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只見過潑婦罵街,從來沒有見過大男人罵人也這麼難聽這麼喋喋不休的。華裕德被吵得腦仁兒疼,看了眼周縣令。
周縣令會意,立馬驚堂木一拍,喝道:“肅靜!誰再在公堂之上吵吵,先打二十殺威棒!”
話音剛落,兩側的衙役便拿着棍子在地上杵了幾下,聲音整齊劃一,甚是煞人!徐謹行這輩子哪裡見過這陣仗,當下便嚇得不敢叫罵了。他一住口,徐亭鬆和徐亭柏自然也跟着消停了下來。
徐亭瑞看到自己的父兄這樣,心裡一陣悲哀,貪生怕死成這樣,居然還敢做下鳩佔鵲巢謀人家財這樣的惡事!只怨他以前眼睛被眼屎糊了,只想着骨肉親情,竟然沒有看出他們的狼子野心。不然還能挽救一二!
見公堂之上安靜了下來,華裕德輕咳了兩聲,這纔開口道:“殺人償命,徐郭氏已經死了,所犯下的罪孽也就一筆勾銷了。徐亭遠怒極拿窩心腳踹徐郭氏,是爲不孝,念在事出有因,便打發徐亭遠到百歲堂服役一年,以揚孝悌之義。後棍打徐謹行等人,皆爲母命,不擔其責。徐陳氏任由次子打斷徐郭氏肋骨,判出醫藥費50兩銀錢。蓋徐郭氏之死,雖因徐郭氏自行走動,棍毆難免其責,故判徐陳氏一個月內抄佛經十卷,十斤燈油供於梁山雙桂禪院,算是安慰死者在天之靈。”
徐謹行大怒,聲音有些尖利,大聲道:“你還以爲徐陳氏是什麼公主麼?因棍毆之故,賤內丟了性命,豈是十卷佛經就能算了的?”
衆人被華裕德的話繞了進去。徐謹行所嚷的問題也是大家腦海裡面唯一疑惑的事情了。華裕德看了眼徐謹行,不慌不忙道:“徐陳氏和徐謹言老大人的長子之死,蓋因你強自同寢之故,嬰孩本來就應當好生照顧,若不是你不懂照顧還非要照顧,他也未必會死。”
徐謹行一噎,再說不出話來。他還有一件事沒有交代出來。當初那個嬰孩病重。到後來自己有了拿自己外室子替換的心思,在延請大夫的事情上便沒有那麼用心了,湯藥更是時斷時續的。這才把一條人命給拖沒了。
皆因心底那一絲對嫂子的妄念,皆因心底那一絲對兄長的嫉妒,一步錯,一生錯。終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徐謹行扭頭看向平泰公主,大概是因爲他們這些“惡人”終於有了惡報。平泰公主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憤怒激動了,臉上又是那種誰也看不出情緒的清冷表情,眼底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疲憊。
平泰公主這一生是悲哀的,徐謹言早早的就拋下了她們母子身赴黃泉。還不等兒子長大就被自己和郭氏逼得進了佛堂,等終於出了佛堂,大兒子又在算計小兒子。然後又發現大兒子不是她的長子,如今又發現長子已經身亡……徐謹行心底雖然不甘。卻也有些憐憫她,不管如何,她的不幸,有一半都是他帶給她的。
平泰公主這一生又是驕傲的,就算經歷了大半輩子的苦楚,到現在,依然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徐謹行。
不過是十個月加半年的勞役,他素來身體好,也並不是熬不過去的。到了這個時候,徐謹行雖然覺得不甘,卻也沒有多絕望。徐亭遠還得去百歲堂服役一年呢!
華裕德掃了一眼衆人,開口道:“如此判決,誰還有什麼異議?”
衆人皆沉默不語,徐謹行被判了一年又四個月的勞役,徐亭遠被判了一年到百歲堂服役,喬氏被判貶爲賤民,搬到西寧街居住,每日前往西山官田和城外軍營服勞役。算下來,喬氏卻是被判得最重的一個了。
眼見着徐謹行只判了一年又四個月,長輩的勞役,是可以由子女代服的,因此,徐亭鬆幾兄弟心裡都有些慶幸,自然不會有異議。喬氏雖然心裡有些不甘,可徐亭進是徐謹行的外室子,又造反連累了整個徐家,她沒有了後臺,也不敢有異議了。
至於平泰公主徐其容等人,見徐亭遠沒有之前所以爲的牢獄之災,也就不再多追究徐謹行等人了……戚氏有些擔心,這個時候若是要求嚴判徐謹行等人,徐亭遠也輕鬆不了。公堂之外還站着一大堆的圍觀百姓呢,德公就是再想偏幫她們,也不能做得太過明顯。
然後便見徐長黎起身,向着華裕德長揖至地,開口道:“罪民尚存異議。”
華裕德詫異的看了一眼徐長黎,然後立馬瞭然了徐長黎的意思,道:“但說無妨。”
徐長黎看了眼徐謹行,道:“徐謹行混淆嫡庶,欺瞞兄嫂,又縱容徐郭氏戕害沈氏等人,這樣的人,我們徐家是斷斷不能留了的。按照徐家的族規,是應該把他們一房人都從族譜除名,從此天崩地裂,再無干系纔是。然而我作爲徐家現任族長,現在亦是戴罪之身,無法行使族長之權,所以懇請欽差大人做主,讓我等從此與徐謹行一房人能夠撇清了關係纔是。”
堂下跪着的徐家衆人們恍然大悟,徐謹行養得出一個造反的兒子,說不定以後還會惹出什麼禍事呢!當下忙俯身叩首,同聲道:“請欽差大人做主!”
