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但一到六點,人就醒過來了,聽力也變得格外靈敏。我能清晰地聽到樓下行人走動的腳步聲、汽車從街道上駛過的聲音,以及樓下路人說話的聲音。
基輔和莫斯科一樣,夏天的天亮得早,纔剛剛六點,外面就是陽光普照了。我洗漱完畢後,穿上了一件素色的布拉吉,一雙平底的皮鞋,再將軍人證和上膛的手槍放進挎包裡。在忙完這一切後,我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我走到樓下的值班室,看到蘇娜正坐在值班室裡打瞌睡,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蘇娜被我的咳嗽驚醒過來,她看清楚是我以後,連忙站起身,笑着問道:“指揮員同志,這麼早,您是打算去什麼地方啊?”
我一邊將手裡的門鑰匙遞給她,一邊面帶笑容地回答說:“睡不着,我想出去隨便走走。”
蘇娜接過我手裡的鑰匙,隨手掛在了牆上,隨口問道:“吃早飯了嗎?”見我搖頭表示還沒吃,她連忙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黑麪包和水壺,朝我遞了過來,同時熱情地說:“指揮員同志,我這裡有吃的,你別客氣。”
“不用了,蘇娜大媽。”我慌忙擺手拒絕了她的好意,隨便問道:“這附近什麼地方有賣早餐的?”
“出門向右轉,沿着街道一直朝前走。在第一個路口右轉,那裡有家咖啡店,您可以在那裡吃早餐。”
我向蘇娜大媽道謝後,正準備離開時,忽然想起了赫魯曉夫說給我分房子,可以將孩子阿利克也安頓在這裡,便連忙停下腳步,扭頭對蘇娜:“蘇娜大媽,我想讓孩子到這裡來上學,這附近有什麼學校嗎?”
“有的,”蘇娜點着頭說道:“你走到咖啡店的時候,就能看到路對面有一座學校,那裡是第37小學,您進去找人問問就可以了。”
我按照蘇娜的指引,來到了那家咖啡館,買了一個麪包和一杯咖啡,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靜悄悄地吃這份簡單的早餐。
我知道學校不會很早就上課,所以磨磨蹭蹭地等到了八點,才離開了咖啡店,朝對面的學校走去。我剛走到了校門口,就被一名穿着工人服裝的中年校工攔住了,他將我上下打量一番後,客氣地問道:“請問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的嗎?”
“您好!”我衝這位中年大叔點了點頭,禮貌地說:“我想來打聽一下關於孩子入學的事情,您能讓我進去嗎?”
校工聽我這麼說,立即閃到了一旁讓開了道路,並指着一兩百米外的教學大樓,對我說道:“教務主任在二樓,上樓梯後你朝左走,左手的第一個辦公室,就是主任的辦公室。”
我根據校工所指引的道路,來到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外。從半掩着的房門望去,只見一個穿着軍便服的中年婦女坐在一張辦公桌旁,正拿着一份報紙再看。我連忙擡手敲了兩下房門,看到對方扭頭朝外看來時,我輕輕地推開了房門,站在門口禮貌地問:“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吧!”中年婦女淡淡地說了一句。她等我走進了房間後,率先開口問道:“你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我想讓孩子到這裡來讀書。”我面帶笑容地說:“不知道需要些什麼手續?”
“孩子是基輔本地人嗎?”
我聽到這個問題,有點尷尬地回答說:“不是。”
“既然不是基輔人,那麼就沒有入學的資格。”中年婦女說完後,又將注意力集中在報紙上,繼續看上面的新聞。
雖然碰了一個釘子,但我不想以勢欺人,依舊和顏悅色地問:“不能通融一下嗎?”
