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醺並非口不擇言,而是隨機應變,在她口中的喜歡也不是男女感情上的喜歡,她是故意玩了個文字遊戲罷了,既想敷衍沈老太太,又想讓祝子雄知難而退,只是這句話卻被趕來的沈稼軒聽到,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臉現尷尬之色,且又如三月暖風吹落桃花,眼神中突然就多了些柔柔春色。
沈老太太心中卻暗自叫苦不迭,洛醺喜歡稼軒,這豈不是亂了人倫,面對屋子裡大眼瞪小眼的各位,她爲了家醜不可外揚,急忙讓所有下人退出,也知道兒子一來必定是爲洛醺求情。
果然,沈稼軒對她道:“這麼多人,您今晚是打算用小雞燉蘑菇還是用大餡餃子來招待?我們家的客房只怕要住滿了。”
對症下藥,他清楚母親守着萬貫家財還是非常節儉,或者應該說吝嗇,是斷然不會破費招待祝子雄這麼多人的。
沈老太太當真功夫了得,盤腿坐在椅子上還能顛起屁股,開口罵道:“吃飯就沒有,吃槍子差不多。”
這可不是虛張聲勢,她是見祝子雄沒完沒了的來騷擾洛醺,真打算把他告到縣裡去,蹲大牢還是吃槍子,以絕後患。
沈稼軒卻呵呵的笑,對付老孃他懂得如何四兩撥千斤,捱過去悄聲道:“從未聽說人家幫着幹活還犯法的。”
沈老太太氣呼呼的看着洛醺,自己本來想賺取張老悶這個苦力,被她攪合,小狐狸精居然有本事開荒,只恨她不是爲了沈家而是爲了一個毫不相干的麥子,但兒子說的沒錯,幫着幹活告到民國政府自己都不在理,於是吧唧吧唧的抽菸不再言語。
沈稼軒看了看洛醺:“把你的朋友們都送走吧,再遲半夜都不能到家了。”
洛醺心裡歡喜,知道沈稼軒一來自己就有救,剛轉身沈稼軒又道:“明天不要讓他們來了,那塊地我自有主張。”
洛醺不懂他自有主張是什麼意思,想着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爲自己好,是以也不問,推着祝子雄等人出了大堂。
祝子雄賭氣站住:“阿醺,我們私奔。”
洛醺使勁打了他一下:“你胡說什麼,我可是個良家婦女,怎能做出那樣的事。”
祝子雄憤憤的:“我曉得你喜歡那個殺手對不對?”
洛醺不置可否,推着他道:“快走吧,改天我回去看我爹,找你詳談。”
祝子雄滿心不高興,也還顧忌這是在沈家,既然洛醺答應會找自己,到時再問不遲,於是帶着自己的人離開回去縣城。
送走這些人,洛醺往大堂處看了看,不知沈稼軒如何解決狗剩媳婦那個潑婦。
孫猴子湊過來道:“少奶奶,狗剩媳婦這騷娘們真不是玩意,芝麻綠豆大的事,至於告到老祖宗那裡嗎,不過你放心,這個仇我給你報。”
報仇?洛醺急忙制止:“不要把事惹大了,反正老祖宗也沒有把我怎麼樣,好男不跟女鬥,你可別找人打架。”
孫猴子嘿嘿一笑:“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我不打也不罵,你瞧好吧。”
洛醺更怕:“你不會點她家的柴草垛吧?”她聽說鄉下人大多用這種方法來解決仇恨。
孫猴子道:“殺人放火都是天打雷劈的事,我怎麼能幹,總之你別問了。”
洛醺知道孫猴子爲人八面玲瓏,做事應該有分寸,是以放心下來,等了半天沈稼軒和沈老太太並狗剩媳婦還在大堂裡說話,她就帶着麥子回去房裡睡覺。
孫猴子卻沒有走,就躲在沈家大門口窺望,一個鐘頭後,狗剩媳婦應該是得了什麼好處,喜滋滋的走了出來,孫猴子就尾隨而上。
從沈家到她家不近的距離,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沒有害怕,總歸是在自己村裡,另外逢着春種秋收,忙得經常這樣黑裡來黑裡去,她已經習慣。
眼看還有一條街的距離,只需過一個土地廟就到了,突然有人哼着小曲從土地廟後面閃出,狗剩媳婦嚇了一跳。
“誰?”摸了摸褲兜裡的大洋,這是沈稼軒給的安撫費,這塊大洋對她這樣的人家來說無疑鉅款,心裡罵自己的男人狗剩,這個時候只怕又在悶頭幹活,都不知道來接自己。
孫猴子嘻嘻哈哈道:“我,你是誰?”
