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低聲道:“太子是說……諾兒仍然活在這個世上?”
我點了點頭,低聲道:“不但她還好好的活着,而且你在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親人。”
“親人?”曲靖宛如墜入雲裡霧裡,他哪裡能夠想到自己多了一個外孫。
我微笑道:“曲諾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現在已經快一歲了。”
“這孩子……”
“這孩子應該是曲諾婚禮當日懷上的。”我委婉的解釋說。
曲靖的臉上浮現出會心的笑容,可隨即臉上的笑容卻被恐懼所取代,要知道曲諾未死,乃是欺君之罪,按秦律當株連九族,滿門抄斬。
他低聲嘆道:“我可憐的諾兒……”
“曲奉常想不想見她?”
曲靖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我低聲道:“曲諾母子現今就在秦都之中。”
“什麼?”曲靖大吃一驚,他顫聲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讓太后知道諾兒仍然活在這世上,後果不堪設想。”
我淡然笑道:“曲奉常難道害怕被令愛連累嗎?”
曲靖用力搖了搖頭道:“我怎會害怕被她連累,我這一生做得最錯的事情,莫過於屈從太后的壓力,讓諾兒嫁入深宮之中,是我一手將她推入火坑,現在我知道她仍然活在這個世上,心中已經開心到了極點。就算讓我立刻死去,我也心甘情願。”他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決無半分的虛假。我想起今日見到兒子的情形,相信曲靖對女兒和對我兒子抱有同樣的感情。
曲靖道:“勞煩太子殿下爲我給她帶一句話,讓她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到秦都來。”
我嘆了口氣道:“曲姑娘雖然活着,可是她的芳心早已死了……”
曲靖默然不語,他應該知道我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當初曲諾對沈池芳心暗許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只有曲大人才能夠給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曲靖苦笑道:“只可惜,我父女二人再也無緣生活在一起了。”
我深有同感道:“親人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聚,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曲靖點了點頭,他卻不知道我這句話是說自己的。
我們同時沉默了下去,過了許久,曲靖方纔道:“明日我主持祭天之後,太子帶我去見他們。”
我點了點頭。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埋藏在心裡,當年和曲諾洞房的並非是燕元宗!”
“什麼?”曲靖被我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徹底驚呆了。
我低聲道:“曲諾嫁入皇宮之時燕元宗已經死去,太后爲了防止宮廷發生變亂,方纔讓人假扮燕元宗,繼續舉行這場婚典。”
曲靖顫聲道:“那……假扮燕元宗的人究竟是誰?”他心中隱然猜到了什麼,只是不敢證實。
我凝視着曲靖的雙目,緩慢說道:“我!”
這個字宛如千鈞重錘般擊落在曲靖的心口,他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了下去。費了好大力氣方纔道:“你……是說……諾兒的兒子,是……你的骨肉!”
我重重點了點頭,我之所以 告訴曲靖實情,不僅僅是爲了幫助他父女重逢,更重要的是,我要將他拉入我的陣營,明日的祭天儀式由曲靖主持。我要讓他成爲我堅實的後盾。
曲靖的目光復雜之至,他強忍心中憤怒道:“你……好卑鄙……”
我歉然道:“有些事情並非是我所能夠掌控,我對曲諾也並不是毫無感情,否則我又何必費盡千辛萬苦將她從黃陵中救出?”
曲靖嘆了口氣道:“冤孽,冤孽!”他從剛纔的紛亂中漸漸鎮靜了下來。低聲道:“這件事諾兒究竟知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黯然道:“我害怕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始終不敢將實情吐露給她。”
曲靖盯住我的雙目道:“你害了諾兒一生!”
