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股陳腐的血腥氣，濃烈沖鼻, 只要聞過就不會忘記。
他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味道難聞, 屋裡常年噴着香水, 古怪香氣層層疊疊, 將這血氣掩得得極好。
雲錚或許是習慣了, 每次進這屋子, 都只覺得香味難聞, 聞不到其他氣息。
雲顯周不肯開窗，味道經久不散, 不管誰進來，鼻子都經受一番折磨。
俞晶晶嗅覺靈敏, 除開這香氣以外，還聞到了老人破裂腹腔以及皮褶縫裡散出的濃重血腥氣。
這血氣在他身上已存在很久了，烙進骨子裡, 抹除不去。
在樓下聞見時, 還只是猜測。
現在看到老人, 俞晶晶已經能肯定，這個雲顯周和她一樣, 也是存活至今的古早屍族。
她不吃血食，很早便開始服用營養劑，身上纔沒有古早屍族獨有的血氣。
雲顯周就不同了。
他跟豪叔一樣, 似乎都是經歷過戰爭的老人，不管是眼神還是氣味，都一樣存着野性。
哪怕眼珠幹縮成粒, 落在眼眶裡晃盪，也不減威勢。
避過眼神，俞晶晶低下頭，平定心緒。
這是除了研究所以外，她在外面見到的第一個古早屍族。
知道雲顯周不會察覺出自己身份，但這樣面對面，被他緊緊盯着，俞晶晶還是生出一絲緊張。
“坐近些。”雲顯周吃力招了招手。
雲錚坐到對面沙發上，示意俞晶晶也坐過來。
這個位置，正好處於檯燈照出的光亮中。
俞晶晶規規正正坐好，再擡眼，又跟雲顯周對上了目光。
“挺好……”雲顯周點頭，“你有些眼光。”
話是對着雲錚說的，雲錚笑笑，沒搭腔。
俞晶晶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時候，看着很是老實本份，無怪雲顯周滿意。
他第一任妻子就是個不安份的，除了把好處往自己族人懷中扒拉，還在外頭招蜂引蝶，下了他不少臉面。
後來找的女人，大多寡言少語，只要長相漂亮，有沒有身份背景都不重要。
雲錚依着自己心意選的人，也正合了雲顯周給自己找女人的套路。
仔細看看俞晶晶，雲顯周目光落到她右手。
紫金指環套在尾指，這是已同意合宿的意思。
男女套上這戒指，就是目前有對象在相處，一拍兩散的時候再取下來，換到下一任手上。
雲錚尾指上一直都套着一枚戒指，另一枚原先給了莫桑，她扔在一邊懶得戴，關係結束時便有莫家人遞還回來。
本來該給雲水茜的，現在卻直接套到俞晶晶手上了。
還說不肯答應，這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了嗎？
雲顯周笑看了雲錚一眼，對他這效率十分滿意。
女人嘛，就是有點脾氣，哄哄也就好了。
更何況是把她安到這個位置上，怎麼會不肯呢？
雲錚帶俞晶晶進來，並沒多做介紹。
只是讓她認了人，簡單打過招呼，剩下的時間，俞晶晶就一直坐在沙發上聽這兩人說話。
他們聊的事情，都跟雲家內部安排有關。
有感興趣的，俞晶晶就豎着耳朵聽聽，不感興趣的，就放空大腦，緩解頭部脹痛。
腦內疼痛已經不能輕易忽略了，只有盡力剋制，才能勉強抵消這負面影響。
按着頭靠向後方，俞晶晶閉上眼揉了幾下，忽地聽到雲顯周提起研究所目前的研究項目，便偏頭細聽。
關於項目的事，兩人並沒聊多久。
但只憑關鍵的三兩句話，俞晶晶便得出了很重要的迅息。
前段時間研究所最受重視的項目，失敗了。
維持屍變進程最久的人類試驗對象，十五天後死亡，目前已送到六層進行解剖研究，瞭解失敗原因。
而那個爲他提供強悍病毒感染來源的古早屍族，也已被劃到二次項目中，正在進行初期提取。
病毒提取，對於提供者來說，是極其痛苦的一件事。
爲了得到有足夠活性的病毒，採取手法會經常變換。
腦部，舌下，腹中，腋窩淋巴等等，只要在提取時段病毒數夠多，便是採集點。
俞晶晶瞭解過一些，雖不清楚具體做法，但只要知道手段殘忍就夠了。
傷害再小的手法，也具有破壞性。
體質強些的屍族，還能承受得住，稍微弱一些的，只能聽天由命。
俞晶晶脣線緊抿，手已從額角放下。
腦部脹痛依舊明顯，她卻已經體會不出了。
雲顯周說到的那個病毒提供者，應該是錕沒錯。
存活十五天的人類試驗者，就是他所在的那個項目。
這個很受期待的項目，竟是再次失敗了嗎？
將錕划進二次項目，這是很正常的做法。
他提供的病毒活性已得到認可，人類試驗對象雖然死了，但只要再替換一個就能繼續。
