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的一句話彷彿捅了馬蜂窩,洛醺不問青紅皁白就朝沈稼軒吼:“僞君子!”
沈稼軒比竇娥還冤:“先去看看再說,又不是我請來的。”
看就看,等下把那談媒婆的嘴巴撕爛,洛醺擼胳膊挽袖子,氣呼呼的跟在沈稼軒身後,一會兒來句:“你說過不計較我和邵男的事,原來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一會兒再來句:“佟小姐,是不是大家閨秀啊,是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是不是比我漂亮啊。”
一會兒又叨咕:“你敢再娶我就敢殺人。”
最後,哭了,且蹲在地上不走了。
沈稼軒不得不折回,站在她面前嚴肅的問:“丫頭,這麼不信任我?”
洛醺猛然擡頭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傷心,才感覺自己反應太強烈了,也才理解了何冰的心,沈稼轔可是娶了又娶的,把手身向沈稼軒:“我信。”
沈稼軒拉起她:“信就大大方方的跟我去見談媒婆。”
一路再不言語,來到中堂,朦朧燈光下站着一個綠棉褲紅棉襖的妖嬈婦人,這當然就是談媒婆。
聽見腳步聲,正在欣賞沈家中堂裝潢的談媒婆轉過身來,把菸袋在鞋底上敲打下,開口說話之前先來了句:“恭喜沈家大爺。”
飄過來滿嘴的菸袋油子味,頭上的珠花亂顫,整體打扮俗豔俗豔的。
洛醺衝上去剛要開口,被沈稼軒拉到身後,然後問談媒婆:“您費心,告訴我是來給誰說媒?”
談媒婆愣了,繼而笑了:“沈家大爺真會說笑,給你說媒啊,佟家已經應了,你說我這一下午往佟家鋪跑了一個來回。這累得。”
洛醺呼哧又衝了過去,又被沈稼軒拽到身後,繼續盤問:“我並未要你去給我說媒,你是不是弄錯了?”
談媒婆忙着解釋:“是您家二老爺去找的我,說是相中了佟家鋪的佟小姐,還要我晚上登門沈家正式提婚。”
沈稼軒澄清了自己。洛醺心裡大罵,沈稼轔你個王八蛋。枉我白天在何冰面前還替你不停的說好話,你跟我玩陰的。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高聲叫嚷:“談媒婆來了嗎?來沒來?”
洛醺一聽是沈稼轔,騰騰的衝了出去,剛好沈稼轔到了中堂門口,她掄起拳頭就打,還罵:“沈稼轔你皮癢了,讓你找媒婆,老孃打你個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沈稼轔久經沙場之人。輕鬆的抓住她的手:“哎呀哎呀,這是咋地了,破馬張飛的,打是親罵是愛,實在不行,你用腳踹。”
忽然發現裡面巍然佇立的沈稼軒。他知道當着大哥調戲嫂子不對,改口:“當着我大哥你調戲我,你個騷老孃們真風流。”
他還倒打一耙,洛醺怒道:“你爲什麼找媒婆給我叔說親?”
沈稼轔愣了:“誰給他說親,老子是給自己說親,他娶了天下最俊的女人他還想娶,他不怕天怒人怨。”
不是給沈稼軒保媒?洛醺眨着大眼睛。繼而就樂了。
沈稼轔騰騰走向談媒婆:“不是你咋能扒瞎呢,誰說讓你給我大哥保媒,是老子看上佟小姐了,要娶她做五奶奶。”
談媒婆抹了把臉上的冷汗,對沈稼轔有點打怵:“司令大人息怒,這真是褲兜子放屁——整兩岔了,當時您只說看上佟小姐了,讓我來沈家提親,我尋思您在縣裡呢,來沈家當然是給大爺說媒。”
沈稼轔指着她:“你說你毛愣三光的,還能當媒婆。”回頭又訓洛醺:“你說你也是,針扎火燎的,事都沒問明白就喊打喊殺,你那小拳頭給我撓癢癢都不中用,還打人。”
洛醺怒道:“給你說媒也不行,你都幾個媳婦了。”
沈稼轔大嘴一撇:“管天管地你管不了老子拉屎放屁,更管不了老子娶媳婦,多娶媳婦才能多生兒子,這是我娘臨終遺言。”
這還真是沈老太太的心意,當初就是爲了多生孫子才逼着沈稼軒一娶再娶,後來又交代老兒子沈稼轔,所以沈稼軒知道這是孃的意思,也不敢橫扒拉豎擋的不讓弟弟娶媳婦,還是勸:“稼轔,大蘭子已經有了身孕,不久何冰、春枝都會有,你還是考慮下。”
沈稼轔拉着沈稼軒往門口走了幾步,悄聲道:“大哥我是這麼想的,你說我堂堂一個司令還是縣長,雖然娶了三個媳婦,但沒一個出彩的,大蘭子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何冰她不是窯姐嗎,春枝也不過一個鄉野丫頭,怎麼的也得找個大家閨秀才能匹配我的身份和咱沈家的門風。”
他還振振有詞,沈稼軒想勸,他又接着道:“那佟家鋪的佟老爺同着幾個鄉紳請我吃過幾回酒,樣貌端正,滿口的之乎者也,聽說他有個女兒沒出門子(出嫁),我想的是,虎父無犬女,佟老爺不錯,他女兒也差不了。”
假如是沈稼轔吃喝嫖賭抽,作爲大哥可以對他打罵,但人家是娶媳婦,民國政府都不管,作爲大哥也不好管,沈稼軒有心無力,唯有對他聽之任之。
他們這裡和談媒婆聊起婚事,洛醺懶得聽,一個人溜達出去,碰見大蘭子、何冰、春枝三人往中堂而來,難得三人今個齊心協力,這大概是找沈稼轔興師問罪的。
果然,見到洛醺大蘭子問:“司令真要再娶?”
