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下令,夥計們衝進洛醺的屋子,把擁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何冰與紅紅從牀上拎了下來,推搡着帶到院子裡,並且已經有個夥計抓着狗剩的兒子扛在肩頭,這三人就要被沈老太太逐出沈家。
“等等!”洛醺一聲喊,也不再哀求,看了看驚慌失措的何冰與紅紅,還有夥計肩膀上嚇得面如土色的狗剩兒子,冷靜道:“她們是我的朋友,我身爲沈家少奶奶,難道連收留兩個落難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沈老太太在鞋底上敲打着眼袋鍋裡的殘灰,接着指着她道:“稍後再跟你算賬,什麼朋友,狗屁朋友,她們是婊子,縣裡王八衚衕百花樓的婊子,我沈家是什麼樣的門第,你讓婊子進門犯的是最重的家法,現在趕緊把她們攆走。”
指責完洛醺,老太太看了眼隨後跟上來的顧芝山道:“等下叫上所有夥計,用水把沈家大院從裡到外都沖刷一遍,晦氣,真是晦氣。”
顧芝山唯唯諾諾,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洛醺,不是小人得志的猖狂,而是自己機謀得逞的開心,他想的是,只等洛醺被沈老太太也逐出家門走投無路,自己就如天神下凡拯救洛醺於危難,英雄救美,百試不爽的哄女孩子的伎倆。
夥計推着何冰與紅紅就走,洛醺衝過去撕開伙計,總歸她是少奶奶,身份高貴且年輕貌美,雖然沒多大的力氣,但夥計們被她碰到個個都像被馬蜂叮了似的立即鬆手,洛醺以嬌小的身子護住何冰、紅紅道:“她們就是兩個可憐的姑娘,不是婊子。”
何冰看看紅紅,紅紅望望何冰,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哀憐,何冰邁出一步被紅紅拉了回來,她不解紅紅的意思,紅紅卻突然推開洛醺走向沈老太太道:“沒錯。我就是婊子。王八衚衕百花樓的婊子。”
她表情淡然語氣淡定,彷彿說出的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而是光宗耀祖般,她,其實是豁出去了。
沈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這要是被外人得知沈家住過兩個窯姐,大兒子是北京城讀的大書,老兒子是奉天城混出的功名,兩個兒子名譽掃地,沈家地下的祖宗只怕要組團出來掐死自己。
洛醺沒料到紅紅承認。過去想替她辯解,被紅紅推開。再次高聲道:“哪個天生就願意當婊子?哪個願意一天被十幾二十個男人凌辱?哪個不想幹乾淨淨的嫁人生兒育女?”
她說這番話時淚如雨下,還以爲被洛醺救出火坑此後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才發現一入風塵這輩子都洗不乾淨自己的身子。
沈老太太不耐煩道:“這話跟我說不着,都是你爹你娘無能。”
紅紅放聲大哭:“我爹我娘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賣了女兒。”
沈老太太又道:“這你也跟我說不着,想鬧去找民國政府。”
洛醺掏出手帕給紅紅擦眼淚,紅紅止住哭還莞爾一笑,再往沈老太太面前走了一步。鎮定道:“我是婊子,我髒了你們沈家,千刀萬剮死不足惜,但你們不要把那位姑娘趕走,因爲她不是百花樓的窯姐,她當初只是拿着一根金條把我贖出來而已,怕她家人知道此事打罵她,才陪我躲避而來到沈家。”
她手指着的,竟然是何冰。
何冰愣。洛醺已經恍然大悟,紅紅這一出唱的是想捨棄自己保護何冰,沈老太太敢來興師問罪必定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所以紅紅知道在劫難逃,她雖然有心計,卻是難得的好姑娘。
李香韻唯恐天下不亂,搖頭擺尾的道:“拉倒吧,誰信她不是窯姐。”
洛醺腦袋一揚:“我信。”
沈老太太一揮手:“你信不好用,都是你惹的禍。”
“我也信。”聲音不大,還帶着微喘,是周靜雅帶着趙娘娘走了進來,她得到稟報說老太太來了洛醺這裡,知道差不多是自己調查的事情老太太也已得知,她走到老太太面前柔聲道:“娘,您看看這位姑娘的穿着氣質,可有一處像窯姐,和洛醺站在一處簡直就像姐妹似的,哎呦呦你說我要是有這麼一對漂亮的女兒多好,所幸娘您明智,把洛醺給我皓暄做了媳婦。”
她精明着,替洛醺何冰證明的同時,不忘把老太太捧上去。
沈老太太果然被捧的舒服,也知道周靜雅存心袒護洛醺,低聲道:“皓暄他娘,顧先生說縣裡王八衚衕百花樓逃了個窯姐,老鴇子正四處找呢,然後她們就不清不楚的來了咱家,沒這麼巧合的。”
聲音不大隻是距離太近,紅紅哈哈一笑:“老太太,您剛剛也說百花樓逃了個窯姐,是一個不是兩個,與這位姑娘何干?再說,我不是逃的,是這位姑娘用一根金條贖的,老鴇子得了便宜賣乖,血口噴人又不是一次兩次,老鴇子能賺那種骯髒的昧心錢,撒謊對她就如家常便飯。”
紅紅就像洛醺之前感覺的,每每開口必定話都在刀刃上,沈老太太琢磨下顧芝山稟報的事,他是說逃了一個窯姐,再看看何冰,穿戴雅緻氣質清幽,就是連車把式的女兒李香韻都比她更風情且風流,當真就以爲何冰是無辜的,還是追根究底的問:“那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何冰愣住,看了看洛醺,家已經敗落很久,又怕露出哥哥。
洛醺知道今天不弄明白此事沈老太太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微微考量下,就道:“老祖宗,其實她是何副官的妹妹。”
何冰頓時大驚失色!
