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助理的聲音嚷得極大, 旁邊那幾個討債的工作人員聽見，臉色各有變化。
心中所想雖有不同，但每個人看向俞晶晶的眼神, 都充滿着古怪的敬意。
這客人自開房入住以來就一直困在房間裡, 不光人沒出來，飯也沒叫進去過。
昨天倒是開門露了臉，可聽喊門的那兩位說，裡頭人臉色白得嚇人, 看着就跟只吊着一口氣似地，隨時都能歪倒。
身上倒沒什麼傷, 但精氣神卻是散的，一看就知道傷心傷身, 對人世已無留戀。
下面人一通猜測, 什麼死法都想出來了。
說她不吃不喝，存心餓死的有, 說她在房間吸粉，快樂至死的也有。
俞晶晶那副瘦骨嶙峋的樣子，實在很容易引人往那邊聯想。
大家越說越是膽寒，商量了半晚上, 決定第二天天亮了就把人轟走, 哪怕把房錢退了，也得扔掉這個麻煩。
結果半夜人家男朋友就來了，知道能提前甩開這個包袱，值班的興沖沖地給大堂經理打了電話, 又在小羣通知了其他人，大家彈冠相慶。
誰知道一大清早，那男的一個人走了，連句叮囑的話都沒留下來。
擔心再度受刺激的客人一個人呆着對自己下狠手，大家都商量好了破門而入，把人搶下來。
只是誰先進去，誰後幫手，這個事一直定不下來，磨蹭到現在。
萬幸的是這女孩自己想通了，打電話下來退房，大家繃了好幾天的弦才徹底鬆下來。
說是損了東西，讓上來查看，好幾個人都興沖沖跟過來幫手，想看看這苦情戲裡的女主角長什麼模樣。
這幾天在屋裡，究竟折騰了什麼，誰都有好奇。
一進房間，迷團算是徹底解開了。
各種稀奇古怪的死法都猜過了，卻是萬萬沒猜到這個。
看看瘦仃仃的俞晶晶，每個人心中都是暗自佩服。
大過年的，開窗戶放雪進來，活生生凍死自己，這得是有多狠的心，才能下得了手這麼幹啊！
在房間裡每找出一個損壞點，大風大雪開窗受凍的現場，就腦補得停不下來。
只是這些念頭都在肚子裡打轉，具體什麼情況，沒聽這女孩親口說了，總有些不能確定。
有人沒忍住，旁敲側擊問原由，客人卻說是自己昨天忘了關窗，才造成的損失。
天寒地凍地，窗戶開條縫都能打十幾個大噴嚏。
忘了？鬼才信！
正在心裡嘀咕，這一通電話簡直有如點晴之筆，瞬間把事情的性質定下來了！
就是尋死，沒跑！
抗了那樣大的一夜風雪，還能好生生站在這裡，一臉淡然地跟電話那邊借錢。
這樣剛強的體質，誰能不敬佩？
“是這個帳號吧？”
俞晶晶指指桌邊酒店資料薄上的轉帳號碼。
“是是。”經理趕緊點頭，“零頭算了，整五萬就好。”
整間房泡了水，最貴的大牀跟從池子裡撈出來似地，光換這牀至少就得兩萬以上，再加上壁紙和地毯其他零碎，五萬真的是友情價。
怕刺激到俞晶晶，跟她報損的時候，大家都是小小聲說的，不光不敢加價，還儘量往低了報。
這女孩體質強悍，心理素質卻不行，萬一激出個好歹，付不出錢又尋死覓活一回，責任誰擔？
這些人的心理活動，俞晶晶一概不知，只覺得每個人都偷拿眼風掃自己，時刻觀察打量，端是不懷好意。
這樣的表現，總讓俞晶晶疑心這價格報貴了。
但她也不是喜歡在小處計較的人，跟人扯皮拉筋摳細帳，這活學校沒教過，不會。
把酒店帳號報給馬助理，俞晶晶就準備收線。
“喂！俞小姐！我還有話沒說，你別掛啊！”
“還有什麼事？錢我補了卡就轉給你，最晚明天。”
“錢不急！我是想問，你什麼時候來上班啊？下午？明天？”
馬助理這焦急口氣，讓俞晶晶有種自己身負國家重任，千萬軍士等着自己調度的感覺。
實際上，這大過年的，搶在這幾天上三十二樓看病的患者，沒幾個吧？
看了眼時間，俞晶晶才發現年假已過，昨天是正式復工的日子。
發現確實是誤了一天的工作，馬助理這樣催促，俞晶晶便理解了。
不管是上學還是上班，她從不遲到早退，就算是有事，託人請假也得給個交待。
看來昨天事情確實忙，少了她一個，三十二樓都有些轉不動樣子。
“明天來不了，最快後天吧。”
雖能理解馬助理的焦急，俞晶晶卻也沒答應下午就過去開工。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家裡出了狀況，還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有什麼事都可以對我說的，我這邊幫你想辦法解決，只要來上班！”馬助理一個磕巴都不打，拍胸脯保證。
