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宗員,王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敬意。這個在歷史上只有區區一句記載的將領,是多麼讓人敬佩啊!從其口中對士人的稱呼看來,他本應該是出身普通人家,但他卻憑藉着滿腔報國之心而長年征戰邊關,雖然能力有限而沒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舉,可神州大地不就是無數個這樣的普通人前仆後繼,拋頭顱,撒熱血,才鑄就了那數千年的輝煌篇章嗎?
自古以來,神州大地之上從來就不缺乏英雄豪傑,豈止是那區區幾頁史書就能記錄的,還有更多的人被歷史的長河所埋沒,他們什麼都沒有,就算戰死疆場卻連個名字也沒有留下。但也正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熱血,才凝築了這個輝煌國度最堅強的基石,造就了那璀璨耀眼的文明!
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這些,王旭豁然開朗,隱隱間更是想通了那個困擾他好幾天的問題。嘴角緩緩拉出了他那獨特的弧線,似笑非笑地望着遠方的天空,心中默默地念叨:小張寧,謝謝!我說過,我會等你!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我爲什麼要打仗……
想通了那一切,王旭心中的鬥志突然無限的燃燒起來,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遊戲人間,而擁有了自己的使命,儘管很沉重,但他卻非常開心。因爲,他明白了自己生命的意義!
不過,此刻的形勢也不容他想太多,屋漏偏逢連夜雨。王旭和宗員並沒能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太久,就得到了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整個張府內沒有一個家屬女眷,除了死去的張圭外,全部是武裝的家兵。而盤問過活捉的家兵後,卻又沒人知道那張圭家人的去向,只是說早在皇甫嵩東郡大捷之後,張圭就已經將他們全部遷走了。
王旭的臉色幾乎是瞬間就變得慘白。這下遭了,本來只要滅了門,那這件事還能壓下,只要說是黃巾餘孽憤恨之下屠滅的就行。而這廣宗殘留的士人雖然知道實情,但因爲心裡本就有鬼,自然不會在這上面多事,避免牽扯出更多的問題。至於那些老百姓,則不用擔心,他們即無法聯繫到張讓,也不會去聯繫,茶餘飯後閒談一段時間,慢慢就會淡忘。
可哪想到那張圭人不咋地,但腦子卻不傻,竟然提前將自己的家人給藏到了別處。這樣的話,這件事就絕對包不住,城裡也肯定有其家人的眼線,發現張圭死了,勢必會第一時間告訴張讓!
雖然王旭心裡極爲忐忑,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只能靜觀其變,見招拆招。而就在王旭憂心忡忡的時候,後院又陡然傳來了張靖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張烈,這一拳,是爲我父親打的!爲你出生入死打天下,究竟圖個什麼?”
“這一拳,是爲我那可憐的母親,從小照顧你,視爲己出,你良心被狗吃了!”
“這一拳,是爲我那年方五歲的妹妹,她那麼可愛,就憑她叫你一聲哥哥,你怎麼就能狠下那個心啊!”
“這一拳,是爲我……”
隨着張靖那似哭似怒的吼聲,庭院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沒人知道這一刻是該喜悅還是悲痛,有的只是一種淡淡的悲哀!或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宣泄復仇的怒火。
倒是宗員要好很多,畢竟是當前軍中年紀最大的將領,長年征戰的他見慣了生離死別,見多了恩怨仇恨。沉沉地嘆息了一聲,很快就平靜下了心中的情緒。
可片刻之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卻是陡然驚呼:“糟糕,張烈不能殺!快去阻止張靖,不要打死了!”
“嗯?”王旭一愣,但隨即以爲宗員是顧及皇帝的活捉命令,想到宗員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當即不由解釋道:“宗將軍,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呢!當初張靖投誠的時候,我曾答應過讓他手刃張烈,卻沒想到陛下會下達活捉的命令,你看這戰場上的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到時候就說他們在捉拿的時候頑抗,失手殺掉了,你看行不行?”
