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克雷洛夫和科爾帕克奇他們遲遲沒有下來,也在沒有繼續留在大樓裡,信步走了出去,來到了大街上。
街道的兩側,能看到正在怡然自得散步的行人,從他們的臉上,我看不到任何的緊張和恐懼。也許是上級沒有下達疏散城內居民的決定,給他們一個錯覺,大家都覺得敵人根本不可能逼近這個以最高統帥本人名字命名的城市,所以依舊保持着自己一成不變的生活習慣。
十字路口處有個用沙袋、鐵軌修築起來的工事,除了附近有兩個端着槍站崗的戰士外,我沒有發現街壘裡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我還看到幾個大大的鐵三腳架,也許是執勤的戰士覺得太礙事,怕影響交通,都被移到了路邊。
這時,有一輛吉普車和卡車開過來,緩緩地停在了司令部的大門外。看到卡車上手撐着擋板跳下來的那些戰士,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莫非這些戰士就是負責保護科爾帕克奇去前線上任的?
正想着,大門口便傳來了喊我的聲音,扭頭一看,是集團軍參謀長克雷洛夫,他大聲地說:“喂,我說奧夏寧娜同志,你怎麼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跑到門外來了,害的我還跑到你的師指揮部去找你。”
我連忙跑到他的身邊,小聲地解釋說:“參謀長同志,對不起,我剛纔是到值班室取我留在那裡的武器,因爲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出來,所以就到外面來透透氣。”
“行了,別說了,上車吧,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此刻的科爾帕克奇和剛放出來的那會兒可不一樣了。他換了一身新軍裝,鬍子也颳了,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
因爲只有一輛吉普車,科爾帕克奇和克雷洛夫拉開車門。坐到了車的後排。而我則當仁不讓地坐到了司機旁邊的位置上。等我們都坐好後,司機側過頭。向科爾帕克奇請示道:“司令員同志,我們去什麼地方?”
科爾帕克奇的眼睛望着坐在身邊的參謀長,克雷洛夫連忙吩咐司機:“出城後向西,一直向頓河的方向開。至於在什麼地方停車,我會告訴你的。”
吉普車沿着道路向城外駛去,通過後視鏡,我看到克雷洛夫將一張地圖攤開,用手指着圖紙對科爾帕克奇講解說:“司令員同志,根據情報顯示,在這個區域有我們的部隊。大概有三個師,都是新劃歸第62集團軍的,因爲司令員和政委都被困在合圍圈裡,所以這些暫時都歸新上任的政治部主任指揮。”
聽到政治部主任。我馬上就想到在渡河邊遇到的那羣政工人員,忍不住側轉身子,好奇地問:“參謀長同志,您說的集團軍政治部主任,是來自莫斯科的基裡洛夫同志嗎?”
科爾帕克奇看着我,好奇地反問道:“奧夏寧娜同志,你認識基裡洛夫同志?”
我使勁地點點頭,回答說:“是的,司令員同志。我在第214師擔任678團團長時曾經接到過掩護基裡洛夫同志率領的集團軍政治部過頓河的任務。我就是在那裡認識他的。另外他手下的一級指導員科庫諾夫,目前正在678團代理團政委的職務。”
克雷洛夫聽完,饒有興趣地問道:“奧夏寧娜同志,你對集團軍政治部的這些政工人員,是怎麼看的?”說完就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等待我的答覆。
他的話還真把我問住了,我躊躇了片刻,字斟句酌地回答說:“我相信,他們在集團軍的各個方面都能發揮他們的模範帶頭作用。”
“說相信點,中校同志。”克雷洛夫還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正當我左右爲難時,科爾帕克奇突然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該死的德國佬!”頓時轉移了克雷洛夫的注意力,把我從尷尬的局面中解救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司令員同志。”克雷洛夫不解地問科爾帕克奇。
科爾帕克奇向前一指,氣憤地說:“你們看,我們趕往前線的部隊,又在路上遭到了敵人飛機的轟炸。”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前面的路上,有兩輛燃燒着的坦克在冒着黑煙,坦克旁邊躺着燒得半焦的坦克兵屍體。大道上也有被炸燬的卡車的碎片,我軍戰士殘破的遺體橫七豎八地擺在四周。
“司令員同志,”克雷洛夫咬着後槽牙說道:“這個仇,我們一定會報的。”
經過這片才遭受過轟炸不久的區域,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車上誰也不說話,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靜。
天漸漸地黑了。坐在後排的科爾帕克奇突然下達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司機同志,把車燈關掉。”此話一出,不光是司機,連我都愣住了。在這個車輛大晴天行駛都必須開大燈的國度,天黑關燈是有什麼講究麼?
