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斯大林辦公室所在的大樓,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沒想到自己好心好意給他提了一個補充兵員的建議,卻得到了這樣的下場,看來戰俘問題對斯大林來說,是一個不可觸摸的逆鱗。
也許是因爲受到了如此嚴重的打擊,我的神情有些恍惚,以至於在走出宮門時,執勤的軍官擡手向我敬禮,我都沒有看到。自然就更看不到他站在我的身後,所投來的那兩道疑惑的目光。
我通過瓦西里斜坡,來到大石橋上,雙手扶着石欄,望着橋下那黑黝黝的河水發呆。通過這件事,讓我意識到做什麼事情前,首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別看我這一兩年混得風生水起,斯大林也很器重我,但要想左右最高統帥本人的決策,我就算再混幾年,也無法沒有這本事,這一點我是非常心知肚明的。
這時,我隱約地看到洶涌的河水中,有個什麼東西一浮一沉地正朝着我所在的位置飄了過來。因爲天色已晚,我看不太清楚,便將身子探出了石欄,想看個究竟。
誰知就在這時,我手臂同時被人從兩邊抓起了,隨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帶着我往後仰去。在片刻的驚慌後,我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恐怖的念頭:完了,肯定是剛剛得罪了斯大林,他現在派人來抓我了。
正是因爲有這種覺悟,所以我只張嘴喊了一聲“啊”以後,便乖乖地閉上了嘴。反正都是一個死字,何必讓抓我的這些戰士看笑話呢。
就在我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時,從左右抓住我的人鬆開了手,同時身後還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指揮員同志,您這是何苦呢?”
我轉過身,發現身後站着兩名戰士和一名上尉軍官。從三人的站位來看,剛剛抓我的就是兩名戰士,而說話的則是上尉。見我已經轉過了身,上尉又再次開口說:“指揮員同志,您這是何苦呢?您還這麼年輕,有什麼想不開的。”
上尉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我望着他不解地問:“上尉同志,您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啊?”
上尉朝我剛剛所站的位置一指,表情複雜地說:“我看到您剛剛好像準備跳河,所以讓我的戰士將您拉住。”
“跳河?”我被上尉的話徹底搞糊塗了:“我爲什麼要跳河?”
“指揮員同志,”上尉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我們是奉了波斯克列貝舍夫同志的命令,出來找您的。出宮時,我聽到值星軍官說您神情恍惚地往大石橋來了。剛到這裡,正好看到您朝橋下探出了身子,還以爲您要跳河,所以便讓戰士拉着了您。”
聽完上尉的解釋後,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說我的神經還不至於這麼脆弱吧,不就算惹斯大林生氣了麼,他還沒打算處置我,我就先跑來投河自盡了,這算什麼,畏罪自殺嗎?想到這裡,我衝上尉揮了揮手,客套地說道:“上尉同志,我沒事,您不用擔心,我就在這裡隨便逛逛,您繼續去忙吧。”
誰知我的話說完後,上尉還站在原地沒動。我見到這種情形,不禁好奇地問:“上尉同志,您怎麼還不走呢?”
“指揮員同志,”上尉客氣地回答說:“我們奉命將您帶回克里姆林宮。”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心說不會是斯大林準備和我秋後算賬吧,否則怎麼會讓人將我帶回克里姆林宮呢?想到這裡,我試探地問:“上尉同志,不知道帶我回克里姆林宮有什麼事情嗎?”
