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貴妃生了，是個公主。”乾清宮中，分明報的是喜訊，首領太監卻是心事重重。
“母女均安就好。”已過而立的帝王從奏章中擡起頭來，看到太監的神色，不禁皺眉：“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皇上，您還是去一趟吧，皇貴妃……”乾清宮總管太監顧問行不敢再說下去。皇貴妃，可是這些年寵冠後宮的人。
帝王忽覺不妙，道：“傳旨，皇貴妃佟氏誕下公主有功，承乾宮上下有賞。佟氏由漢軍旗擡籍入滿洲鑲黃旗，爲佟佳氏。擺駕承乾宮。”
這一年，是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正月初二。合宮上下，皆沉浸在春節和皇貴妃誕下公主的雙喜之中。
“皇上，雖說現在皇貴妃和小公主母女均安，可是……皇貴妃本就體弱，當年皇八女幼殤，娘娘悲傷過度而致的體虛之症並沒有好……”太醫有些心虛，皇貴妃乃章皇后幼弟、外戚大臣佟國維之女，雖是漢軍旗，可皇上下旨將佟氏擡旗改姓的事情此時已是合宮皆曉，他唯恐一句話不小心，便掉了腦袋。
康熙見他面露難色，便已瞭然了幾分，擡手示意他退下，隻身行至牀邊坐下。
“皇上……”牀榻上的人，一張臉慘白。
從乳母手中抱過女兒，玄燁看了眼襁褓中的嬰孩，又看了眼女子，柔聲道：“小婉，我們的孩子，眼睛很像你呢。”
“皇上。”女子嗔笑，撐起身子從他懷中接過孩子，“抱孫不抱子的規矩皇上忘了嗎？當心把這孩子寵壞了，忘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帝王眼眸輕柔，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上她泛白的面頰。她自十六年被冊封爲貴妃起，便恪守宮矩，不曾有半分僭越。無論是對太皇太后還是對皇太后，她都是孝順懂矩的好孫媳、好兒媳。對皇后，她也一直是恭敬順從。後來，孝昭皇后崩逝，她被封爲皇貴妃，他再未立皇后。於她，唯一的不圓滿，或許便只是缺了親生兒女的陪伴。“小婉，這些年，委屈了你。”雖讓她以副後身份攝
六宮事十年，還將四阿哥胤禛交給她撫養，他尤覺不夠。
“臣妾不覺委屈。”她只莞爾一笑，“臣妾入宮後承寵多年，雖位及皇貴妃，又撫養着四阿哥，可終究不曾誕下一兒半女，有愧於皇上。如今，有了這個女兒，臣妾也算完滿了。這個女兒，皇上讓臣妾來取名可好？”
玄燁笑笑，默許。可惜是個女兒，若是兒子，他便能有更多的打算了。不過，女兒也好，對兒子所不能給的，他都能傾注到這個女兒身上。
“歲月靜好，上慈下孝。靜慈。”她沒有什麼多的野心，唯一所願的，便只是如此。
靜慈？玄燁頷首。
“若臣妾無福活到這孩子長大的那一天，請皇上，將這孩子交給章佳氏撫養。臣妾雖有同母親妹在宮中，卻尚還年少，且從未生養過孩子，章佳氏雖爲庶妃，但性行溫良，克嫺內則。臣妾放心。”她早覺察到太醫的異樣。將女兒託付給一個並不受重視且出身包衣額的庶妃，是她保全這孩子的選擇。佟佳氏越是顯貴，對這孩子的未來，便越是危險。
“胡說些什麼，朕要你好好活着，陪着朕一起，看着這還自己平安長大。等以後，朕會把她許給京城權貴，賜公主府，永遠承歡於你我膝下……”玄燁柔聲說道。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再往後的許多年。這個孩子的出生，帶給他的暢想，太多。
康熙二十八年，公園1689年，皇貴妃病重，翌日，以冊立皇后。初十，皇后崩，奉安梓宮於承乾宮，帝綴朝成服。十三日，奉移大行皇后梓宮至朝陽門外享殿，帝親臨送。
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於宮壼。芳流彤史、母儀用式於家邦。秉令範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諮爾皇貴妃佟氏、乃領侍衛內大臣舅舅佟國維之女也。系出高閎。祥鍾戚里。矢勤儉於蘭掖。展誠孝於椒闈。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翬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稱。宜膺茂典。茲仰遵慈諭、命以冊寶、立爾爲皇后。爾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蘋、益表徽音之嗣。榮昭
璽紱、永期繁祉之綏。欽哉。
這樣的冊封文，他字句記得清晰，可轉眼間，這承乾宮，卻已是換了光景。玄燁尤記得，她臨去時，惦念的是她一歲的幼女，而唯一交待的，也是叫他在宮中護住自己妹妹與女兒周全。
“皇上……”身後的聲音令玄燁回過神來，轉身瞧去，淚眼婆娑的素衣少女立於眼前，身後，乳母抱着小小的孩子。
“把公主送到永壽宮，交給章佳氏。”玄燁暗自嘆了口氣，對於小婉這樣的囑託，他雖不解，卻也不願去違背。也罷，這個孩子，他會親自帶大。
“姐姐已經走了，皇上還要把靜慈從臣妾身邊帶走嗎？”少女聞言跪地，眼中除了驚慌，便只剩下無措。
“她這番，只怕也是爲了你好。”眸中一深，面前這女子，竟有那麼幾分與小婉相像。佟沁婉，佟漪婷。佟家的女兒名字從水從女，這姐妹倆，竟也相像成這般，“朕答應你，這個孩子，朕會親自帶大。”這樣的承諾，是他本應許給小婉的。
“臣妾……代姐姐謝過皇上。”佟漪婷福身行禮，側耳聽着帝王的腳步聲愈行愈遠。她少時隨姐姐一同入宮侍奉，不成想，這皇宮大院，註定是她佟佳氏姐妹的墳墓了，而她，或許也註定，要守着這承乾宮，守着姐姐的福廕，一輩子，寂寞終老。
“皇上，佟格格，可是還住在承乾宮？”長街之上，帝王負手信步而過，緊跟身後的乾清宮總管太監顧問行低聲問道。
“承乾宮每月俸例按妃級待遇。”帝王腳步一頓，“以後，她就是小佟妃。”佟氏的地位，小婉的囑託，他字句記得清晰。
聰明的隨從不再多話，安靜地跟隨在主人身後。
“去永壽宮，朕去看看靜慈……”從此，這個女兒，註定會成爲他畢生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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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