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指揮部到230團的陣地,只有五六百米遠,但是沒有交通壕直接通到那裡,以至於我大部分時間不得不走在開闊地上。
德軍的進攻雖然暫時停止了,但是他們還是向我們的陣地這邊不停地打着冷槍冷炮。在行進的過程中,一聽到炮彈尖利的呼嘯聲,我就趕緊臥倒,等爆炸過後再爬起來繼續前進。
就這樣走走停停,到230團防線的時候,已經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戰壕後面一字排開的坦克還在向敵軍開炮,不過我觀察了一下,只有五輛是完好無損的,其它的不是被擊毀就是履帶被打斷了,看來是無法參加進攻作戰了。
我看見幾個坦克兵坐在一輛被炸斷履帶的坦克後面包紮傷口,便走了過去,大聲地問他們:“戰士同志們,你們的指揮員在哪裡?”
他們聞聲擡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有個人指着旁邊不遠處正在開炮的一輛坦克說:“就在那裡,古謝夫中尉在指揮戰鬥。”我向他點頭致謝,快步地向那輛坦克走去。身後傳來一個戰士嘀咕的聲音:“男人都死完了嗎,居然派個女的到前線來!”
聽到這話,我沒有回頭搭理他,徑直走到了那輛坦克旁,用槍托敲了敲炮塔的外殼,見裡面沒有動靜,又加大力度使勁敲了幾下。這一次馬上有了迴應,艙蓋咣噹一聲打開,一名坦克兵中尉探出身來,看了看我,大聲地問道:“您有什麼事啊?中士同志。”
中士?!他在叫誰啊?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看見別人啊,然後用手指指着自己,有些猶豫地問他:“您是叫我嗎?中尉同志。”
“那是當然。你看看,這裡除了你還有別人嗎?”他用不滿意的口吻回答道。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士兵軍大衣,頓時釋然了。從到莫斯科開始,我就一直穿着士兵的軍大衣,雖然後來有機會換成軍官的軍大衣,但我卻沒換,我可不想在戰場上穿着嶄新的大衣,成爲德軍狙擊手的靶子。
“我是方面軍特派員奧夏寧娜少校。”我趕緊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對不起!少校同志,我沒有看清楚您的軍銜,我是古謝夫中尉。”中尉趕緊給我敬禮道歉,然後追問我的來意:“您有什麼指示嗎?”
“是這樣的,在過幾分鐘,我就將帶領部隊向敵人發起反攻,我希望你能帶領剩下的坦克,在前面爲步兵開路。有困難嗎?”
“沒有問題,少校同志。”古謝夫中尉興奮地回答說:“您就瞧好吧,只要您下命令,我就會親自去壓死那些德國佬的。”
“那好,待會兒我軍會再對德國鬼子進行一次齊射。炮火一停,你就馬上帶領剩下的坦克向敵人發起衝鋒,爲我們開闢出一條進攻的道路。明白了嗎?”
“非常明白,少校同志。”
和古謝夫中尉交代完任務,我跳了半人多深的戰壕,沿着交通壕向團的掩蔽部走去。走着走着,我被前面圍着的一堆人擋住了去路。我有些不滿地說:“同志們,請讓一讓,我要到團指揮部去。”
擋在前面的幾個人立即把身體貼着一邊壕邊,給我讓出了條路,讓我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原來是位年輕人抱着一位老人的遺體在哭泣,他身後站着的幾個人也在不停地抹着眼睛。
“怎麼回事啊?”我悄聲地問旁邊站着的一個戰士。
“這是我們團的巴甫洛夫父子,”那個上了年紀的戰士向着哭泣的年輕人努了努嘴,接着說:“年輕人是小巴甫洛夫,他剛纔跳出戰壕炸德軍坦克的時候,他父親發現有個德國鬼子想開冷槍,便毫不猶豫地跳出去爲兒子擋了子彈。”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這對巴甫洛夫父子,上次和朱可夫視察陣地的時候見過他們。當時朱可夫還向老人承諾,等戰鬥結束了,就提拔他當上士,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犧牲了。看到小巴甫洛夫如此悲傷,我的情緒也不禁受到了影響,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隨時都有可能順着臉頰流下來。
不過我轉念一想,馬上要對敵人發動進攻了,如果讓小巴甫洛夫再這樣繼續悲傷下去,會影響到士氣的。於是我擦了擦眼睛,走到巴普洛夫的面前,大聲地對他:“巴甫洛夫同志,現在可不是傷感的時候,擦乾眼淚站起來。”
