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這樣呼吸可嗅的距離,身子擦着身子,洛醺半仰在桌子上瞪着大眼,沈稼軒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她略有驚駭,沈稼軒目光復雜,桌子上的油燈幽光曖曖塗抹在她臉上,那水墨畫般清新的面龐就變成油畫般華麗,飽滿的嘴脣帶着些許的不羈和俏皮,更是誘惑,沈稼軒覺得自己遊走在感情臨界的邊緣,好一陣沉默才托起洛醺站穩,囁嚅難言,最後只簡單道:“去睡吧。”
不知爲何,他聲音竟然有些顫抖,目光飄忽閃爍,大步而去,丟下愣愣的洛醺。
然後,洛醺失眠一夜來琢磨沈稼軒那熾烈的目光壓抑的語氣,更琢磨自己不知何時開始,有些留戀在沈稼軒身邊了,情事混沌未開的年紀,還以爲自己喜歡的只是歐陽,沈稼軒應該是父親一樣的倚靠,她這樣想,雞叫二遍才迷迷糊糊睡着,不多時就被麥子叫醒。
“少奶奶,張老悶來要地了。”
洛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不解的道:“沒到期限呢。”
麥子又是欲哭的表情:“他說現在是春播時間,遲了耽擱種田,所以現在就想要。”
出爾反爾的小人,洛醺氣呼呼的穿戴整齊過去大堂,發現張老悶和沈稼軒正從大堂內走出來,她指着張老悶喝問:“你說的期限沒到,爲何言而無信。”
沈稼軒一擺手:“還給他就是。”
還?洛醺吃驚的看着他,那塊地還沒開出兩畝呢,用什麼還?用你沈家的地我可不敢,只怕這輩子都得被那老妖精顛着屁股的罵。
沈稼軒看她滿面狐疑,竟然這樣問:“會騎馬嗎?”
洛醺不知他問這個作何,老實的搖搖頭。
沈稼軒道:“讓老杜套車送你,帶張老悶去驗收那塊地。”
驗收?洛醺如墜五里雲霧,想追問,沈稼軒因爲有事已經掉頭往別處而去。
洛疑慮重重的洗漱完畢,和麥子趕到那塊地時,遙遙的麥子就驚喜的高呼:“少奶奶你看,地都開好了。”
洛醺搖搖晃晃從車上站起,山腳下一片黑油油的,竟是好大一塊新開的土地,她當即大吃一驚,靠近些才發現,居然連地四周的圍護土埂都培好了,是誰有這樣的大手筆,一夜之間完成這樣的工程,難道是沈稼軒?對,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工頭老魯已經等在地裡,見洛醺和張老悶當事雙方都到了,他指着面前的地告訴張老悶:“兩畝只多不少,不信你自己丈量一下,並且比你東草甸子那塊好的多,東草甸子誰不知是鹽鹼地,白花花的種什麼都不旺,你看看這裡,土質比東草甸子強多了,並且我們老爺還讓我給你鋪了底肥,你說你哪輩子積德修來的。”
張老悶看着面前的土地欣喜萬分,莊稼人哪有不喜歡土地的,又看看濃眉大眼的麥子忽而又不捨,然而木已成舟,他是不敢和沈稼軒對抗的,假如沈稼軒真火了,什麼都不給就把麥子要去做奴婢,自己都無處可說理,唯有高高興興的收下了這塊土地。
洛醺拉着老魯問:“魯伯伯,這塊地是怎麼回事,一夜之間啊。”
老魯恭敬道:“少奶奶您切不可這樣稱呼我,這可折殺我了,說起來這塊地,當然是老爺吩咐我帶人開出來的,家裡的長工短工都不夠用,老爺還把他的兵團派來,幾百號人,少奶奶您說,就是座山也移走了。”
洛醺忽而想起昨天沈稼軒說這塊地他自有主張,原來是這麼回事,轉頭對麥子微微而笑:“你自由了。”
麥子立即跪在她面前:“少奶奶,我這輩子下輩子都願意爲你做牛做馬。”
洛醺拉起她道:“做牛做馬就不必了,做我的跟班吧。”
麥子點頭如搗蒜,想着自己以後可以不必陪着又老又醜又兇殘的張老悶同牀共枕,她視洛醺爲自己的再生父母,心裡打算此後洛醺如果有難,她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高興是高興,還是憂心忡忡道:“少奶奶,我怕沈家老太太會責怪你。”
她的擔心有道理,沈老太太一心賺取好勞力張老悶,現在換成了麥子,她當然不高興。
洛醺卻成竹在胸的:“有我叔在,天塌了我都不怕。”
麥子的事告一段落,洛醺和麥子也準備回家,車伕老杜就等在路上,麥子扶着洛醺剛上了車,突然從路邊的壕溝裡衝出一個人,躍上車就在那駕轅馬的屁股上拍了下,那馬突然跑了起來,老杜高喊:“喂喂!”