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司機已經不折不扣地把車燈關上了,好在天上有月亮,能看清道路,不影響我們的行駛速度。科爾帕克奇這才慢慢悠悠地說:“天黑了,再開着車燈前進,很容易被敵人的偵察兵發現,要是他們招來炮火攔截的話,我們就全完蛋了。”
又向前開了一段,克雷洛夫讓司機把車開下了路基,在指北針的指引下,我們的車向西北方向開去。我聽見克雷洛夫對科爾帕克奇說:“司令員同志,沿着這個方向開下去,大概再往前走十五公里,就能發現我們的部隊。”
正在這時,我突然發現遠處有亮光,連忙大聲地衝着司機喊了聲:“停車,快停車!”司機不明就裡,還是一腳踩下了剎車。我顧不得和科爾帕克奇他們說什麼,推開車門便下了車,向前跑出十幾米後,才舉起望遠鏡向燈光那裡望去。
只見遠處的草原上有一幫人在幾盞汽燈的照明下,正在匆忙地挖着戰壕。在燈光的照耀下。鐵鏟一閃一閃地從壕塹裡拋出泥土來。因爲看不見人,所以我無法確定挖戰壕的人,究竟是自己人還是德國人。
“怎麼回事?奧夏寧娜中校。”科爾帕克奇走過來問道。
我連忙放下望遠鏡,回答他:“司令員同志。我發現遠處有部隊正在挖戰壕。所以才讓司機停車,下來查看一下。”
“你說得很對!”科爾帕克奇誇獎我一句後。接過我手中的望遠鏡也向那個方向望去,同時還問道:“看清楚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了嗎?”
我使勁地搖搖頭,說道:“很遺憾,司令員同志。我沒有看到挖戰壕的人,所以無法確定究竟是自己人還是敵人。”
克雷洛夫不滿地嘀咕道:“怎麼會這樣,中校同志,我看你舉着望遠鏡在這裡看了半天了,結果連挖戰壕的人是哪一部分的都沒看清楚。”
“參謀長同志,不要責備奧夏寧娜。”科爾帕克奇及時地爲我解了圍,“我只看見挖土的鐵鍬。而戰壕裡的人一個都看不到。”
正在這時,一名戰士跑過來,向科爾帕克奇報告說:“報告司令員同志,在車隊的左側大概兩百米的地方。我們發現有幾個人正在靠近。”
“什麼人?”科爾帕克奇放下望遠鏡問道。
戰士聳了聳肩,用不確定的語氣說:“太遠了,看不清,反正不是敵人就是我們自己人。”
這個回答把科爾帕克奇氣得笑了起來:“在戰場上,我們遇到的人,不是自己人就是敵人。假如不首先分清敵我的話,可能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走吧,我們去看看。”
回到吉普車旁邊時,我發現卡車上的戰士們都下了車,並在車的四周佈置了警戒。看到我們過來,一名看起來像是指揮員的人跑過來。跑到面前,我纔看清原來是名少尉,他向科爾帕克奇報告說:“司令員同志,來的共有四個人。雖然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還是能依稀辨認出,其中一個是俘虜,他們被另外三個人押解着朝這邊走。”
“奧夏寧娜中校,”科爾帕克奇毫不客氣地向我下達了命令,“你帶五名戰士,到前面去看看。要是押俘虜的是自己人,就把他們帶過來。要是敵人的話,”說到這裡,他的手猛地向下一揮,惡狠狠地說道:“就把他們全部幹掉。”
“是!”我答應一聲,接着對剛纔彙報工作的那名指揮員說:“少尉同志,帶四名戰士跟我一起來。”
我們悄悄來到了那四個人的必經之路上埋伏起來,我小聲地對少尉說:“少尉同志,待會兒如果發現自己人,就和他們聯繫,注意儘量不要發生誤會,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來。要是敵人的話,就把他們全部幹掉。記住,儘量不要開槍,因爲在附近有一支部隊,敵我還搞不清楚,要是槍聲把他們引過來就麻煩了。”
很快,那幾個人就進入了我們的視線,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胸前挎着衝鋒槍,戴着鋼盔的德國兵,跟在他後面的兩名德國兵把衝鋒槍握在手中,沿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往前走。那名被俘的指戰員,右手緊握着左手腕,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地往前移動着。他旁邊的德國兵,還不時用槍管去捅他一下,低聲地吼上一句我聽不到的德語。
看着他們越走越近,我猛地下達了命令:“動手。”
隨着我的一聲令下,早已蓄勢待發的指戰員們躍了起來,揮舞着手裡的匕首朝那三個德國兵撲了過去。突然躍起的戰士,把三名德國兵嚇傻了,沒等他們回過神,鋒利的匕首已經從他們的脖子上劃過,接着三人都是捂住脖子,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見到指戰員們乾淨利落地解決了戰鬥,我連忙站起身來,走過去扶住那名搖搖欲倒的指戰員,關切地問道:“同志,你沒事吧?”
“奧夏寧娜中校,是您嗎?”沒想到受傷的指戰員看到我以後,居然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是哪位啊?”我藉助月光打量着面前這位指戰員,同時問道,“你怎麼會認識我的?”?他咧開血糊糊腫起來的嘴衝我笑着,回答說:“中校同志。您認不出我了?我是崔可夫將軍的副官,克里莫夫上尉啊!”