又是借錢又是請假，這根本不是俞晶晶的風格，不把事情弄清楚，怎麼給上面交待？
“沒什麼事。後天早上我會照常上班的，掛了。”
俞晶晶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工作人員，“到帳了沒？我可以走了嗎？”
經理在手機上察看了一下，堆笑點頭，“到了到了！”
俞晶晶衣服溼了，只有書包裡那件給白錦溪披過的外套可以穿。
外套沾了泥，套在身上肥肥大大，俞晶晶頭髮蓬亂，挎着只舊書包，被一羣人浩浩蕩蕩送出了酒店大門。
這種待遇，就是高級VIP也享受不了幾次。
大家發自內心地送她離開，出了門外還捨不得回，像是擔心她折轉一樣。
俞晶晶招了車，看到酒店門口一排工作人員向自己點頭行禮，也回手擺了擺，又收穫了更熱情的歡送微笑。
一天一千多的房錢，果然有相匹配的服務。
想想房錢和賠償金，雖然還有些心痛，但看了這服務，俞晶晶也就沒再過多糾結。
上了出租車，司機看到酒店人員的態度，對待俞晶晶也份外殷勤。
雖然穿得不怎麼樣，但興許是有錢人的低調呢？
小費給不足，哪來那多麼職員夾道相送？
歡歡喜喜把俞晶晶送到了仁愛員工宿舍，收錢碼遞過去，得回來的是精確到毛的車資。
司機恨恨拔轉方向盤疾馳而去，氣流帶俞晶晶髮絲揚動，更顯凌亂。
越是有錢越摳，真理！
泡了一夜的雪水，渾身上下溼黏黏地不說，頭髮也被豆豆弄亂弄散打成了結。
回了宿舍，俞晶晶在浴室裡泡了一個多小時才洗完澡。
頭髮上面有幾個結實在解不開，她就拿剪子絞了。
披着能很明顯看出長短，但紮起來就還好。
吹乾頭髮換了套乾淨衣服，俞晶晶提長褲的時候，發現了不對。
這條褲子新買不久，附近菜場做展銷，路過時看到價格便宜，沒試就直接拿了兩條，一百塊都不到。
回來穿着雖着有點緊，但往上提提也能提起來，必竟身材瘦小，只要不是兒童褲就沒有拉不上的道理。
可是現在，這褲子卻卡在了大腿上，用力往上一提，側面裂了大縫出來。
地攤上的褲子質量是不會太好，但也不至於洗了兩水，就縮成這樣。
俞晶晶伸手在腿上捏了兩把，又摸了摸腰。
直起身看了眼鏡子，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不是褲子小了，是她長胖了。
胖也沒胖多少，就是整體豐腴了一些，原先緊繃的褲子，現在就沒法穿了。
身體上的變化，是才發生的，剛剛在酒店的時候，還不是這樣。
豪叔進化的時候，身體胖壯了一圈不止，皮膚也變得堅實，指甲鋒利。
她雖然不是在外在進化，但隨着體質增強，有了改變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因爲預料到這個可能，俞晶晶纔沒直接答應馬助理下午上班。
再過一天，身體應該就能穩定下來。
地下基地什麼都有，武器食物以及各種器械都是一個庫一個庫存着的，可生活上必須的一些小物，卻是一樣都沒有。
比如鏡子。
爲了節省能源，備用電源只在偶爾需要的時候纔開啓一下，俞晶晶跟豪叔常年生活在黑暗中，都是靠着聽覺嗅覺定位活動的。
在這樣的環境裡，有鏡子沒鏡子毫無區別，於是俞晶晶對自己身材樣貌，從沒過多關心。
出來後，她也延續了這樣習慣。
衣服能穿就好，頭髮亂了紮起來，等學習了社會知識，知道乾淨整齊容易取得人類好感，在衛生方面就格外注意了一些。
俞晶晶從沒覺得自己有多好看，幹扁清瘦，臉色慘白，並不符合主流審美。
偶爾照照鏡子，也是練習表情，活動肢體避免僵硬。
鏡子對俞晶晶來說，只是反饋工具，除此之外沒有過多功能。
可是今天，卻不同了。
俞晶晶從沒想過，自己會和普通女生一樣，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癡迷流連。
鏡中的她，頰上兩點潤紅，眼睛黑亮有神，脣瓣像桃花一樣微微張着，一點細碎白牙微閃，訝異中透出可愛。
這張臉，再不像以前那樣蒼白失血，多了幾分活氣。
這樣的生動，是俞晶晶渴求已久的。
美或不美，她並不在意，五官生得再好，也不求人欣賞。
她要的，只這一份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