哪知道宗員聞言,卻是皺着眉頭焦急地說道:“張靖的事情我知道,早就猜到你會這麼幹。我年輕的時候,這種事情幹得比你多,也比你熟,你的舉動我一眼就看明白了!雖然這次是陛下的命令,但畢竟情況極其特殊,戰場之上的事情與朝堂上的處理方法自然不一樣,所以確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宗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倒讓王旭有些發呆,但沒等他反應過來,宗員又已經急急地接道:“可現在情況不同,人多嘴雜,一旦有人泄露,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見宗員着急,王旭卻是微微一笑,不在意地說道:“噢!這個你放心吧,今天我帶來的將領都是品行比較好的,應該不會說出去纔對。再說,就算事發,最多就是將功補過,消去我的爵位罷了。身爲主將,既然答應了降將的事情,豈能食言呢?再說,我和他親如兄弟,更不可能爲了官爵而做出這種事了。”
王旭這番話都是實話,只不過官爵這東西他本來就不怎麼在乎,出來打仗不過就是爲了混個名望而已,以便爲將來收攏名臣良將做準備。不過宗員當然不知道王旭的心事,見王旭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頓時皺眉急道:“誒!陛下要求活捉不過就是一時興起而已,如果是平常,以陛下的性格,你只要說已經死了,根本就不會問那麼多,反而會重重地封賞你的功績。可你怎麼把殺張圭這事兒給忘了!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張讓在這上面做文章,進讒言說你是故意欺君抗旨,恃功欺主,到時候只要認真查下來,這裡這麼多人,怎麼隱瞞?你定然是性命難保啊!”
聞言,王旭也是一驚,剛纔還真沒把兩件事情聯繫起來。知道宗員說的事實,也不敢怠慢,轉身邊走。可腳步剛剛邁出,卻又是陡然一頓,猶豫起來。因爲他想到了張靖對張烈那刻骨銘心的仇恨,想到了自己的承諾!
宗員一看,頓時便急道:“快去啊!你還愣着幹什麼,如果張烈被打死可就晚了,你現在絕對不能犯任何錯誤。”
王旭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沉凝半晌後,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宗將軍,我覺得張讓如果要找我麻煩,就算我現在不殺張烈,不犯錯誤,也並非沒有辦法,以莫須有的罪名被他們陷害的忠臣良將還少嗎?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讓張靖報仇,那樣我既能對得起自己的諾言,同時也能根據這件事情來想對策,免得突然被扣上一個不明不白的罪名,那才讓人措手不及。熬過這一關後,以張讓等宦官的性子,只要他氣過了,再給予他一些錢財,這件事情自然就能揭過。”
這話一出,宗員也是沉思起來。半晌,也是點頭認同道:“嗯!你說的也不錯,既然這樣,那我現在就先回去寫信給皇甫將軍。這件事情必須提前做準備,聯繫朝中大臣,不然實在危險至極。”
眼見宗員爲自己的事這麼上心,王旭心裡着實有些感動,當即拱手一禮:“宗將軍之恩,王旭當永生不忘!”
“誒!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應了一句,宗員卻是根本沒有在乎王旭的話,心急火燎得轉身先走了。
看着宗員逐漸走遠,王旭頭疼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這才獨自趕往後院。雖然張烈讓給張靖了,但他卻很想親自會會這個與自己鬥了近一年的對手。
順着張靖接連不斷的吼聲,王旭在後院的東角花園找到了幾人。遠遠便看到張靖正憤恨地擊打着張烈,雖說是赤手空拳,但卻是拳拳到肉,暴怒的吼聲無限的複雜,有着悲痛,有着無奈,有着悲涼,有着悔恨……
而高順則是滿臉冷峻地站在旁邊,長長的蛇矛則是倒插在地上,在那矛刃旁邊還躺着三個渾身血跡的死人,而且其中一人的面相正是當初率隊追殺王旭,後來又被童淵斥退的那個叫凌雲濤的老者。不過另外兩人倒是頗爲陌生,應該從未見過。但王旭也沒心情去理會死了的反賊,看了一下四周,見沒有別的士卒,這才快步走了上去。
隨着腳步聲響起,高順立刻就察覺到有人,當轉頭看到是王旭時,不由快步迎上前道:“將軍,幸不辱命,此賊與那邊三人意欲從後門突圍,被我與張靖聯手擒下。”
“嗯!那兵士們有沒有損失?”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王旭知道那老者不弱,再加上另外兩人,估計殺傷力不小。
“沒有傷亡,我只讓幾個武力比較高的軍侯動了手。不過因爲張靖這事兒,所以已經先命他們出去了。”
“嗯!”點了點頭,王旭正想詢問一下戰況,那邊的張靖已是回頭道:“老大,你是不是有話要和這張烈說?”
“是想說兩句,但沒事兒,你先打,打夠了我再說。”
張靖經過一番發泄,似乎已經冷靜了不少,聽到王旭這話,不由悲傷地嘆道:“算了,再怎麼打,死去的人也不能復生。”
看着張靖臉上那厚厚的淚痕,王旭也是嘆息地搖了搖頭。輕輕走上前去拍了拍張靖的肩膀,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緩緩走向了渾身血污,面色呆滯而絕望的張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