我真摯道:“曲伯父放心,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彌補對曲諾的傷害。”我將他的稱呼改爲了伯父,巧妙的暗示我們之間現實存在的關係。
曲靖又嘆了口氣,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
我懇求道:“曲伯父,諾兒母子的事情,還情你幫我,只要諾兒能夠接受我,讓我做任何事情,我都甘心情願。”
曲靖有些疲憊的閉上了雙目:“夜深了,太子殿下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並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隆重的祭天儀式,可是這樣壓抑肅穆的氣氛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每位列席的王宮貴胄全都陰沉着面孔,希望在他們的眼中一點點的消失,秦國的現狀讓他們對前途和命運已經失去了信心。
晶後的鳳輦準時抵達了天壇,我這次以貴賓的身份出席,陪同晶後祭天的有秦皇燕元立和肅王燕興啓。
晶後在許公公的攙扶下走在隊伍的最前,燕元立跟在他的身後,然後纔是我和燕興啓,最後的是秦國的皇族重臣,從隊伍的排列上就可以看出晶後在秦國的至高無上的權威。
衆人井然有序的走入天壇,大秦奉常曲靖在祭天壇的入口處等待,整個祭天儀式將在他的主持下進行。
祭天儀式等級分明,下級官員只能在天壇廣場之上恭候,祭天壇共分九層,越是向上級別越是尊貴。
有資格進入最上方祭壇的只有晶後、燕元立。
我和燕興啓在八層祭壇。
燕興啓顯然沒有預料到今日會發生什麼,微笑道:“太子殿下在秦都已經呆了不少時日,爲何不考慮離開?”
我笑道:“康秦之間的盟約仍然未籤,我怎能放心的離開?”
燕興啓擡頭看了看豔陽告照的天空,故意嘆了一口氣道:“這樣的天氣。如何會有雨落下來?太后的一番誠意只怕會化爲泡影。”
“大哥好像對未來並不樂觀!”
燕興啓道:“並不是我對未來不樂觀,而是現實讓我無法樂觀起來。”
我微笑道:“精誠所致金石爲開,我相信大雨馬上就要到來了。”
燕興啓的脣角浮現出一絲不懈的笑意,豔陽高照。萬里無雲,傻子也能看出沒有任何落雨的跡象。
“太子殿下,最近秦都充滿了流言蜚語,不知道你可由所聞?”
燕興啓故意在觸怒我。
我佯裝不知的搖了搖頭。
燕興啓嘆了一口氣道:“我原本不想說,可是如果不說又怕這件事傳得不可收拾。”他向我湊近了一些,低聲耳語道:“諸位王公大臣對你自由出入後宮頗有微辭,太子殿下是不是應當收斂一下。”
我冷笑道:“大哥休要聽那些小人中傷,我和母后之間清清白白,誰愛說什麼由得他去吧!”
燕興啓故意搖了搖頭。還要說些什麼,卻見一名御前侍衛,慌慌張張的衝了上來。
燕興啓怒道:“混帳東西,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居然亂闖,不想活命了嗎?”
那名御前侍衛慌忙跪倒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道:“啓稟肅王千歲……大事不好了,東胡今日凌晨向我邊境發動了攻擊。戰事已經爆發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東胡的這場戰爭來得真是時候,有效的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戰場上去。
燕興啓臉色也是微微一變,擺了擺手道:“祭天之事非同小可,任何事情不得打擾,等祭天結束以後我會告訴陛下,你先退下去吧!”
那侍衛只好退了下去。
此時聽到曲靖通傳,我和燕興啓架着裝滿五穀的銅鼎進入祭壇。
晶後跪在祭壇正中,美目緊閉。默默祈禱着什麼。
在曲靖的指引下,我和燕興啓跪在相應的位置,晶後輕聲道:“許公公,你將祭天賦交給曲奉常!”
