊守住馬馬耶夫崗,當然你們駐守在那裡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據我的分析,敵人根本就不可能突破我們幾十萬大軍構成的防線。逼近斯大林格勒的,這樣的話,馬馬耶夫崗就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聽戈爾多夫這麼說,我對他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好感頓時狂降到負數。從來沒見過這麼自負的司令員,明明我們的部隊被敵人打得節節敗退,他還在盲目樂觀,以爲敵人根本到不了斯大林格勒,我非常懷疑他的這個方面軍司令員,是靠在拍馬屁才當上的。
我看着面前這位頭髮花白的司令員,平靜地問道:“司令員同志,我可以請問一下,我即將擔任的職務嗎?”
戈爾多夫回答說:“我和副司令員格利科夫將軍商議後,決定讓你去擔任近衛步兵第35師的師長。該師現在正乘火車從西伯利亞趕來斯大林格勒,如果順利的話,一週之後,部隊能完成集結。”
近衛師,居然又讓我去當近衛師的師長。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要知道雖然同爲一個師,近衛師不管是裝備還是戰鬥力,都遠勝於普通的師。我偷偷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部,傳來的痛感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我
我看着戈爾多夫,淡定地問道:“司令員同志,您這裡有該師的資料嗎?我想先了解一下自己的部隊。”
戈爾多夫擺擺手說:“我雖然沒有資料,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些該師的情況。目前這個師由於沒有正式的師長,暫時由副師長杜比揚斯基上校指揮,政委是團級政委利西奇金,他們兩人都是有着二十多年黨齡和軍齡的老指揮員了,你到了師裡後,要和他們搞好關係,這樣才能指揮好部隊。”
我連忙答應一聲:“是,司令員同志,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正當我盤算着是否該向他告辭的時候,房門毫無徵兆地被推開,方面軍參謀長尼基舍夫將軍拿着一張電報紙闖了進來。他走到桌邊,顧不上向戈爾多夫和格利科夫敬禮,便將手中的電報向戈爾多夫遞了過去,同時低聲地說道:“方面軍司令員同志,出大事了。”
戈爾多夫接過電報紙,拿起放在桌上的老花鏡戴上,低頭看着紙上的內容。眼睛在紙上快速地掃描了一遍後,他將電報紙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怒罵道:“蠢貨,簡直是個超級大蠢貨。虧他還當了那麼多年的將軍,知不知道部隊該怎麼指揮啊!他才上任才幾天啊,五六萬部隊就被他這麼葬送掉了。”吼完,他揹着手,氣呼呼地在屋子裡來回地走來走去。
我聽見格利科夫低聲地問尼基舍夫:“參謀長同志,出了什麼事情?”
尼基舍夫看了我一眼,雖然他認識我,但還是壓低嗓子說:“副司令員同志,剛接到電報,第62集團軍的科斯卡河防線被敵人佔領了,防禦陣地的幾個師全部被打垮。由於科爾帕克奇同志搭設在河上的浮橋,被洛帕京將軍下令炸燬了,所以那些部隊無法從河上突圍。據情報顯示,除了不到一千人成功突圍外,剩下的幾萬部隊不是戰死就是被俘了。”
“洛帕京現在哪裡?”格利科夫問道。
尼基舍夫搖搖頭說:“這個不清楚,有人說他犧牲了,也有人說在敵人突破我軍防線之前,就在幾個警衛員的掩護下,用簡陋的渡河工具過了科斯卡河。向東撤退了。”
戈爾多夫重新回到辦公桌後坐下,一臉凝重,目光從我們三個人身上掃過,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方面軍司令員應有的威嚴。忽然。他“啪”的一拍桌子,大聲地宣佈說:“我決定立即解除洛帕京將軍第62集團軍司令員的職位。讓第64集團軍副司令崔可夫將軍立即接替他的職務。……格利科夫將軍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格利科夫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什麼話要補充的。
戈爾多夫點點頭,吩咐尼基舍夫說:“參謀長同志,你立即給第64集團軍司令部打電話。讓他們通知崔可夫,立即去第62集團軍司令部接替洛帕京的指揮權。”
尼基舍夫答應一聲,剛想轉身離開,卻被戈爾多夫叫住,他指着桌上的電話對參謀長說:“別走,就用我的電話給舒米洛夫將軍打電話,讓他迅速地向崔可夫傳達我的命令。”
尼基舍夫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然後說道:“我是方面軍參謀長尼基舍夫將軍,請給我接第64集團軍司令員舒米洛夫將軍。”和第64集團軍的電話很快就通了,只聽他又說,“是舒米洛夫將軍嗎?我是參謀長尼基舍夫。我現在向您傳達司令員的最新命令:立即讓崔可夫將軍趕到第62集團軍,從洛帕京將軍的手裡接過該集團軍的指揮權。”
話筒裡傳來了舒米洛夫將軍沉痛的聲音:“參謀長同志,我遺憾地報告您。崔可夫同失蹤了,和我們集團軍指揮部失去了聯繫。”
“什麼,崔可夫失蹤了?”戈爾多夫也聽到了舒米洛夫的話,一把從參謀長的手裡搶過話筒,大聲地質問道:“你說什麼,崔可夫失蹤了?”