洛醺已經認出這個人是歐陽,轉頭對老杜和麥子高喊:“沒事,我一會就回來。”
老杜和麥子看她並不着急的樣子,猜測這年輕的男人大概又是她城裡的那些朋友,所以也就沒有追趕。
歐陽駕車跑了半天才停下,轉頭看看車裡的洛醺,笑了笑,依然如陽光般燦爛:“讓你受驚了。”
洛醺搖搖頭:“可你能不能不必每次出現都這樣驚心動魄。”
歐陽道:“革命就是驚心動魄,我已經習慣。”
洛醺不懂革命,但覺得歐陽是英雄,英雄天生就是與衆不同的,所以每每和他這樣見面也就不足爲奇。
歐陽倚靠在車門上問:“我上次去看你,問你的話你還沒說,我喜歡你,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洛醺害羞的低下頭,喜歡他是非常明確之事,但要自己大大方方的說出來還是有些艱難,默默不語算是承認。
歐陽鑽進車廂,就像兩個人初次相遇時一樣面對面坐着,他大膽的抓起洛醺的手:“我做的是大事,所以也危險,不能時時來看你,陪伴你花前月下,等革命成功後我安頓下來,那時我們就結婚好嗎?”
結婚?洛醺擡頭看他,這話說的未免過早,也才認識不久,彼此還不是很瞭解,又沒有長時間相處,怎麼知道脾氣秉性合適不合適,本想拒絕,卻發現歐陽含情脈脈的盯着她,她就再次低下頭。
歐陽慢慢托起她的臉,把自己的腦袋慢慢靠近,洛醺緊張得攥緊了拳頭,雖然沒有嘗試過,但也明白歐陽想做什麼,嘴巴眼看碰到嘴巴……突然外面有人高喊:“來啊,把他給我抓了!”
歐陽立即放開洛醺,知道是縣裡保衛團的人,喊這句的應該是劉麻子,他掀開車簾往外看,果然,劉麻子帶着保衛團的人居然追到這裡,他想跳車逃走只怕會被打成馬蜂窩,隨即一腳踹去駕轅的馬,那馬突然躥出,車子撞過保衛團的人衝了過去,子彈密集的掃射而來,他一下子把洛醺按倒在車上躲了過去。
劉麻子帶着人騎馬繼續追趕,後邊仍舊是槍聲不斷。
歐陽從洛醺身上起來,掏出懷中的手槍,道:“等下我把他們引開,你趕快走。”
洛醺抓住他道:“不行,他們人多,你這樣下去危險。”
歐陽道:“我不能連累你。”
洛醺淡淡一笑:“你第一次劫持我時,我已經想到以後恐怕是難以平靜。”
歐陽摟住她動情道:“我一定會娶你。”
馬車累贅終究抵不過馬匹跑的快,眼看就要被追上,洛醺道:“我下去拖住他們,我叔沈稼軒在民國政府都有名氣,不怕這些保衛團的人。”
歐陽遲疑:“太危險了。”
洛醺已經鑽出車廂:“革命就是危險的,雖然我不是革命者,但我……但我是你的朋友,我有責任幫你。”她本來想說但我是革命者的家屬,話到嘴邊嚥下,接着跳下了車,那馬還在飛奔呢,慣性下她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劉麻子立即帶人把她團團圍住,視她爲歐陽的同夥,假如抓住她爲誘餌,那個歐陽不會置之不理,剛叫人扭住洛醺,突然一匹馬衝了過來,卻是沈稼軒,他呵斥劉麻子:“放手!”
劉麻子咧着大嘴:“沈家大爺,這位姑娘可是罪犯的同夥,我親眼看見他們在車裡說話,好像還非常親密的樣子。”
沈稼軒濃眉擰起,用馬鞭指着劉麻子:“在縣城那次,我已經告訴你她是我的家人。”
劉麻子被縣長責罵多少次,都是一直未能抓捕歐陽的過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線索,他不想放棄,道:“即使是您的家人,同那些亂黨在一起我就有責任抓捕。”
沈稼軒怒斥:“她是被那個罪犯劫持罷了,不然她剛剛爲何跳車,你們在這裡爲難一個小姑娘,還不如趕緊去抓罪犯,前路狹窄,他的馬車很難通行,遲了他就攀山跑了。”
劉麻子猶猶豫豫的看看洛醺,沈稼軒又道:“你放心,有關這位姑娘的事,我會去縣裡說明。”
劉麻子思忖下,曉得自己鬥不過沈稼軒,唯有指揮手下往前繼續追趕歐陽。
待他們離開,沈稼軒才喊洛醺起來,然而洛醺腳扭到,試着幾次都無法站起。
沈稼軒跳下馬來走近她,邊埋怨:“告訴你不要同那個人來往,早晚會害了你。”
洛醺不以爲然的:“幹革命哪能不危險。”
沈稼軒怒道:“革命不是亂殺無辜。”
洛醺解釋:“他殺縣長夫人是誤殺,他說是那女人護着丈夫。”
沈稼軒反問:“一個女人護着自己的丈夫有錯嗎?即使那縣長真的該死,完全可以換個時間刺殺,沒必要狠心的對女人開槍。”
好一陣僵持,洛醺有心偏袒歐陽,卻覺得沈稼軒說的有道理。
“我腳痛。”
僵持不下,她這樣避開鋒芒的把話題繞了過去,沈稼軒就沒了言語,抓過她的腳脫下鞋和襪子,看她腳踝處通紅,怕是傷到筋骨。
洛醺痛的呲牙咧嘴,還不忘說笑:“我娘說過,女人的腳被哪個男人看了摸了,就得嫁給他。”
沈稼軒的心悠然一顫,探尋的道:“可是現在你的腳被我看了被我摸了。”
他嘆息似的說着,洛醺當即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