中年婦女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回答說:“不能。你以爲學校是什麼地方,什麼人都能進來啊?只要不是基輔本地人,就沒有入學資格。你可以走了。”
她如此惡劣的態度,讓我的心情非常不爽。但我還是耐着性子問:“你們的校長在什麼地方?”問完這句話以後,我忽然想到現在是戰爭年代,不光廠礦企業,就算是學校裡,也有軍代表的存在,連忙又補充一句:“你們的軍代表在什麼地方?我想和他們談談。”
“校長和軍代表到教育局開會去了。”中年婦女望着我,一臉不屑地說:“你要找他們的話,還是下午再來吧。”
我不想和這種人發生爭執,冷笑一聲後,我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在校門口,我又遇到了那位熱心的校工,他見我出來,隔着老遠便笑着問:“怎麼樣,打聽清楚了嗎?”
“教務主任說孩子不是基輔人,沒有資格在這裡讀書。”我一臉苦澀地對校工說:“我只能等下午校長和軍代表上班時,再來諮詢了。”
“你不要着急。”校工安慰我說:“你的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只要到居委會去開個證明,哪怕孩子不是基輔人,也能到這裡來學校入學。”
“不知道居委會在什麼地方?”
校工站在門口,指着前面對我說:“你沿着這條街道走下去,過兩個路口後,看到路左邊有一棟黃色的兩層樓的建築物,那裡就是居委會。”
當我來到了居委會的時候,看到居委會的門口排着長隊。我走到隊伍向排隊的人一打聽,才知道他們都是來這裡辦事的,看着一百多米長的隊伍,我知道每一兩三個小時,是輪不到自己進去的,便臨時改變了主意,到附近的街道去逛街。
漫步基輔的街頭,雖然看到不少腰身短粗、憨態可掬的胖大媽,但體態婀娜的姑娘也隨處可見。這些穿着布拉吉的姑娘們,有着修長的雙腿,纖細的腰肢,生動的面龐,讓我看了也不禁怦然心動。
我不知在街上逛了多久,走得又熱又渴,忽然看到前面的路邊有一個黃色的小罐車,上面用俄文寫着“克瓦斯”,小車前有不少人正在排隊購買。我也連忙走過去站在了隊尾。
克瓦斯是以黑麪包發酵成的氣泡飲料,酒精濃度低,味道近似德國黑麥汁,冰涼飲用非常消暑,是蘇聯人最愛喝的一種飲料。由於酒精度數低,兒童也可以飲用,因此在排隊的人羣中,不乏有七八歲的孩子。
輪到我的時候,賣克瓦斯的胖大嬸拿起一大一小兩個玻璃杯,望着我問道:“你要大杯還是小杯?”
我看了一下杯子的大小,果斷地說道:“給我來個小杯吧。”
趁着胖大嬸用杯子在接克瓦斯時,我看了一眼旁邊掛着的牌子,上面寫着大杯7,小杯5。因爲沒有寫貨幣單位,我陪着笑臉試探地問:“小杯是五個盧布一杯嗎?”
胖大嬸將滿杯的克瓦斯遞給我,滿臉堆笑地說:“小杯是五個戈比,大杯是七個戈比。姑娘,假如你很有錢的話,給我五個盧布,我也不介意。”
胖大嬸的話,引起了排隊的顧客,和一旁端着杯子喝克瓦斯的顧客一陣鬨笑聲。在大家沒有惡意的笑聲中,我將錢遞給了胖大嬸,然後接過她手裡的克瓦斯,走到那些正在喝克瓦斯餓顧客中間,學着他們的樣子,也大口大口地喝起克瓦斯。
喝完克瓦斯,我覺得涼快多了,擡手看了看錶,已經是中午一點半,我覺得居委會門口的長龍應該消失了,將空杯子往罐車的架子上一放,便朝着居委會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了沒多遠,我聽到後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連忙放緩腳步扭頭望去。只見一名身高一米八,身材勻稱,相貌英俊的軍官快步追了上來。他和我並肩而行後,擡手敬了一個軍禮,禮貌地說道:“姑娘,你好!我是近衛軍少校莫納科夫,很高興認識你,我們能隨便談談嗎?”
我衝他微微一笑,客套地說:“少校同志,您有什麼話,就請說吧!”
“是這樣的,姑娘。”莫納科夫笑容滿面地對我說:“我是回基輔來休假的,有三天的假期,我想邀請你到我家去做客,你同意嗎?”