洛醺默認。
何冰譏笑:“洛醺,中午我給你撂的話,應驗了。”
洛醺不語。
春枝陰陽怪氣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洛醺黯然。
大蘭子三人直接去了中堂,洛醺鳥悄的跟在後面,進了中堂三姐妹往沈稼轔面前一杵。
沈稼轔奸詐呢,也知道她們來作何,明知故問:“幹啥?”
大蘭子年長,先開口:“司令,皇上都沒了,現在不興三宮六院的,可不能再娶。”
沈稼轔騰的火了,一貫唯命是從的大蘭子這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敢管自己的事,動手想打,大蘭子把肚子一挺:“你打,你兒子在那裡呢。”
投鼠忌器,沈稼轔果然下不得手,春枝的孩子已經被自己踹掉了,老郎中還說大蘭子懷的是兒子,可不能打沒了,不能打能罵:“媽了巴子,你們倒反天罡了,敢管老子的事。”
大蘭子軟語道:“不是管,是你已經有了三個媳婦。”
沈稼轔指着她:“你,整天水襠尿褲的,何冰,整天才死了親爹似的,春枝,整天像十壇醋泡一根黃瓜,沒一個讓老子可心,這個佟小姐老子娶定了,誰管,誰就自己夾着包袱走人,看老子會不會阻攔。”
要休妻?這回大蘭子與春枝都不敢言語了。
何冰冷笑下:“不是我夾着包袱自己走,而是,我要和你離婚。”
一石激起千層浪,屋內的人幾乎都愣住了,沈稼轔更是瞪大了眼珠子:“你說啥,你要跟老子離婚?”
何冰非常鎮定:“對,我要跟你離婚。”
沈稼轔罵道:“你個臭婊子,老子是堂堂的司令堂堂的縣長,娶了你還不是因爲你哥哥是老子的副官,你還給臉不要,想離婚,是爲了那個祝子雄吧,老子偏不成全你,滾!”
何冰笑了笑:“你不跟我離婚,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你碰我。”
沈稼轔看着她:“耶嗬,賽臉是不,老子就碰你,你現在是老子的媳婦,睡你是天經地義。”他說着衝過去夾起何冰就走。
沈稼軒在後邊喊:“稼轔,不要胡鬧。”
那傢伙不聽,總歸夫妻間上炕睡覺的事沈稼軒作爲哥哥也不好多管,唯有把談媒婆打發走。
正琢磨怎麼勸沈稼轔,就聽一聲槍響,沈稼軒看看洛醺,洛醺看看沈稼軒,他們兩個同時想到的是,何冰不從,沈稼轔暴脾氣上來開槍打死了何冰。
所有人都朝槍聲響的地方跑,出中堂不遠通往後宅的那條狹長的石板路上,沈稼轔懷抱着何冰不停的喊叫:“何冰!媳婦!”
沈稼軒衝過去把手搭在何冰脈上,都來不及問沈稼轔發生何事,又喊人去找鬼三,鬼三內功不錯,或許何冰還有救。
何冰眯着眼睛望望洛醺,氣若游絲道:“讓他來。”
洛醺愣了下,忽然明白是誰,騰騰跑去找祝子雄,也不說怎麼回事,拉起他就跑,跑回何冰這裡。
祝子雄也傻了,看何冰心口都是血,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何冰看祝子雄笑了笑:“我,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真的喜歡你。”
沈稼轔騰的火了,拾起地上的槍就對準了祝子雄,洛醺騰的擋在祝子雄面前:“沈稼轔,你殺了子雄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何冰已經不行了,你還計較這些。”
祝子雄推開洛醺,慢慢走向何冰,對沈稼轔舉着的槍視若不見,蹲下身子,摸了摸何冰的臉,聲音哽咽:“百花樓初見,我其實,也感覺這世上出了阿醺,怎麼會有你這樣漂亮的姑娘。”
何冰莞爾一笑,隨即淚珠兒滾落,手顫巍巍伸向祝子雄,半路,掉了下去,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沈稼轔撕心裂肺的一聲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