巴甫洛夫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擡頭茫然地看了看我,放開了他父親的遺體,機械地站起身來,和我對視了好一會兒,才用沙啞的聲音說:“我認識您,指揮員同志,上次您和大將同志一起到陣地上來視察過。”說話時並沒有那種下級對上級應有的態度,周圍站着的幾個人也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這樣突兀地打斷了別人的哀思,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引起別人的反感也是在所難免的。我感到在我和其他人之間出現了一堵無形的牆使彼此疏遠了。我想趕快打通這堵牆,拆毀這堵牆。於是我指着陣地的前方大聲地說:“眼淚是無濟於事的。殺害我們親人的德國鬼子就在對面,拿起手中的槍和他們去戰鬥。血債要用血來還,讓他們用生命來償還欠下我們的這筆血債。”
簡短的幾句話就足以使我跟那些原本對我有些反感的人重歸於好了。
“少校同志。”230團的團長不知道啥時候擠到了我面前,“您的戰鬥動員真是太有特點了。您放心,待會我們一定會把德國鬼子打得鬼哭狼嚎的。”
就在這時,新一輪的□□呼嘯着從我們頭頂掠了過去,再次消失在敵人的進攻隊列裡。在驚天動地的爆炸後,一切歸於了沉寂。
我跳出戰壕,高舉起手中的□□,大聲地喊着:“成散兵隊形散開,爲了祖國!前~~進~~!爲犧牲的同志們報仇!前~~進~~!”雖然我在大聲地喊叫,傳到耳朵裡的聲音卻很小,估計是剛纔的爆炸聲讓我的聽力減退了。
我軍的坦克搶先越過了戰壕,發起了衝鋒。接着戰士們也紛紛躍出了戰壕,端着上了刺刀的□□,成散兵隊形跟在坦克的後來,向前進攻。我緊緊地跟着一輛坦克的後面,因爲這是安全地帶,只要敵人不開炮,冷槍是打不到這裡的。
經過我軍火箭炮的兩輪齊射,德軍的進攻部隊已經損失慘重,原本正在慌亂地後退,我軍的突然反擊更加大了這種混亂的程度。我軍的空軍此時也飛臨了戰場的上空,雖然只有九架飛機,但是他們對德軍的坦克部隊進行一番猛烈的轟炸後,德軍失去了他們所倚仗的看家法寶,更加士氣低落,再被我軍一衝,頓時潰不成軍。
原本我們的散兵線是跟在坦克後面大步向前走着,不知道是誰先帶頭小跑起來,頓時整個隊伍由走變成了小跑,很快又演變成了快跑。大部分德軍都在拼命地逃跑,只有少數的幾個頑固分子躲在掩體後面向我們開槍。戰士們猛衝過去,那些德國兵不是被亂槍打死就是被刺刀捅死,這種零星的抵抗馬上便土崩瓦解了。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的反擊部隊就到達了波羅金諾原野上的一個制高點。我看見高地上聳立着一座紀念塔,呈八棱柱形,頂端是一個老鷹的雕塑,塔的下部密密麻麻地刻滿了俄文。我拉住身邊一位戰士問道:“這是個什麼紀念塔啊?”
“指揮員同志,您連這都不知道?”戰士用詫異地目光看着我:“這是波羅金諾的俄軍紀念塔啊,下面的文字記載了波羅金諾會戰的經過。”看到我一臉茫然的樣子,他又補充說:“這個地方是當年俄軍的主要陣地,由拉耶夫斯基將軍指揮的俄軍第七軍守衛,在整個會戰中,這裡爭奪最激烈,傷亡最慘重,據說僅此一處雙方就死了好幾萬人。”說完他就跑開了,去捉拿四散奔逃的德軍士兵。
“指揮員同志,”我正看着紀念塔出神的時候,巴甫洛夫在旁邊叫我,我扭頭一看,他正端着上了刺刀的□□,押着幾名垂頭喪氣的俘虜走過來。他走到我的身邊報告說:“我覺得這幾名德國鬼子很奇怪,他們說的不是德語。”
“你們誰懂俄語?”我衝着幾名俘虜問道。
幾名俘虜茫然地看着我,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懂德語,”巴甫洛夫補充說:“我剛纔就問過他們,不過他們都聽不懂。”
不懂德語又不懂俄語,那他們肯定不會是被俘的蘇軍所充當的僞軍,既然不是僞軍,又會是什麼部隊的呢?我皺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結果來。
這時有個戰士跑過來向我報告:“少校同志,第四坦克旅的部隊和我們會師了,他們的指揮員正在找您呢。”
我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馬上過去。”
剛走了幾步,我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停住了腳步,回到幾名俘虜的面前,用英語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哪支部隊的?”
“我們是法國人。”其中一個俘虜聽懂了我的問話,趕緊也用英語回答我。雖然英法曾經爆發過百年戰爭,但是會說英語的法國人,和會說法語的英國人一樣多,畢竟懂外語在他們的國度是一種時尚。他接着說:“我們是由法國志願者組成的法國軍團。”
“志願者組成的法國軍團,哼!”我冷笑一聲,吩咐巴甫洛夫:“你帶幾名戰士把他們送到方面軍司令部去,這些不是德國鬼子,而是一羣法國佬。如果他們企圖逃跑的話,不用廢話,一律格殺勿論。”
“是!”巴甫洛夫高興地答應了一聲,押着那羣俘虜離開了。
我在前往第四坦克旅的路上,看見了路邊擺着剛纔進攻高地時,被德軍打壞的一輛坦克。在已經燒壞的坦克旁,躺着幾名已經犧牲的坦克手的燒焦的遺體,我一下子就認出了其中的一個:這就是古謝夫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