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衣服走出門外,卻見王府花園的空地之上,已經擺好了一個巨型的鋼鐵麒麟,朝陽之下熠熠生輝,翼虎赤着胳膊正在和四名武士在那裡進行組裝。
我大聲道:“翼虎!一大早便折騰什麼,你還讓步讓我休息?”
翼虎咧着大嘴笑道:“姐夫我先將這頭麒麟裝好,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我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正要回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指着麒麟向翼虎道:“去找些金漆,將麒麟刷成金色。”
翼虎摸着後腦勺道:“我怎麼覺得還是這樣好看呢?”
我怒視他道:“讓你去做你便去做,那裡來得這麼多廢話?”
翼虎吐了吐舌頭道:“姐夫,我這就去讓人去做!”
自從來到康都之後,我便一直對外宣稱有病,始終留在王府內,這幾天不少聞到風聲的王公貴族前來拜會,我不堪其煩,最後乾脆閉門謝客。
雍王按照我的吩咐悄然將我囑託的事情散佈了出去,我的本意是恐嚇興王龍胤滔,讓他加入這場本來就混亂的鬧劇,首先驚動的卻是他的母親靜德妃。
我悠閒的坐在花園之中,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讓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楚兒在我身邊爲我揉捏着肩頭,輕聲道:“最近康都傳言,你如果登上太子之位,第一個便會對付興王?”
我笑道:“這些傳言,只不過是街頭巷尾用來閒談的笑料,你怎麼也會相信?”
楚兒秀眉微顰道:“北胡之事發生以後,你對我姑姑母子一直心存芥蒂。”
我哈哈笑道:“楚兒,剛剛來到大康之時我便在岳父面前親口說過,這件事我權當沒有發生過。”
楚兒嘆了一口氣道:“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算了。”
我正要跟她解釋,卻見阿東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恭敬道:“主人,靜德妃來了!”
“姑姑!”楚兒驚奇的站起身來。
我的脣角泛起一絲冷笑,靜德妃跟我之間談不上什麼交情,她也不時爲了前來探望楚兒,唯一的可能,就是爲了興王的事情。
我緩緩站起身來:“我去書齋等她!”
靜德妃一臉陰鬱的走入書齋,大有找我興師問罪的架勢。我懶洋洋的看着她,仍然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的意思。
楚兒向我暗暗使着眼色,似乎想讓我對靜德妃客氣一些。
靜德妃冷冷道:“楚兒,你先出去,我和平王殿下有句話要單獨相談。”
楚兒向我做了個手勢,顯然是想讓我壓住內心的情緒,轉身走出門外。
我微笑道:“母妃娘娘,胤空身體抱病,不能起來行禮,還望見諒。”
靜德妃目光之中流露出無比怨毒的神情,低聲道:“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演戲,你的身體怎樣,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她在我的對面做了下來,怒道:“龍胤空,你既然馬上就要登上太子之位,爲何還要放出話來,要對付胤滔?胤滔究竟有何處得罪過你?你要對他苦苦相逼?”
我呵呵笑了起來:“母妃娘娘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胤滔是我的皇兄,你是楚兒的姑母,從任何一方出發,我也不可能對胤滔下手,再者說,現在大康仍然是父皇的天下,我即便是想對付興王,恐怕也沒有那種權利。”
靜德妃怒道:“你終歸還是承認了,想對胤滔不利?”
我嘆了口氣道:“母妃娘娘,你的確是一個好母親,爲了你的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可謂是殫精竭慮,用心良苦。”
靜德妃氣得身軀瑟瑟發抖:“混帳東西,你……你說什麼?”
我冷笑道:“不知道安蓉有沒有告訴你,如果不是顧及兄妹之情,她和腹中孩兒早已成爲泉下之鬼。”
靜德妃霍然站起身來,指着我道:“龍胤空!你若是敢動我的孩兒,我絕不會放過你。”
我猛然收斂笑容,目光之中流露出逼人的殺機,靜德妃在我犀利的眼神下也情不自禁將頭垂了下去,我森然道:“若不是我,安蓉焉能成爲北胡皇后?若不是我心存仁慈,龍胤滔焉能活到現在?可是你們母子三人非但不知道感謝,反而想盡方法,欲置我於死地,如此歹毒的心腸我焉能容你!”
