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沈老太太和葛玉秀在她的東跨院嘮嗑,兩個人相對吞雲吐霧,葛玉秀盤腿坐在炕沿上,時而抽菸,大多時間咔咔的嗑瓜子,中間門牙好大一個豁口,突然吃進嘴裡一個壞瓜子,苦澀,她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罵道:“真他奶奶倒黴。”
沈老太太用眼乜斜一下她,苦口婆心道:“秀啊,不是大姨說你,你一個大閨女家說話得有個分寸,稼軒是我的兒子,我瞭解他,他就喜歡洛醺那樣嬌嬌弱弱的……”
話到這裡葛玉秀立即瞪大了眼睛:“大姨你說啥,我大表哥喜歡洛醺?”
沈老太太驀然愣住,半晌才緩過神來,啪的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情知失言,急忙糾正:“我的意思,像洛醺那樣溫柔的,人老了,腿腳不利落說話嘴也瓢。”
葛玉秀往菸袋鍋裡重新添加煙料,邊道:“大姨你可拉倒吧,洛醺還溫柔,她把狗剩的腦袋都開瓢了,還用磚頭砸我,這種事情我葛玉秀是絕對幹不出來的,她的溫柔都是裝犢子,是勾人的手段,怪不得大家都說她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
沈老太太突然撂下臉,拿過身邊的痰盂吐了口,憤然道:“哪個說她是狐狸精,我告訴你秀子,洛醺好歹是我沈家人,有別人背後嚼舌頭你不能跟着起鬨,是不是李香韻和黃織秋胡咧咧了,這兩個賤女人更不是省油的燈,蛋就不下一個,還整天價嘁嘁喳喳的說閒話,人家洛醺好歹是小家碧玉,她爹可是遠近聞名的秀才,識文斷字比我們這樣的睜眼瞎強,長的漂亮是她爹孃的種好,她打狗剩那是爲了護着皓暄,狗剩媳婦那老孃們出名的刁蠻,活該她男人開瓢。”
沈老太太雖然對洛醺戒心非常大,都因爲洛醺生的美,她也經常的想磨磨洛醺的棱角,但對外她還是極力維護洛醺的,這上升到沈家的面子問題。
葛玉秀本來就對沈老太太想把她送回孃家不高興,娘倆因此而有了隔閡,如今聽她又維護洛醺,感覺話不投機,下了地想找李香韻和黃織秋嘮嗑去,剛好專門伺候沈老太太的馮婆子帶着柳姑子走了進來。
“老祖宗,柳大仙來了。”馮婆子稟報道。
柳姑子可是沈老太太的貴客,她對柳姑子可是絕對的擁躉,差不多就是言聽計從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她假如喝了大煙水不管用,就找柳姑子給叨咕叨咕,驅驅鬼收收魂之後就感覺神清氣爽了,省了很多醫藥費,今個見柳姑子不請自來,覺得必定是有要事,忙不迭的往炕沿處出溜,像迎接什麼大人物似的熱情:“哎呀大仙,今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快快上炕。”
柳姑子把就要下地的沈老太太推回炕裡,自己就在炕沿處坐了,道:“老姐姐,看你說的,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啊。”
她四十左右的年紀,本是庵裡的尼姑還俗,如今的打扮卻像個道姑,長髮盤在頭頂用一根銀簪固定成髮髻,灰土布的袍子是她自己按照之前穿過的海青款式改制而成,四方大臉的倒有些慈悲相,嫺熟的雙盤更讓人感覺到她的與衆不同。
沈老太太連忙道:“大仙你一來,我沈家真是蓬蓽生輝,戲裡說,古時候每個國家都有個護國法師,你就是我沈家的護家法師,你今天不請自來,不會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吧,你瞅瞅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柳姑子當然是因爲假大閨女被洛醺打的事,但她不能這麼直接的說,而是道:“我昨晚夜觀天象,見一股黑氣落在你們家後院,那是妖孽之狀,我擔心有事發生,這不就來看看。”
沈老太太的臉突然就慘白了,嚇得往柳姑子面前湊了湊,剛想開口,一旁的葛玉秀脫口道:“觀天象好像都是老道的事,你們尼姑也懂嗎?再說昨晚天那麼黑,你咋能在黑暗中看見黑氣呢?”