上尉搖了搖頭,回答說:“我是接到了波斯克列貝舍夫同志的命令,無論如何要將您帶回去,具體有什麼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上尉回到了克里姆林宮。不過他並沒有帶我去斯大林的辦公室,而是讓我留在了入口處的一間小房子裡,他帶着兩名戰士離開了。
小屋裡只有一個小桌子和一張帶靠背的長椅,牆上掛着幾件戰士的軍大衣,估計是執勤戰士晚上休息的地方。由於上尉一去不回,我在小屋裡也待得無聊,先到門外轉轉。誰知剛走到門口,便被一名戰士攔住了,對方客氣地對我說:“指揮員同志,克里姆林宮是禁地,到天黑以後沒有特別通行證,是不能到處走動的,請您回屋裡去吧。”
我回到屋裡,心裡變得煩躁不安。我在屋裡不停地來回走動着,腦子裡在反覆地思索着,波斯克列貝舍夫讓人將我帶回克里姆林宮,究竟是斯大林的授意,還是他自己的意思呢?還有,他們讓我待着這間小屋裡,打算如何地處置我呢?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那名上尉重新出現在門口,他衝我笑了笑,隨後用客氣的語氣說道:“指揮部同志,我奉命帶您到波斯克列貝舍夫同志的辦公室去。”
我聽上尉這麼一說,心裡頓時感覺踏實了許多,因爲上尉即將帶我去的是波斯克列貝舍夫的辦公室,而不是位於盧布揚卡的內務部總部。這樣一來,我被送上軍事法庭的可能性就大大地降低了。
我在上尉的引導下,沿着我熟悉的道路,來到了波斯克列貝舍夫的辦公室外面。由於房門沒有關,上尉便站在門口衝着裡面說道:“奧夏寧娜將軍已經來了。”
接着我就聽到門裡傳出了波斯克列貝舍夫那熟悉的聲音:“上尉同志,請她進來。”
上尉半轉身體,面向朝門裡做了個請的手勢:“指揮員同志,您請進吧!”
我剛走進門,就看到波斯克列貝舍夫從辦公桌後繞出來,他一邊和我握手,一邊衝着還站在門外的上尉說道:“上尉同志,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你可以離開了。”他的話音一落,我便聽到身後傳來了靴子後跟碰擊的聲音,隨後便是一陣由近及遠的腳步聲。
等上尉離開後,波斯克列貝舍夫壓低聲音對我說:“奧夏寧娜同志,就算你今天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批評,也不能想不開,要去投河啊!”
“不是的,波斯克列貝舍夫同志,不是那樣的。”我連波斯克列貝舍夫都誤會我站在大石橋上,是因爲一時想不開,而準備投河自盡的,連忙辯解說:“我就是站在大石橋上想事情,正好看到河裡有什麼東西飄過來,因爲天黑,探身子出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結果就被奉命來找我的上尉誤會了。”
可能是我因爲激動,所以說話的嗓門有點高。波斯克列貝舍夫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聽了片刻,立即回答說:“是的,斯大林同志,奧夏寧娜同志正在我這裡。明白,我馬上請她進去。”
波斯克列貝舍夫放下了電話後,好心地提醒我說:“估計斯大林同志還在生你的氣,所以待會兒你說話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再惹他發怒了。”
“明白。”吃一塹長一智,幾個小時前,我才被斯大林從這個辦公室裡趕回去,如果再犯類似的錯誤,我還不如真的去跳河。說完後,我便快步來到門邊,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斯大林正在屋子中間走了進來,看到我進屋,他便停住了腳步,扭頭朝我望來。我連忙向前兩步,來到他的面前立正,挺直身體大聲地報告說:“斯大林同志,陸軍上將奧夏寧娜奉命前來向您報告……”
“坐吧!”沒等我說完,斯大林便指着會議桌旁的空椅子對我說道。
“謝謝!”我連忙找了一把離斯大林最近的椅子坐下,隨後恭恭敬敬地問:“斯大林同志,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重要的指示嗎?”
斯大林盯着我看了片刻後,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後,直截了當地問:“麗達,我剛剛聽說,你感覺自己受了委屈,一時想不開,跑到大石橋上準備投河自盡,幸好有波斯克列貝舍夫派去的戰士把你救了,有這回事嗎?”