許公公將我事先起草好的祭天賦交道曲靖的手中。
雖然事先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此刻也不禁有些緊張,今日對我和晶後來說無異於一場賭博,拿下燕興啓不難,可是這場暴雨若不能如期而至,我們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
曲靖朗聲道:“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奉宗廟,託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羣生。乃者天災連連,朕甚懼焉。惶恐觸怒上天,朕即不逮,導民不明,反側晨興,念慮萬方,不忘元元。唯恐羞先帝聖德,故並舉賢良方正以親萬姓,歷載溱茲,然而俗化闕焉。怎料肅王燕氏興啓,辜負聖德,忤逆民心,於大秦存亡之際,搜刮民脂,中飽私囊,兼宇內哀惶,幸災肆於悖詞,喜榮表於在感,至乃徵召樂府,倡優管絃,彌不備奏,珍饈甘膳,有加平日,採擇鑾御,醜聲四達,親與左右,執坲歌乎,推排梓宮,又復日褻狎,羣小漫戲,興造千計,費用萬鍛,人力殫盡,刑罰苛虐,幽囚日增。居國之高位,好皁隸之役,處百官之首,悅廝養之事,遠近嘆嗟,人神怨怒……”曲靖萬萬沒有想到這祭天賦竟然變成了討伐燕興啓的罪過書。
他看了看我,我向他遞過一個鼓勵的眼神,曲靖這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繼續念道:“今大秦哀鴻遍野,流民自佔二十餘萬口,蓋聞堯親九族,以和萬國。朕蒙遺德,奉承聖業,維念宗室,屬未盡而已罪絕,改行勸善,其復屬,使得自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然肅王不知悔悟,觸怒上蒼,罪不可恕……”
燕興啓聽到這裡,忽然爆發出一生狂笑,他霍然站起身來,冷冷向晶後道:“慾加之罪何患無詞!太后祭天的真正用意原來在我燕興啓的身上。”
晶後仍然跪在祭壇的正中,她輕聲道:“陛下的意思,皇叔難道還不明白嗎?”
燕興啓冷笑道:“陛下的意思還是你太后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你想殺我,大可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必將秦國的災禍全都賴在我的頭上!”
晶後淡然道:“先皇託夢給我,你纔是大秦災禍的罪魁禍首,只有殺掉你,大秦才能從災禍之中解脫出來。”
燕興啓大吼道:“項晶!你膽敢動我!”
許公公使了一個眼色,身邊的兩名侍衛猛然衝了上去,將燕興啓推倒在地,反剪雙手捆在地上。
燕興啓號叫道:“項晶,你這個妖婦,所有的大臣都在下面看着你,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晶後冷冷道:“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是你,不是你惹得天怒人怨,秦國也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
秦皇燕元立被眼前突然發生的變化嚇得哆哆嗦嗦,顫聲道:“母后……皇叔……他……他……還情你手下……留情……”
“住口!”晶後怒道。
燕元立嚇得癱軟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曲靖提醒道:“太后,所有王公大臣都在下面的祭壇,就算要定肅王的罪,也要等到祭天過後,審訊之後再做判罰!”
晶後緩緩站起身來,俏臉高高仰起,高貴的氣度,凜然不可侵犯。
正午的陽光灑落在她的嬌軀之上,爲她整個人攏上一層神秘的光華。
晶後道:“燕興啓死有餘辜,我今日便要以他的鮮血祭天!”
燕興啓此時方纔意識到,晶後要不惜一切代價向他下手,雙目之中流露出驚恐無比的神情,他聲嘶力竭的叫道:“賤人!你若是殺我,馬上就會面臨社稷崩塌的下場……”
晶後冷冷道:“你高估了你的影響,秦國的政局不會因爲你死而發生任何的改變。”
燕興啓惡狠狠的罵道:“淫婦,你是想將我燕氏的江山雙手奉送給你的情……”
不等他的這句話說完,我一拳便擊打在他的嘴上,燕興啓的門牙被我打落,鮮血沿着他撕裂的脣角泉涌般流出,這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更顯得更加恐怖。
晶後輕聲道:“曲大人,將你的天刀借我一用!”