靜德妃尖聲叫道:“龍胤空,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般弄是非,胤滔早就繼承了皇位……”她惱怒之下,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我今日的目的便是要激怒她,哈哈大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大康靜德妃竟會如此說笑話,作爲母親,你比任何人都瞭解龍胤滔究竟是什麼材料,他若是有本事,爲何父皇將立嗣之事一直拖到今日?”
我從書案之上拿起密旨向她展開道:“你看仔細了!”
靜德妃一張面孔變得煞白。
我冷笑道:“你給我記住,我龍胤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謀害過我的人,縱使是我的親人也不例外!”
靜德妃似乎被我的這句話所嚇倒,向後退了一步,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我站起身緩緩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再也不向靜德妃看上一眼。
楚兒送走靜德妃之後,神情顯得越發的凝重,她應該已經覺察到我和靜德妃之間發生了衝突。
我的表情依舊輕鬆,站在九曲長橋之上悠閒的飼餵着錦鯉。
楚兒默然來到我的身邊,跟我並肩而立,輕聲道:“你終究還是把姑母激怒了。”
我淡然一笑,將剩下的魚餌全部投入水中:“她向來都不喜歡我,生氣也是正常的。”
楚兒搖了搖頭道:“胤空,你有事情瞞着我。”
我笑着摟住她的香肩道:“怎麼會?任何事情我都不會瞞着我的楚兒。”
楚兒幽然道:“莫要忘了,我們是夫妻,你的心事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我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楚兒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要對付興王的消息,是你刻意散佈出去的,我姑母他們曾經害過你,這次你便是出手對付興王,在所有人的眼中也是理所當然。開始我也以爲你是爲了泄北胡之憤,可是今日姑母登門之後,我才發現,你原來另有圖謀。”
我沒有說話,目光投向遠方。
楚兒道:“你在有目的的讓我姑母和興王兄感到,如果你登上太子之位,首要的目標便是拔除他們,讓他們的陣腳徹底混亂,逼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你成爲太子。”楚兒道,你想讓這場混亂的規模更加龐大,你想逼興王鋌而走險,從而將矛盾分散,目標分化,確保自身的安全。”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的確是在這樣做。”
楚兒嘆了一口氣道:“胤空,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爹爹的感受,若是你藉機除去了姑母和興王,爹爹他老人家會接收嗎?”
我低聲道:“我並沒有想將他們逼上絕路,我只是想讓他們進來攪局,將本來就混亂的局勢,攪和的更加不堪,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我們的安全。”我握住楚兒的柔荑道:“現在的情況讓我無可選擇。”
楚兒偎入我的懷中,柔聲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事情發展到怎樣的地步,你都不可傷害我姑母一家的性命。”
我鄭重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
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忽然想起翼王當初對我說過的話。拉起楚兒的手道:“這兩日悶都要悶死了,我們出城去透透氣。”
楚兒笑道:“左東翔在王府外寸步不離的盯着你,想出去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
我低聲道:“難道你忘了,諸葛先生專門爲我們修建的那條地道嗎?”
楚兒嫣然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我叫上阿東和車昊,悄然從王府地窖之中走入秘道,這條費時三年的秘道,凝集了諸葛小憐的無數心血,設計之精巧,佈局之複雜,遠在當年我從東胡逃命的那條秘道之上。
秘道之中設有打磨光滑的鋼鐵軌道,諸葛小憐專門設計了沿着軌道行進的小車,共有五輛,每輛顆容納十人。
我們按圖索驥,啓動小車的機關,沿着軌道向前緩緩開動,整個地形一直傾斜向下,小車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車上有龍頭把手,可以控制車子的行進速度,我和楚兒一邊操縱,一邊歡聲笑語不斷,諸葛小憐果然是天縱其才。
原本需要步行一個時辰的路程,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走完,小車越過一個高崗之後,緩緩停止了行進,出口處早有人接到了訊號,焦信帶領二十名武士迎了上來,慌忙上前行禮道:“焦信參見平王殿下,王妃娘娘!”