我聽到斯大林的這番話,頓時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我就是趴在橋欄上,朝橋下看了看,就被人說成準備投河自盡,我真是跳進伏爾加河都洗不清了。我連忙站起身,對着站在面前的斯大林辯解說:“斯大林同志,我沒有想自殺,真的,我沒有想自殺。”於是,我又像祥林嫂似的,把自己對波斯克列貝舍夫說過的話,向他再次重複了一遍。
不過斯大林好像對這件事並不在乎,他擺了擺手,不以爲然地說:“好吧,麗達,既然你說你沒有想自殺,我們就不談這事了。”說完這話,他走回到他的辦公桌邊,拿起放在上面的煙盒,從裡面掏出兩支香菸,用手指碾碎後,將菸絲放進了菸斗。
等做完了這一切,他繞過了辦公桌,坐在了桌上的後面,慢吞吞地點燃了菸斗後,纔再次開口問道:“麗達,我想知道,你真的覺得應該把獲救的戰俘,都編入部隊嗎?”
我微微一愣,隨即想起幾個小時前所發生的一幕,連忙謹慎地說:“斯大林同志,雖然我覺得將戰俘們都遍進部隊,一是可以解救我軍兵員不足的問題,二是可以保持我軍現有的戰鬥力。不過這件事是否可行,還是應該由您說了算。”
“麗達,你真是像兔子一樣狡猾!”斯大林用攥着菸頭的手朝我點了點,接着說道:“是不是又擔心我發火,將你從這裡趕出去啊?”
對於斯大林的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採取了一個最笨的辦法,衝他呵呵地傻笑了兩聲。
斯大林抽了一口煙以後,站起身繞過桌子朝我走來。他先擡手向下壓了壓,示意我坐下後,才接着說道:“麗達,我想問問你,你是否知道我們在戰爭中,被德國人俘虜了多少指戰員啊?”
雖然我心裡知道有五百多將近六百萬人,但此刻只能裝糊塗地說:“斯大林同志,這個我可說不準,要知道這些數字是絕對保密的。但我猜測,五六十萬人總有吧。”
“五六十萬?!”斯大林聽我這麼說,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說道:“光基輔失守時,我軍的被俘人員就不止這點人。再加上烏曼、哈爾科夫、斯摩棱斯克、維亞濟馬這些地方,我軍被俘的人數起碼在五百萬以上。”
“啊,有這麼多?”聽到這個沒有摻什麼水分的數字,我故作驚訝地說道:“斯大林同志,要是我們在收復失地時,將這樣數目龐大的戰俘從德國人的戰俘營裡解救出來後,該如何處置呢?”
“還能怎麼處置。”斯大林有些憤怒地說道:“這些都是祖國的叛徒,要將他們全部流放到西伯利亞,讓他們在那裡用繁重的勞動來爲自己犯下的罪行來贖罪。”
我看到斯大林對那些被俘的指戰員深惡痛絕,心裡明白想要改變他根深蒂固的想法,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一想到如果聽任他這樣固執下去,那麼就會想真實的歷史一樣,有上百萬被解救出來的戰俘,死在了西伯利亞或者古拉格集中營。想到這裡,我決定再冒險試一下。
我站起身,望着正在室內來回走動的斯大林,委婉地說道:“斯大林同志,請恕我直言,根據我獲得的情報,叛變的弗拉索夫將軍,正在各個集中營裡召集意志不堅定者,準備組成一支新的軍隊,配合德軍和我們進行抗衡。”
斯大林聽着腳步,望着我問道:“麗達,你想向我說明些什麼?”
“斯大林同志,”爲了解救上百萬人的性命,我必須努力地說服斯大林。不過前提條件就是先保住我自己,所以我用試探的語氣問道:“如果弗拉索夫真的組織了一支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的軍隊,配合德軍和我們實行對抗的話,可能會對我們下一步的作戰行動,產生不利的影響。”
“所以你就打算通過將獲救的戰俘編入軍隊的辦法,讓那些還處於徘徊觀望的指戰員,看來一絲希望。”斯大林的頭腦很好使,我的話還沒說完,他便猜到了我接下來向說的內容,“這樣一來,弗拉索夫就算在戰俘營裡誘騙我們被俘的指戰員,效果也會非常有限。”
“沒錯,斯大林同志。”我等斯大林一說完,立即奉承說:“您說的真是太正確了,實際情況就和您所說的完全一樣。您的決定,將對接下來展開的戰役,產生重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