天刀長約五寸,通體爲白金打造,是祭祀之時殺牲供奉的工具,也是唯一準許被攜帶進入祭臺的利器。
曲靖心情沉重的將天刀送到晶後的手中,晶後的俏臉一如往常一般平靜,輕聲道:“你將祭天賦向忠臣傳達下去。”
曲靖點了點頭。
晶後在許公公的攙扶下,來到燕興啓的身前。
燕興啓此時方纔知道,晶後早已失明多時。
“有件事我始終想問你……元宗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興啓的目光顯得紛亂而瘋狂,他已經明白今日絕難逃過一死,他迅速接受了現實,抓住最後的機會給予晶後無情的打擊,他嘶啞着聲音道:“害死他的是你……你如果不是你篡奪我大秦的權位,我爲何要殺他?是你害死了你的孩兒,是你……”
晶後忽然發出一聲痛徹心腹的嘶喊,天刀閃電般戳中了燕興啓的胸口,一刀,兩刀,她宛如瘋狂般不斷的刺了下去,燕興啓的鮮血濺了她一身,我衝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臂,晶後無力的坐倒在地上大聲哭泣起來。
此時祭壇下衆多王公大臣衝了上來,局勢驟然變得嚴峻了起來。
我仰望蒼穹,烈日仍然高懸在空中,哪裡有下雨的跡象,難道晶後和我的命運註定了要在這裡觸礁嗎?
許公公看着祭壇下羣情激憤的場面,臉上不由得失卻了血色,顫聲道:“反了……反了……”
關鍵時刻曲靖第一個恢復了鎮靜,朗聲說道:“陛下以燕興啓的性命祭天,爲大秦贖罪!”
他的話音剛落,天空中猛然響起一聲霹靂。
所有人都被這一聲霹靂震驚了。紛亂的局面頓時沉寂了下去,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太陽的光芒突然黯淡了下去,天色在一點點的便暗。
我內心的陰霽卻隨着天色的便暗,一絲絲的退去,曹睿果然沒有騙我,午後會有暴雨,眼前的情形印證了他的預言。
天色越來越暗,整個天空宛如罩在一層濃重的幕布,又像是不見繁星的夜空。
一道奪目的光華劃破了黑色的天際,隨之而來的是天驚地動的雷聲。一滴久違的雨水落在我的面頰上,我的手指觸摸着這沁人心脾的清涼,黃豆大小的雨點密集的傾瀉在大秦的土地上。
圍困在祭壇周圍的官員發出一陣歡呼,沒有人再去懷疑燕興啓的死,這場暴雨足以洗去任何的疑慮和證據。
曲靖高聲道:“我們的誠信終於感動了上蒼,逆賊不除,災害不斷啊!”
所有人都沉寂在這場及時雨帶來的歡樂之中。
晶後落寞寡歡的跪在祭壇的正中,任憑暴雨沾溼了她的衣裙。雨水可以洗去她身上的血跡,卻無法洗去她內心的悲傷,她雖然成功除去了燕興啓,卻沒有感到任何的喜悅。
許公公撐起雨傘恭敬的守候在晶後的身邊,默默的爲她擋風遮雨。
我第一次感覺到晶後是如此的孤單,想起她即將消失的生命,我的內心宛如刀割一樣的疼痛。
我低聲奉勸道:“母后還是先回宮去休息,這裡雨冷風寒,千萬不要弄壞了身子。”
曲靖來到我的身邊,低聲道:“肅王的屍身怎樣處置?”
我凝視着前方的祭天爐鼎。那裡不失爲燕興啓最好的歸宿。
當燕興啓的屍身被投入銅鼎的剎那,一聲悽慘悲切的狂叫突然響了起來,卻是秦皇燕元立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幕幕瘋狂殘忍的情形,他瘋了!
如期而至的暴雨印證了燕興啓觸怒上天的說法,也暫時堵住了秦國上下的攸攸之口。
然而這個理由只能騙騙尋常的百姓,卻無法讓秦國的皇族徹底心服。他們之所以突然改變了立場,暫時放棄倒戈奪權的想法,都是因爲東胡發起的這場戰爭。在這樣的時候,如果繼續和晶後敵對。秦國將會不可避免的陷入分裂之中,而且無論誰奪得皇位,他們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抗衡東湖的鐵騎,放眼現在的秦國皇族之中誰又有這樣的本事和能力呢?