華裕德看向徐謹行,徐謹行想着,以後若是還生活在一起,難免對我諸般責難,倒不如就此撇開他們自過,以前的萬般不好,俱都從頭開始。便道:“要撇清關係也行,東宅的房契給我,另外給我三萬兩的安家費,我且不跟你們糾纏,自立門戶便是。”
“這……”徐長黎有些遲疑。
徐家如今生計艱難,吃飯尚且靠着徐其容拿出的那十三萬兩銀錢,哪裡肯平白無故的分出三萬給罪惡滔天的徐謹行?徐家衆人如今恨徐謹行一房的人是恨到骨子裡面了,巴不得能直接把他們趕出去乞討爲生。
徐其容也有些不忿,憑什麼,上輩子害她一家人各赴黃泉,亡母之仇,陷父之恨,皆是不共戴天,憑什麼到了最後,他們只折了一個該死的徐郭氏,她卻也出錢讓他們去過瀟灑日子!
外面圍觀的百姓也議論紛紛,完全想不到這個時候徐謹行還能提出這麼不要臉皮的要求來。
華裕德看了眼徐謹行,似笑非笑:“你說話算數?”
徐謹行纔不會管別人是怎麼看的,當即道:“我說話自然算數!”
華裕德卻是轉身看了眼徐其容,開口道:“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只是聽聞不管是徐家東宅的地契,還是銀錢,都是徐家十五小姐的產業。這條件,答應與否,俱在十五小姐身上。”然後轉頭問徐其容,“你怎麼看?”
徐其容有些懵,完全不明白華裕德爲什麼忽然把事情推到她頭上來了。
華裕德提醒道:“聽說十五小姐蕙質蘭心,又菩薩心腸,只是茲事體大,要仔細思量再做決定纔是。當今天子,不但以孝治天下,以仁治天下,還講究連坐。”
徐其容何其通透,再加上與華裕德一路從西京城同行到涪州城,對於華裕德的行事作風也有所瞭解。一聽華裕德這話,徐其容便感覺到其中定有深意,再仔細一想,立馬明白過來。
徐亭進造反,以的是陳乾帝與平泰公主血脈的身份,陳乾帝本來就恨得要死,之前會放過徐謹行等人,是因爲不知道他們與徐亭遠的關係,等陳乾帝知曉徐亭進和徐謹行的關係了,又豈能輕饒?
明知陳乾帝不會放過徐謹行一房人,還示意自己答應徐謹行這條件,華裕德分明是在給她一個揚美名的機會。
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徐其容自然不會不領華裕德這好意,當即開口道:“按理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但既然人已經死了,我也就不追究了。雖然他們幾人罪不可赦,可幾個叔伯兄長、姐妹卻是無辜的。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如今八叔祖父既要自立門戶,我卻是不能看着姐姐妹妹們受苦的,八叔祖父既然問我要東宅房契和三萬銀錢,我一個晚輩,焉能不同意?”然後轉頭對徐長黎道:“太爺,其容知府內生計緊張,可這天下能有不是的長輩,斷不能有不孝的子孫,八叔祖父已經開了口,還請太爺縱容其容這一次。”
這話一出來,就成了徐謹行壞事做盡居然還好意思找小輩要房要錢,而徐其容看在姐妹情誼和孝悌之義的份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同意給了。
公堂之外圍觀的百姓紛紛交口稱讚徐家十五小姐寬容大度、重情重義。當今天子治理天下講究孝悌仁義,徐家十五小姐此舉,以德報怨,自然是爲人稱道的。
徐謹行卻是一噎,這話怎麼就成了他不顧子孫生計主動要自立門戶找徐其容這個小輩要房要錢了?
只是,不等他開口,華裕德已經蓋棺定論:“十五小姐如此高義,本官佩服。還望爾等謹記十五小姐之德,以德報德才是。”
徐其容歉疚的看了眼平泰公主和徐亭遠,不管怎麼說,不能讓徐謹行等人立馬過上水深火熱的日子,都是她之過。
只是此時,衆人皆知她徐家是流放到涪州城來的那個造反的徐家了,她若是不趁着這個機會揚美名,好教大家知道他們都是正經無害的人,只怕以後大家都要對徐家避如蛇蠍了。(未完待續)
ps:感謝書友百合的月票以及葉葉蘭童鞋的平安符,(づ ̄3 ̄)づ
ps:雖然我們現代人看來,容姐兒最後“以德報怨”的行爲很傻逼,可是古時候的人都很吃這一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