我笑道:“我在王府內呆得氣悶,和王妃打算出去轉轉。”
焦信道:“我這就讓人爲殿下準備車馬。”我和楚兒來到農莊之中,在專門爲我建造的小樓之中更換了尋常的衣物,爲了謹慎起見,我還是貼上了兩撇小鬍子,這才乘車出了農莊,向附近百姓問明瞭求子樹的所在,在車昊、阿東的護送下驅車趕了過去。
來到求子樹下,夜幕已經降臨,樹旁的石桌旁仍舊有煙火明滅,三兩對善男信女在那裡跪拜上香。
我向車昊道:“你們兩個在這裡等我。”
車昊和阿東會心一笑,停下了腳步。
楚兒臉色微微有些發紅,畢竟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心事。
等到他人離去,我們方纔點燃香燭跪拜在求子樹前,默默許願。
我心中暗道:“上蒼眷顧,求你保佑茗兒平安無事。”
睜開雙目,卻見楚兒正在虔誠的跪拜,我們用彼此袖口的衣物包上桂圓、花生等貢品,結下求子結,我向楚兒道:“我們合力將這求子結拋到最高的地方!”
楚兒笑盈盈點了點頭,我們一起揮動手臂,求子結高高飛起,果然掛在樹冠頂部的枝頭。楚兒一聲嬌笑,情不自禁的摟住了我的身軀。
不遠處卻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聲,我們微微一怔。
卻聽到樹後一個嘶啞的男生道:“孩兒她娘,我們再許一個願吧?”
一個悽楚的聲音道:“我不要許什麼願,我……只想討回我的孩兒……”
那男子道:“我們的孩兒……恐怕再也要不回來了……歆德皇那個昏君,要把我們的孩兒給……”
那女子號啕大哭起來,緊接着傳來頓足捶胸之聲,那女子淒厲哭道:“你去救……我們的孩兒……我只要他回來……”
那男子似乎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也大聲哭泣起來。
楚兒聽得心中酸楚,拉着我向樹後走去。
卻見一個灰衣書生正擁着一味楚楚可憐的婦人,兩人抱頭痛哭。
楚兒輕聲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人聽到動靜,慌忙擦乾了眼淚,那男子顯然害怕惹事,拉起他的妻子向遠處逃去。
楚兒嘆了一口氣道:“他們的孩兒定然是被拉去做爐引了。”
我卻看到遠處一名藍衫儒生,仰望着求子樹頂,呆呆出神。
月光入水照在他的面容之上,卻見他風神玉朗,飄逸出塵,雖然穿着一身破爛的儒衫,卻絲毫影響不到他超人的一等風度。
楚兒牽住我的手小聲道:“此人好生奇怪,獨自一人站在這求子樹前,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我點了點頭,正要離去的時候,卻聽到那藍衫儒生在身後喊道:“這位兄臺,可否留步!”
我微微一怔,卻不知他突然叫我做什麼。
車昊和阿東覺察到異常,向我的身邊走來。
那藍衫儒生,緩步向我走來,神情絲毫不見任何荒亂,一雙英俊的眸子顯得深邃無比,我隱約覺察到此人決不是凡人。
我微笑道:“這位兄臺,有什麼見教?”
那藍衫儒生微笑道:“在下袁天池,乃是一個落魄人間的一介書生,平日以替人觀相爲生,看到賢伉儷儀表非凡,願爲你們算上一卦,不知意下如何?”
車昊冷冷道:“我家公子從來不信江湖術士的騙人門道,你還是走吧!”
袁天池淡然笑道:“我還未算,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在騙人,難道你們害怕被我看破了心事不成?”
車昊和阿東同時怒斥道:“放肆!”
我作了一個手勢,制止了他們兩個,袁天池顯然並不是那麼簡單,他難道看出了什麼?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最終停留在他的臉上:“袁先生想算什麼呢?”
袁天池笑道:“我素來算命都是問別人想算什麼,沒想到今日是別人首先問我。”
我微笑道:“因爲今日是你追着要給我看相。”
袁天池卻搖了搖頭道:“算了,公子的相我不看了。”
這下反倒輪到我驚奇了,此人着實有趣,我答應讓他看相,他卻打起了退堂鼓。
楚兒忍不住道:“你爲何不看?”
袁天池笑道:“不看,是因爲不用看。”他指了指樹冠處,正是我和楚兒剛剛投擲的求子結所在的位置。
袁天池道:“求子樹上只有你們的求子結掛在最高的位置上,別人擲出的求子結不是掉在了地上,就是位於你們的下面,此子降生之後,必在萬人之上,生來命運天註定,我何須爲他的父母看相呢?”