只要錕活着，病毒便能源源不絕提取。
從某種方面來說，這也是保障他安全的辦法。
爲了項目，研究所的工作人員也會盡力讓他的生命存續下去。
進教習堂後，俞晶晶還擔心手機不能用，會影響到雲青跟她聯繫。
事實上，雲青沒有發消息過來，也沒有打過電話。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證明他還活着，沒出現任何意外。
進入二次項目，提取病毒肯定會經受些煎熬。
錕的身體本就不好，還強行挖取了骨珠，能不能熬受得住，也是未知。
心有隱憂，面上便帶出了一些。
俞晶晶本沒什麼表情，臉一繃緊，眉頭又皺起，看起來就很明顯。
“是不是累了？”雲錚看她。
“有點。”
“那走吧。”
雲錚起身，向雲顯周行了一禮，“我們先出去了。”
俞晶晶如釋重負，迅速站到雲錚身邊。
正準備學着他行個禮，把今天的事了結了，誰知道雲顯周手一擡，發話道：“你先出去，她陪我坐坐。我還有話要問。”
“她嘴笨，不會說話。”
“我問她答總會吧？又不要她逗我哄我。那種舌燦蓮花的，我也懶得理。”
雲顯周也不跟雲錚多說，指着俞晶晶道：“你坐。”
雲錚皺了皺眉，看了俞晶晶一眼。
俞晶晶有些茫然，見他望來，趕緊搖頭。
“陪爺爺說幾句吧。我在外面等你。”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俞晶晶正想拉住雲錚，誰知道他身子一轉，快步走到門外，又反手帶了門。
“坐。”
雲顯周又喊。
俞晶晶無奈，只能坐回沙發上。
“中級班，是憑實力進的嗎？”雲顯周問道。
聽他問的是這個，俞晶晶稍微放鬆了一些，“是的。”
“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有沒有問題。”
雲顯周推出桌上資料，讓俞晶晶自己拿着瞧。
接過翻看了一下，俞晶晶發現這本個人資料記錄得特別詳盡。
進入教習堂後的一言一行都有記錄，包括拿下初級班第一，進入中級班後挑選人類練習對象做記憶修復，以及布陷重創中班學員等等。
再往前翻，就不侷限於教習堂內部了。
一直翻到最前，到了她離村去X市上高中才截止。
俞晶晶暗舒了口氣，將資料放回。
離開基地後，她在幾個村子各住了一段時間。
都是山裡的小村落，消息閉塞，就算要查，也只能大概查到她住了多久，什麼時候離開的。
想一路順着追到地下基地，基本沒可能。
“都沒錯，是對的。”俞晶晶肯定回答。
“嗯。”
雲顯周點點頭，打量俞晶晶兩眼，擡手指了指自己額頭，“你進來，試試看。”
俞晶晶怔住。
“別擔心，不會有危險。只是考測一下，看看你的實力。”
“我進中班沒多久，精神力操控還不熟練……”
“沒事的，做吧。”
雲顯周根本不管俞晶晶願意不願意，雙眼一閉，靠上躺椅不再說話。
俞晶晶根本沒料到雲顯周留下自己，是要考覈實力。
雲顯週一臉平靜地躺在那裡等自己進入，多猶豫一分鐘都是不敬。
糾結半響，俞晶晶分出一縷精神力，慢慢探出。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動用精神力了，大腦脹痛持續，做一些簡單操控都覺困難。
不過底子在，上手便熟練起來。
精神力凝聚一瞬，俞晶晶便感應到了從雲顯周身上散出的微弱精神力光芒。
這光芒實在太過黯淡，淡到令人不敢相信這是從雲家族長身上看到的。
雲顯週年老體衰，身體已瀕臨崩潰，有眼睛就能觀察得出。
不親自以精神力試探，根本不知道他的精神力竟也退化到了這個程度？
進入一瞬，俞晶晶感覺到雲顯周的精神力退散開來，給自己留下一條很寬闊的通道。
他是真的只想試試實力，並不是有意爲難。
一路暢通無阻，直到進入意識深海，俞晶晶才停了下來。
這裡並不是徹底開放的，很多地方都刻意封鎖起來，唯一看得清楚的，就是懸在最中部，那顆散着藍光的巨大骨珠。
人類的意識深海里，就不會有這樣的景象。
雲顯週一直安靜未動的精神力，突然有了變化。
精神力絲線牽起，開始緩慢繞着骨珠旋轉起來。
俞晶晶看得認真，很快便從雲顯周的手法中，找到了一些可以學習的地方。
這樣的近距離了解精神力手法，還是第一回 。
就算是南師傅，也不會這樣敞開意識領域，任由學員觀賞。
“你也試着做一下。”
意識深海中傳來雲顯周語音，“跟着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