在東胡人發動對秦戰爭的第五天,大康十萬援軍分三批進入秦國境內,與此同時,北胡方面傳來消息。拓拔醇照已經集結兵力向兩胡邊境進發,隨時準備發動對東湖的大舉進攻。
晶後自從祭天之後,不幸淋雨受寒,她的病情越發的沉重起來,而我爲了避免落人口舌。不得不強行抑制住對晶後的思念,無法日夜守候在伊人的榻前。
連日的暴雨讓乾涸許久的胭脂湖重新張滿了春水,趁着濃重的夜色,我和曲靖在狼刺的陪伴下乘舟前往伽藍山的慕雲齋,探望曲諾母子。
任何人都能從我陰鶩的臉色中看出我此刻的心情何其沉重。我靜靜坐在船頭,仰望煙雨悽迷的湖面,不由得想起晶後的病情,內心越發的難過。
曲靖身穿蓑衣,打扮得如同一個尋常的漁翁,他舉起一把油紙傘,爲我擋住風雨:“太子雖然年輕,也許要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不然等到了我這般年紀的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了。”曲靖對我的關懷顯然出自內心,當初他對於沈池和曲諾的感情並不認同,不過是出於對女兒的憐愛,並沒有阻止,現在既然知道我和曲諾之間的事實,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接受了這件事。無形中已經將我當成了自己的女婿看待。
其實拋開當初我得到曲諾的手段有失光彩以外,我無論地位還是條件足以配得起他的女兒,曲靖發生這樣的轉變也在情理之中。
我向曲靖感激地笑了笑,結果他手中的紙傘。
曲靖望着煙波浩渺的湖面,蔚然嘆道:“雨已經下了整整五天了,好像仍然沒有停歇的跡象。我現在開始擔心,上蒼帶給秦國的災難是不是仍然沒有結束。”
我搖了搖頭道:“我們雖然不能徹底避免災難,卻可以將災難的危害降低到最小。”
曲靖雙目一亮。
我遙望前方的伽藍山朦朧的輪廓,輕聲道:“曲大人,我想讓你將那個秘密繼續爲我保留下去。”
曲靖點了點頭:“你放心,如果有必要我會忘記那件事。”曲靖遠比我想像的更加通情達理。
慕雲齋留給我的記憶應該是傷感居多,我和多次救過我的秋月寒初次相逢就在這裡,這裡的景物依舊,院落經過暴雨的洗滌顯得越發的清爽。
我和曲靖在一名小尼姑的引領下走入了慕雲齋內,此時暴雨卻突然停歇了。屋檐上仍然在滴落着水珠,在空靈的山野之中奏響一曲清越的旋律。
玄櫻獨自坐在草亭之中,凝望着屋檐滴落的水珠,似乎已經出神,就連我和曲靖的出現也沒能引開她的注意。我這才發現她身上與衆不同的美,她沉思的靜謐之美是我在其他人的身上從未發現過的。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玄櫻這才從沉思中醒來,淡然笑道:“我只顧着觀雨。卻怠慢了兩位貴客,兩位千萬不要見怪。”
我笑道:“此刻雨已經停了。”
玄櫻道:“驟雨初歇之時,方纔是雨景最美之處,太子殿下難道從未體會過其中的靜謐與安詳嗎?”