“是的,司令員同志。”聽到是自己頂頭上司的聲音,舒米洛夫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們和崔可夫失去聯繫後,有部隊在草原上發現了他乘坐的車輛被擊毀了,車上有燒焦的屍體。因爲指戰員們不認識崔可夫,我已經派熟悉他的參謀趕去辨認屍體去了。”
聽到崔可夫可能犧牲的消息,戈爾多夫咆哮起來:“舒米洛夫將軍,我相信以崔可夫的機智,沒有那麼容易犧牲的,你的人一定是搞錯了。我現在命令你,立即派人到草原上去尋找崔可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放下電話後,戈爾多夫一臉慘敗地頹然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了一絲精力一樣,半天沒有動彈一分。過了半響,他才恢復了一點精神,搖頭說道:“格利科夫將軍,這件事情您怎麼看,要知道假如崔可夫犧牲的話,我們暫時就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第62集團軍的指揮權。”
看到格利科夫不說話,我連忙插嘴說:“司令員同志,請允許我說兩句。”
戈爾多夫擡頭看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想說什麼?”
“司令員同志,我覺得崔可夫將軍沒有犧牲,也許只是因爲通訊器材故障,暫時和我們失去了聯繫,我相信他很快就能通過其它部隊的通訊工具和我們聯繫上的。”
“你能確定?”戈爾多夫懷疑地問道。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上次我和崔可夫將軍離開方面軍司令部後,就曾經遇到過通訊器材失靈,而和部隊失去聯繫的情況。這次我估計也是類似的情況,我可以保證,崔可夫將軍一定會平安無事回到部隊去的。”開玩笑,要是崔可夫這個時候就犧牲的話,這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就有可能是另外一種結局了。
戈爾多夫從煙盒裡抽出兩支菸,一支扔給了格利科夫,一支自己叼在嘴上。他坐在辦公桌後,一邊抽菸一邊沉思,一言不發。他不說話,格利科夫將軍也不說話,只是悶頭抽菸。見到兩位司令員都不說話,我就更加不敢發表什麼意見,只能保持着沉默。
眼見一根菸抽完,戈爾多夫一下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彷彿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一樣,大手一揮,說道:“好吧,既然奧夏寧娜中校說得這麼有自信,那麼我就相信崔可夫和我們失去聯繫,我會督促舒米洛夫將軍加大尋找的範圍,儘快找到崔可夫的下落……格利科夫將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格利科夫再度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任何要補充的。
戈爾多夫這纔再次把目光投向我,看了我一眼後,對尼基舍夫說道:“參謀長同志,我已經正式任命奧夏寧娜中校擔任近衛步兵第35師的師長。你帶她到樓下去找一個房間,充當臨時的師指揮部吧。”
尼基舍夫看着我,有些爲難地說:“司令員同志,需要爲奧夏寧娜中校配備師部的各級參謀嗎?要知道近衛第35師的指戰員都還在趕往斯大林格勒的路上呢。”
戈爾多夫擺擺手,說:“不用配備,她也只是臨時在這裡待幾天。等近衛第35師的先頭部隊到了後,她就可以直接過去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