雖然孫猴子名聲不好,村裡的女人他幾乎睡了一半,終究是本鄉本土的,狗剩媳婦放下心來道:“我,狗剩家的。”
孫猴子心知肚明,卻故意道:“是嫂子,你我可真是有緣,這樣的時辰都能遇到。”
狗剩媳婦呸了口:“誰和你有緣,滾一邊去。”說着繞開他想走。
孫猴子突然就跪在她面前道:“嫂子,我想你可不是一日兩日,我白天做夢都夢見了你。”
狗剩媳婦踹了他一腳:“癟犢子,別跟我胡說八道,你的事哪個不曉,我可是貞潔烈女,少打我的主意。”
孫猴子爬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可憐兮兮道:“嫂子,就是因爲你是貞潔烈女才讓我喜歡,我惦記你好久了,村裡那些老孃們可不能跟你比,嫂子你要模樣有模樣,會持家能幹活,你說咱窮苦老百姓家有幾個能有你那麼一大筆財富的,兩隻羊,不得了。”
這倒不假,狗剩媳婦不僅僅能打架也能過日子,誰想在她那裡佔便宜是比登天還難,她也就是這樣東邊劃拉西邊算計,把日子過得能夠溫飽,所以被孫猴子一誇,就飄飄然了。
孫猴子見她老實下來,知道時機來了,手就往上摸去,眼看摸到了褲襠,狗剩媳婦立即把他踹倒,罵道:“你個臭不要臉的,想佔我便宜門都沒有。”
孫猴子哭唧唧道:“什麼叫佔便宜,我是稀罕你罷了,嫂子你就是牆那頭的崔鶯鶯,而我就是牆這頭的張君瑞,我不懂啥叫相思,我只知道沒白沒黑的想你,嫂子,你就成全了我吧。”
狗剩媳婦正像祝夢蝶嘲諷的,窩瓜臉三角眼,腰像水桶屁股賽磨盤,五大三粗的像個爺們,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誇自己,就連自己男人狗剩都沒有過,他只想着天黑就扒衣服,無隻言片語的溫存,此時心裡就軟了下來,也還是謹慎的後退一步,道:“今晚的話我就當沒聽見,此後你有個縫縫補補的,只管來找嫂子。”
孫猴子事沒做成怎麼能讓她走,匍匐過去,模樣悽慘,聲音哽咽,泡女人他素有手段,知道改如何投其所好,跪在狗剩媳婦面前,突然就義正言辭道:“嫂子,有你這句話,我孫猴子就是死,也值得了,可是嫂子,你這樣的人爲啥跟了狗剩,那傢伙整天蔫頭耷腦的,比張老悶還悶,只怕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他連親都沒親過你。”
狗剩媳婦頓時紅了臉,索性夜黑看不見,狗剩只知道幹活,甜言蜜語沒有,親親熱熱更別提,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害臊就想走,被突然躥起的孫子一把抱住,嘴就拱了上去,手從她的衣襟處伸進摸向胸脯。
“你們這對狗男女!”
嗷的一嗓子,竟然是狗剩來接媳婦,撞見這一幕,老實人也變瘋狂,掄起拳頭就來打孫猴子。
孫猴子撒腿就跑,狗剩拔腿就追,本來孫猴子身子輕靈一般人追不上,時運不濟,被一根樹樁子絆倒,狗剩按住他好一頓揍,還不解氣,他勾引自己媳婦按過去的規矩是要被亂棍打死的,想想孫猴子是孤兒,沒爹沒孃,就拽着他來找沈稼軒評理。
洛醺本已經躺下,隱隱聽見吵吵嚷嚷,院子裡緊接着就燈籠火把的照得通亮,她知道出了事情,忽然就想起孫猴子說給自己報仇的事,當即大驚失色,心想該不會是孫猴子把狗剩媳婦給殺了,急忙穿衣起牀,由麥子陪着往大堂而來。
從敞開的大門看見,沈稼軒坐在椅子上,旁邊立着管家顧芝山,他面前跪着孫猴子,孫猴子旁邊是她不認識的一個男人。
這當然是狗剩,他邊嚎哭邊對沈稼軒道:“沈老爺,您可得爲我做主,孫猴子是您的長工,我是您的佃戶,這事得您管。”
沈稼軒每天被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纏,煩不勝煩,也還是耐着性子問:“你叫什麼名字?這個孫猴子究竟怎麼欺負你了?”
沈家的事沈稼軒基本都分配出去,田裡有老魯,家裡有顧芝山,還有專門負責牲口的專門負責果木的專門負責賬目的專門負責商鋪的,他集中在一個時間只聽各個頭頭彙報工作,孫猴子和狗剩這樣的下層人他識不得幾個。
狗剩哭咧咧的,指着孫猴子,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才道:“他、他,他上我媳婦。”
洛醺已經走了進去,不懂這個“上”爲何意,還以爲是“打”,猜想孫猴子是爲了給自己報仇欺負了狗剩媳婦,自己焉能見死不救,於是道:“孫猴子乾巴瘦小的,他怎麼能上你媳婦。”
狗剩:“……”
孫猴子:“……”
顧芝山:“……”
還有旁邊的護院:“……”
沈稼軒無力的按了按額角,如落英凌亂在春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