“我不同意。”我毫不遲疑地拒絕了莫納科夫提出了荒唐要求,心說你誰啊,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到你家裡去做客。“少校同志,我不認識您,所以就算您有三天的假期,我也不會到您的家裡去做客,請您原諒!”
雖然遭到了我的拒絕,但少校還是跟在我的身旁,表情如常地說道:“姑娘,你這是到什麼地方去啊?我有什麼可以爲你效勞的嗎?”
我停下腳步,望着莫納科夫,表情嚴肅地說:“少校同志,我要到居委會去辦點事情,請您不要再跟着我,行嗎?”
“姑娘,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莫納科夫鍥而不捨地問道:“要是我能陪你到居委會去,沒準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我叫奧夏寧娜。”我見這位軍官有點死纏爛打的樣子,真是感到有些無語,假如這種事情在蘇聯不是很普遍的話,我肯定會將他臭罵一頓,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去,我只能耐着性子說:“我是到居委會去給我的兒子開入學證明,請您不要再跟着我,好嗎?”
莫納科夫聽說我有兒子,臉上沒有絲毫氣餒的表情,反而更加熱情地說:“姑娘,反正我現在沒事,就讓我陪你一起去吧,沒準我還能幫上點忙呢。”
見莫納科夫像張狗皮膏藥似的貼着我,我還真沒轍,誰讓軍人在街頭追逐年輕的姑娘,是蘇聯再平常不過的現象呢。我邊走邊問:“少校同志,您是哪一部分的?”
“近衛步兵第28軍第39師的。”莫納科夫見不再攆他走,立即高興地回答道。
聽完他的回答,我點了點頭,隨口說道:“原來是馬爾琴科上校的部下,你們的新任軍長雷若夫少將,我也曾經見過一面。還有,你們軍因爲解放盧布林作戰有功,榮獲了盧布林軍的榮譽稱號。”
我如數家珍地說出了莫納科夫所在部隊的軍長和師長的名字,甚至還說出了他們在七月獲得的榮譽,頓時讓莫納科夫傻眼了。過了好一陣,他才吃驚地問道:“姑娘,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對我部隊的情況如此瞭解啊?”
我只是衝他淡淡一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腳步不停地朝前走着。誰知剛走了兩步,莫納科夫便擡手抓住了我的手臂,面如寒霜,語氣嚴厲地說:“姑娘,請你跟我到衛戍司令部走一趟,把問題說清楚。”
就在我準備將手臂掙脫出來時,迎面走來了一支十來個人的巡邏隊。莫納科夫看到對方後,立即提高嗓門衝着帶隊的軍官喊道:“少尉同志,請你過來一下。”
軍官擡手讓巡邏隊停下後,獨自一人走到我們的面前,擡手向莫納科夫敬禮後,一臉狐疑地問道:“少校同志,請問您有什麼指示嗎?”
莫納科夫面無表情地說道:“少尉,我懷疑這個女人是德國間諜,麻煩你們將她帶回衛戍司令部進行審問。”
我聽到莫納科夫將我當成了德國間諜,不禁啞然失笑,但我卻沒有開口,而是望着巡邏隊隊長,看他會如何處置這件事。
軍官聽完莫納科夫的話以後,面朝着我,向我伸出手,一臉嚴肅地說:“這位公民,請出示你的證件。”
我打開自己的挎包,準備從裡面拿出證件時。站在旁邊的莫納科夫忽然驚呼一聲:“小心,她的包裡有手槍。”說完,就伸手準備搶我包裡的手槍。
我非常清楚在這種情況,假如自己和他爭奪武器,會讓失去變得更加複雜,於是便聽任他將包裡的槍搶走,然後再慢吞吞地將軍人證遞給了一臉警惕的巡邏隊隊長。
巡邏隊隊長翻看我的軍人證看了一眼後,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原地立正,擡手敬了一個軍禮,恭恭敬敬地說:“對不起,將軍同志,請原諒,我不知道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