柳姑子感覺有什麼堵在了心口,眼角餘光溜了下地上花花綠綠的葛玉秀,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爲啥與自己過不去,還不是因爲自己曾說她剋夫,被沈老太太給送回了孃家,礙於沈老太太的情面,好歹葛玉秀是沈家的外甥女,柳姑子大人大量的沒有吱聲。
沈老太太用手一指葛玉秀:“別胡謅,大仙是何等之人,當然能夜觀天象,也能在黑暗中看見黑氣,你該幹啥幹啥去,別耽誤正事。”
葛玉秀被攆走,出了門回頭啐了口,不知是針對柳姑子還是針對沈老太太,感覺心裡解氣。
打發走她,沈老太太急忙請教柳姑子究竟那黑氣是什麼禍患,柳姑子掐指一算,然後看看一邊侍立的馮婆子,欲言又止。
沈老太太急忙道:“滾滾。”
馮婆子躬身出去。
沈老太太更覺事態的嚴重,急切切的:“大仙啊,快快道來。”
柳姑子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您家的少奶奶,本是盤龍山上一隻修行千年的狐仙,因爲多年前您家大爺經過盤龍山時從一個獵人手中救過她的命,所以她自毀千年修行,來你沈家報恩的。”
沈老太太聽得後脖頸子冒涼風,只吐出一個字:“啊!”
柳姑子繼續道:“錯就錯在,她是來報大爺之恩的,卻陰差陽錯的成了小少爺的媳婦,所以,您家大爺要有桃花劫了,他們之間要有一場不倫的孽情。”
沈老太太只覺渾身的毛孔都豎起來了,又是一個簡單的字:“啊!”
柳姑子嘆口氣:“這狐狸精本身無惡意,可是現在卻變成壞事,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都怪我修行淺道行低,她最初來咱金水灣我竟然沒能看出。”
這完全是她杜撰的故事,卻說的有鼻子有眼兒,容不得沈老太太不信,都因爲她瞭解沈家太多的事,比如多年前沈稼軒真的去過盤龍山,那是因爲盤龍山的鬍子打劫了沈家在縣城裡的糧棧,沈稼軒是去要自己的東西。
又比如洛醺當初是說給沈稼軒爲妾的這件事,柳姑子也曉得,明面上因爲沈稼軒怕加劇大奶奶周靜雅的病情拒絕納妾,於是洛醺成了他的兒媳,沈老太太對柳姑子信任,很多事情也就不隱瞞,按照這些大仙的規定,隱瞞真相無論算命還是看病,都不能準確,所以柳姑子對沈家可以說是瞭如指掌,當下講出這段往事,沈老太太信以爲真,並且柳姑子也沒有謾罵詆譭洛醺之意,巧妙的用了一個“陰差陽錯”來解釋。
沈老太太立即跪在炕上就給她叩頭:“大仙救命,在咱金水灣,我沈家是什麼樣的身份地位您一清二楚,可不能因爲這件事而讓我兒身敗名裂。”
柳姑子爲難道:“這狐狸精雖然中斷了千年修行,但她畢竟修行過,我怕我法術低鬥不過她,別弄得自己形神具損灰飛煙滅。”她這是欲擒故縱欲進則退,沈老太太那可是出名的老妖精,她怕被識破自己的真實用心,反正方圓百里她柳姑子是最著名的大仙,沈老太太必定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驅魔捉鬼非她莫屬。
這招管用,沈老太太繼續叩頭,手都顫抖了,她怕鬼怪狐精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怕兒子壞了名聲,哀求道:“大仙,假如你不出手,我哪裡去找另外的高人,你放心,酬勞我自當加倍。”
柳姑子故意冷下臉嗔怪她:“老姐姐你說哪裡話,你我是什麼關係,我當你是親姐姐,你是富裕,但我窮嗎,十里八村請我的人多呢,寡婦村的張大娘,請我去給她那唯一的小孫子瞧病,一出手就是五塊大洋,還有兩斤粘着香芝麻的糕點,我吃香喝辣日子美着呢,所以說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是怕鬥不過她。”
她越是推脫沈老太太越覺得事情嚴重,最後帶着哭腔道:“照你這麼說,我兒子,我沈家就要大難臨頭了,我可怎麼去見地下稼軒的爹。”
她嗚嗚哭了起來,邊哭邊拍着炕,捶胸頓足的模樣,柳姑子看時機成熟,裝着勉爲其難的:“好吧,那我就試試,假如不成功,你可莫要怪我不盡心盡力。”
沈老太太立即道:“大仙你法術無邊,一定行的。”
她們兩個這裡開始細緻的商量對策,那片蕎麥播種完畢,今箇中午就下了工,按沈稼軒的吩咐,這些夥計是回來幫着老杜收拾新房的,麥子既然沒有懷孕,那她和老杜的婚事就得繼續。
洛醺連午飯都沒有吃,拉着麥子本想過來找老杜商量一下他們的婚事,誰知老杜卻憂心忡忡道:“少奶奶,柳姑子來了,和老祖宗在房裡嘀嘀咕咕半天了,我覺得她是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
洛醺不以爲然的:“她好歹曾經是個出家人。”
麥子也擔心:“少奶奶,別忘了,你讓夥計打的假大閨女,可是柳姑子的外甥。”
突然,洛醺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