紅紅也是相當詫異。
沈老太太和周靜雅等人也非常意外。
洛醺繼續道:“之前沒說出來,是因爲何副官也覺得妹妹無端花了一根金條救出一個窯姐說不過去,怕沈家人對妹妹有想法,她家住在縣裡平安胡同,和我家不遠,所以我認識,只是因爲何副官當兵在外多年,我不認識他。”
洛醺如此大大方方的坦陳何冰與何衝的兄妹關係,是因爲剛剛她也聽見沈老太太和周靜雅的對話,何冰與紅紅的事之前自己還懷疑是周靜雅告訴沈老太太的。後來聽見密告者居然是顧芝山。雖然暫時不瞭解顧芝山此番是何種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掌握了十足的證據,說出何冰是何衝妹妹的身份,是想讓顧芝山投鼠忌器,顧及何衝是沈稼轔的副官,當兵的敢殺敢打手裡有槍,才能讓顧芝山這個小人收斂。
周靜雅一直替何冰說好話,其實也是發現何冰與何衝的容貌非常相像,又發現他二人經常目光偷着交流。覺得他們之間有着非同一般的關係,現在一聽果然不假。再說她不管洛醺說的是真是假,都必須幫洛醺圓場,過去拉着何冰的手不住誇讚:“娘啊,您看看,有那樣的哥哥纔有這樣的妹妹,長的多俊,這閨女仗義疏財。肯幫助一個風塵之人也實屬難得。”
她又拉着老太太借一步道:“娘啊,此事不宜聲張,窯姐怕什麼,她們倚門賣笑慣了,怕的是我們沈家。”
老太太懂這個道理,各處下令哪個敢把此事捅出去,就不是掃地出門那麼簡單,而是有喪命的危險。
何冰的事算是圓滿過去,只是紅紅被沈家攆了出去。洛醺想追上被夥計們攔住。
她雖然擔心紅紅,也有辦法救人,暗中指使小桃拿着自己上次當鐲子剩下的錢,偷偷交給門房,只說這是沈稼軒臨走時候的命令,給離開沈家的紅紅姑娘做路費。
門房不知就裡,追了出去把錢交給紅紅,這筆錢足夠她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她也知道這一定是洛醺幫助自己,感激的朝沈家大門磕了幾個頭,然後嘆口氣,踏上前途未卜的路。
小桃回來稟報洛醺,說一切都辦好了,洛醺還高興,卻見幾個夥計過來夾着她去了沈家大堂。
大堂內,沈老太太吧嗒吧嗒的抽菸,臉陰沉着,一副風雨欲來風滿樓的陣仗,對面坐着周靜雅,旁邊站着李香韻,還有難得出來的黃織秋,更有那個惡人顧芝山,分列兩邊的是沈家極少露面的鄉勇,也就是打手,是比沈家護院更厲害的角色。
老太太看了眼被夥計按在地上的洛醺,從身邊的桌子上拿過一本冊子,啪的丟在洛醺面前,厲聲道:“洛醺,你敢私自帶着窯姐進沈家門,辱沒沈家門庭,觸犯沈家家規,你識字,自己看看犯的是哪一條。”
洛醺也不看,只試圖替自己辯駁:“我也是好心。”
老太太啪的一拍桌子:“好心,你假如好心把王八衚衕給拆了,我們沈家就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悶頭種地好好過日子,管那些烏七八糟的閒事。”
周靜雅剛要開口替洛醺求情,沈老太太手一擺:“皓暄他娘,按理洛醺是你房裡的人本不該我來操心,但你就是太心慈面善了,自從她進了沈家的門,發生了多少事你應該歷歷在目,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哎!這叫一個亂啊,我,我今天必須懲罰她,否則沈家就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了。”
周靜雅明白老太太話中之意,所謂大的小的,不過是指沈稼軒和沈稼轔兄弟被洛醺玩於股掌之上,穢亂後宅,她其實也氣,索性教訓洛醺一下讓她長長記性也好,是以閉口不再言語。
“來人,洛醺觸犯家規,杖責二十,關進柴房,三天不準吃喝!”
老太太一聲令下,上前兩個鄉勇,棍棒掄起,這就要打,別說二十杖,十杖下去洛醺不死也得殘廢,這些鄉勇心裡有數手下有準,知道沈稼軒很是寵愛洛醺,偏偏這個時候皓暄突然衝了進來,高喊:“不要打我醺姐姐!”
老太太看了看旁邊的顧芝山,示意他把皓暄抱走。
顧芝山領會,過去剛抓住皓暄,小傢伙狠狠的朝他手上咬了一口,然後又去咬旁邊的鄉勇,當真是瘋了般,唬的周靜雅親自上前來勸:“兒子,兒子,兒子……兒子!”
開頭幾聲是想哄皓暄,後來的一聲驚呼是因爲皓暄突然倒地,閉上眼睛。
沈老太太也嚇得哧溜下了椅子,奔向皓暄又高喊:“請郎中!”接着哭天喊地,就怕皓暄因爲和洛醺感情深厚,這一氣就沒了命,皓暄有個一差二錯,自己如何面對兒子沈稼軒。
頓時,大堂內亂作一團,所有人都在忙活皓暄,都知道他意味着什麼,不僅僅是沈老太太的心肝寶貝,更是沈稼軒的獨子,沈稼軒脾氣再大至今沒有捨得打過皓暄一巴掌。
只是等郎中來了皓暄救活了,大家驀然發現,洛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