她指了指後院道:“她們母子就在後院休息。”
我轉身向曲靖道:“您先過去吧,我在這裡陪玄櫻師傅說兩句話。”其實我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們父女相見的情形,這種時候,我最好還是迴避的好。
我來到玄櫻的對面坐下,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古琴之上。
玄櫻爲我倒了一杯清茶,奉到我的手邊。
我笑道:“自從胤空品嚐過玄櫻師傅親手烹製的清茶,再飲其他的茶水都失去了味道。”
玄櫻淡然笑道:“太子過獎了,你的操琴之技方纔讓玄櫻念念不忘。”
我伸手撫在琴絃之上:“既然今日巧遇知音,胤空便爲玄櫻師傅再撫一曲,以表示對你的謝意。”
玄櫻點了點頭,一雙明澈的美目重新落在屋檐處。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隨風緩緩落下,就在水珠滴接觸到水面的剎那,我輕輕撥動了琴絃,琴聲恰如一縷春風。隨着水珠擋開的漣漪在夜色中溫柔的化開。
《春水謠》的樂曲重新迴盪在玄櫻的耳畔,我忍不住想起了遠在燕國守孝的谷纖纖,那是我在二女的身邊彈奏此曲之時,是何等的自在逍遙。
此時我的心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發生了變化,一縷相思,無限哀愁。《春水謠》在我的手下失卻了往日的旖旎柔情,卻多出了幾分淒涼冷清。
琴聲嘎然中斷,琴絃在我的指尖處崩爲兩段。
我呆呆看着古琴,內心中感到一陣無可排遣的煩躁。
玄櫻輕聲道:“你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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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未來得及回答,卻聽到身後的院落之中傳來一聲尖叫。我和玄櫻對望了一眼。目光之中充滿了驚疑,我們同時站起身來,向院落中衝去。
卻見一名黑衣人挾持着曲諾,鋒利的刀刃緊緊貼在曲諾雪白的粉頸上。
曲靖抱着我的孩兒,拼命向我們跑來。
玄櫻和我來到曲靖的身邊,保護住他和孩子。
那黑衣人嘶啞着聲音吼叫道:“把那孩子交給我,否則我一刀殺了她!”
玄櫻冷冷道:“佛門淨地,你竟敢妄動殺念,不怕佛祖怪罪嗎?”
黑衣人冷笑道:“我只要那個孩子,我數到三,不把他交給我,我馬上就割斷她的喉嚨!”冰冷的刀鋒向下壓入了半分,鮮血沿着曲諾的粉頸緩緩流了出來。
我大驚道:“你放開她,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黑衣人發出一聲桀桀怪笑:“任何條件?你龍胤空會不惜一切代價救這個女人?“他搖了搖頭道:”難道你不管你親生兒子的性命了?”
我的臉色一沉。
曲諾的震驚遠遠超過了我,她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那黑衣人冷笑道:“天下間竟然有你這樣糊塗的女人,你仔細看看,這孩子的五官眉眼,哪一處不像極了龍胤空,他根本就是龍胤空的骨肉!”
我怒吼道:“住口!”
黑衣人怪笑道:“你若是真有勇氣,便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她!”
玄櫻低聲道:“不要中了他的激將之計!”
沒想到此時曲諾突然掙脫了黑衣人的手臂,不顧一切的向我們的方向逃來。
我大吼一聲,全速向黑衣人衝去,玄櫻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黑衣人揮動手中的長劍,全力向曲諾的後心刺去,我抓住曲諾的手臂,用力將他拉向我身後,用身體擋住了這致命的一劍,劍鋒從我的肋間刺入。
與此同時,玄櫻拔下發簪向黑衣人投射過去,木製的荊釵宛如激射的勁弩一般,準確無誤的射中了長劍,龐大無匹的力量讓黑衣人再也無法拿捏住手中的長劍,長劍脫手飛出。
黑衣人不敢做任何的停留,身軀連續幾個倒翻,瞬間消失於忙忙夜色之中。
曲靖抱着孩子迎向女兒,祖孫三人抱頭痛苦。
利劍只是擦破了我肋間的皮肉,並沒有傷及我的要害,饒是如此流出的鮮血也已經將我的上身染紅。
曲諾看了看兒子,忽然伸手從地上撿起了長劍,她一步一步來到我的身邊,美目冷冷盯住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剛纔那人……他說的……可是真的?”
曲靖還從未見過女兒這般的神態,生恐她羞怒之下將我刺傷,駭然道:“諾兒,你……聽我解釋……”
曲諾冷冷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他說得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用力抿了抿嘴脣,重重點了點頭。
曲諾美目之中滿是淚水,她此刻方纔明白當初我爲何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從黃陵之中救出,她忽然發出一聲近乎發狂的尖叫,利劍猛然向我的胸口刺來。
劍鋒戳入了我的肌膚,而這時兒子的啼哭聲同時響起。
曲諾這一劍凝滯在我的胸前,再也無法刺入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