我內心猛然一凜,冷冷道:“袁先生似乎有備而來。”
袁天池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仰望求子樹,感嘆道:“袁某站在這求子樹下整整三日,目睹無數百姓前來祈求上蒼將自己的孩兒歸還。這株曾經帶給無數人希望和幸福的大樹,現在變得愁雲慘淡,淒冷異常。”
我沒有說話,看着這株求子樹,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悲哀。歆德皇倒行逆施的所爲,早已搞得天怒人怒。
袁天池道:“歆德皇卻沒有搞清一件事。他既然是大康的皇帝,便是這大康萬民的父母。他將這五百名孩童送入爐鼎,便無異於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入爐鼎,用自己親人的姓名換取虛無縹緲的長生,其心何忍,其情何堪?”
袁天池轉身向遠處走去,走出一段距離,又回過頭來,他微笑道:“想成爲一代明君,便要將天下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等同起來,否則天下人的痛苦,便會是你的痛苦。”目送他的背影在氨夜之中消失,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楚兒輕聲道:“他好像看出了你的身份。”
我點了點頭道:“此人不同凡響,他好像在暗示着我什麼……”
車昊道:“公子,要不要我去將他抓來問個清楚?”
我搖了搖頭道:“算了,他對我應該沒有惡意,我們還是儘快回去吧。”
袁天池的那番話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我躺在牀上呆呆望着頭頂的帷幔,他究竟想告訴我什麼?天下人的痛苦,便會是我的痛苦……
我霍然從牀上坐了起來,這些百姓的痛苦是失去孩兒,而我的茗兒也在這段時間突然失蹤。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我幾乎不敢繼續想下去。
楚兒坐起身來,擁住我的身軀道:“胤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顫聲道:“袁天池是不是在告訴我,茗兒便在那五百名童男童女之中?”
楚兒微微一怔,俏臉上也流露出驚恐之色。
我起身披上衣服,走出門去,大吼道:“唐昧!讓所有人都到影月閣等我!”
我將心中的疑慮說出,所有人都同時沉默了下去。
過了許久邱逸塵率先打破了沉默,低聲道:“如果他們將小郡主擄去,混入用作爐引的童男童女之中,我們所面臨的情況會複雜許多。”
唐昧道:“現在這個袁天池的真正身份我們並不知道,小郡主失蹤的事情卻是天下皆知,難保有人不會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以此來要挾公子就範,藉機擾亂公子的心神。”
車昊道:“今日真應該抓住那個袁天池問個明白,他知道得那麼清楚,也許小郡主便是他偷去的。”
楚兒握住我的大手,輕聲道:“無論那個袁天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只有一個選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楚兒,楚兒道:“袁天池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想成爲一代明君,便要將天下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等同起來。對如此暴戾殘忍的事情,我們不能熟視無睹,無論茗兒在或不在這幫童男童女之中,我們都應該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楚兒的話讓我慢慢冷靜了下來,我點了點頭道:“楚兒說得不錯,這件事我們必須阻止。”
焦信這時剛好趕到。
我向焦信道:“你來得正好,你要將百姓最大可能的調動起來,壽辰當日前往爐鼎處圍困。必要時候,鼓動百姓衝入煉丹處,將童男童女搶出來。”
焦信微微一怔,低聲道:“這無異於掀起一場民亂,場面一旦掀起來,恐怕不好控制。”
我冷笑道:“管它呢,無論使用什麼方法,都要將這些無辜的孩童救出來。”人的確是自私的動物,當初我沒有想到茗兒在其中的時候,對此事並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一旦被牽涉其中,我比任何人都要緊張。
阿東道:“我今晚便想方設法潛入皇宮,查清小郡主到底在不在其中。”
我不禁汗顏,莫說是阿東,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茗兒現在長得什麼樣子,他潛入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我低聲道:“這件事我還是找雍王去做,以他的身份更容易接近煉丹房。”我向焦信道:“你抓緊查清這些煉丹方士的背景,以及他們所居住的地方,爭取從他們的內部找出解救這些孩童的方法。”
焦信點了點頭。
我又道:“這兩日,我便可以得到皇宮內部建造的詳細圖紙,我們可以針對皇宮的佈局,研究出相對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