“克里莫夫上尉?!居然是您。”我驚訝地叫道,接着追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司令員同志在哪裡?你又怎麼會被俘的?”
“一言難盡啊,中校同志。對了。能帶我去見您的上級嗎?我有重要情況向他彙報。”
“來人啊!”我衝着旁邊站着的戰士喊道:“扶上尉到車那裡去。”
克里莫夫上尉在兩名戰士的攙扶下。來到了吉普車旁邊。科爾帕克奇看到我們攙扶回一個人,估計也明白了八九分。他向克里莫夫問道:“你是哪一部分的?”
克里莫夫掙脫了兩名戰士的攙扶,艱難地挺直了自己的身體,擡手向科爾帕克奇敬禮後,恭恭敬敬地報告說:“報告科爾帕克奇將軍。我是崔可夫司令員的副官克里莫夫上尉。”
“天啊,克里莫夫上尉,原來是你啊!”科爾帕克奇聽清他的身份,大吃一驚,連忙上來扶住他,關切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崔可夫同志在哪裡?”說完,招呼兩名戰士過來。把上尉攙扶到吉普車的踏板上坐下。
上尉喘了口氣,說道:“今天白天,我跟隨崔可夫司令員到外面視察部隊,路上遇到了敵機的空襲。司令員同志乘坐的吉普車的車胎被敵機的機槍打爆後。我和兩名戰士把他從車上拉了下來,剛跑出沒多遠,吉普車就被敵機投下的炸彈炸燬了。我們失去了所有的車輛和通訊器材,只能根據指北針的指示,向我們想去的地方前進。結果在離這裡幾公里遠的地方,和敵人的搜索部隊遭遇了,發生了戰鬥。在戰鬥中,大部分警衛和參謀人員都犧牲了,我也被手榴彈爆炸的氣浪震暈了,等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敵人俘虜了。”
“你知道崔可夫將軍在哪裡嗎?”克雷洛夫過來一把揪住克里莫夫上尉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那表情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似的。
上尉艱難地點點頭,回答說:“我想,我是知道的。在撤退時,司令員告訴大家一個集結地點,說一旦被打散了,就到那裡去匯合。”
科爾帕克奇從車上拿出地圖,攤在了克里莫夫的面前,摁亮手電筒,迫不及待地問:“在什麼地方,指給我看。”
克里莫夫的手指在地圖上移來移去,就在科爾帕克奇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時,他果斷向某個地方一指,肯定地說:“就在這個村莊裡。”
科爾帕克奇看了一眼後,把地圖收了起來,然後吩咐一聲:“立即上次,出發。”因爲克里莫夫的傷勢不輕,科爾帕克奇怕他在吉普車裡坐着難受,便讓戰士把他擡進卡車的車廂裡。
在指北針的指引下,我們的車隊花了將近一個小時,來到了一個小村莊的外面,科爾帕克奇讓司機把車停下。看着黑漆漆的村莊,科爾帕克奇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崔可夫會在這裡嗎?”
我自告奮勇地說:“司令員同志,我帶幾個人去看看。”
科爾帕克奇點點頭,說道:“好吧,反正崔可夫認識你,要是看到是你的話,他就算隱蔽起來了,也會出來見你的。進了村莊,要提高警惕,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帶着剛纔的那名少尉和四名戰士向村莊裡摸去。這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莊,大概只有二十來棟小木屋,一條泥路從村莊的中間穿過。我站在路中間,看着一點光亮都沒有的木屋,心裡對崔可夫是否藏在這裡,一點都不抱幻想。
少尉走到我的身邊,低聲地問道:“中校同志,我們該怎麼辦?”
我四處看了看,隨手一指旁邊的木屋,說:“沒辦法,我們只能碰碰運氣,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找,看能不能找到崔可夫司令員。”說着,我就率先朝木屋走去。
走到木屋前,我的手剛摸到木門,裡面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喂,是誰在外面?是蘇聯人還是德國人?”
我聽到屋裡的人說的是字正腔圓的俄語,心裡頓時踏實了許多,擡手製止了準備推門而入的少尉,衝着裡面說:“我們是第62集團軍的部隊,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聽到我的聲音,裡面的人變得激動起來:“原來是奧夏寧娜中校啊,我是西多林啊!您還記得我嗎?”
“西多林?!”聽到這個名字,我頓時喜出望外,這個人可是崔可夫的傳令兵,他十之八九知道崔可夫的下落,連忙問道,“是的,我是奧夏寧娜中校,你是傳令兵西多林嗎?”
木門從裡面打開,西多林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動地說:“中校同志,我還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這真是太好了。”
雖然這個傳令兵是熟人,但此刻顯然不是敘舊的時間,我連忙問他:“西多林同志,你知道司令員在哪裡嗎?”
“我在這裡,奧夏寧娜同志。”崔可夫的聲音剛落,他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