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秋盯着沙中飛的背影,面上神色極其複雜,忽地鬆了口氣,已拿定了主意,劍眉輕挑,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揚起手中的鳳儀劍向沙中飛後腦敲去。
劍落人倒,木青秋意味深長的看了沙中飛一眼,再不猶豫,拖起他忙追着魏揚陳妍而去。
沙中飛揉着隱隱刺痛的後腦從地上爬起,一睜眼就對上了一張熟悉之極的臉,“木一劍?”
木青秋面色訕訕,點了點頭。
沙中飛喜得一陣大笑,末了在木青秋肩上重重拍了一記,“喂,木一劍,想不到你這麼仗義,居然留下陪我。”
木青秋臉上微微紅暈,眯起眼一笑,又點了點頭。
沙中飛高興之餘也沒留意她神色間的異樣,起身打量着四周,見置身於一個山洞中,洞中天光黯淡,頗爲潮溼。遂道:“喂,你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出去。”
木青秋長吁了口氣,面色仍極不自然,起身道:“因爲你太重了,我背不動了,所以在這裡,等你自然醒。”
沙中飛微愣,伸手揉着後腦,突然明白過來,方纔的歡喜已變作一臉氣急敗壞,盯着木青秋看了一會,臉上紅紅白白,叉腰怒斥道:“木青秋,你,你,你太過分了。”說着掉轉身子便要回去。
木青秋面色暗沉,淡淡的說道:“已經回不去了,你生氣也罷,罵我也好,我只做認爲對的事情。”
沙中飛轉回身怒氣騰騰的指着木青秋,末了從脣間擠出幾個字,“自以爲是。”
木青秋釋然的一笑,神色卻又變得凝重起來,“本來以爲你會臭罵我一頓的,自以爲是,太輕了,不過我覺得我這樣做,至少你的父母若泉下有知,會贊同的。”
沙中飛一窒,冷冷的哼道:“少提我父母。”
木青秋擼了擼衣袖,挑眉道:“不提就不提。”拾起地上的包袱轉身便走。
沙中飛氣惱至極,愣在原地,對着空氣一通抓狂,又盯着身後的巨石看了一會,才極爲不捨的轉身離去。
蜿蜒行了良久才走出山洞,撲面而來的空氣中帶着青草的氣息,還有雨後泥土的芬芳。沙中飛胸中氣悶漸消,轉過臉,就看見木青秋怔怔的盯着遠處,沙中飛不禁也向遠處望去。
雲天浩瀚,旭日生輝,只見一座巍峨雄偉的古城矗立在一片廣袤的平原之上,城牆綿延,直至天際,高樓飛檐,衝破雲霄。
城門外穿着一新的士兵正在盤查過往客商,城頭旗幟鮮明,全身甲冑的官兵十人一隊的來回巡查。一派堂皇威嚴之氣!
沙中飛嚥了口口水,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比之前那個城可氣派的多。”一時也忘了跟木青秋置氣。
木青秋原本清冷的眸子顯得有些複雜莫辯,直直的望着那個方向,低聲道:“這裡是京師,想不到,我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再一次回到這裡。”
沙中飛抱着肩又遠眺了兩眼,大聲道:“走吧,這一關闖過去,沒準就可以回去了。”他倒突然變得豁達起來。
可能是近鄉情怯,木青秋又在荒草深處站了許久,才舉步向山下走去。迎着初升的朝陽,揹着漫山蒼翠。映得她更若秋溪盡頭那株遺世獨立的水仙。
沙中飛在前頭等着木青秋走近了,說道:“現在也回不去了,你可以告訴我當年都發生了什麼嗎?”
木青秋腳步停了下來,略從感懷裡抽出情緒,她憂心忡忡的瞅了沙中飛一眼,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到的時候,法場上圍了好多百姓,先生與他的朋友藏在百姓中間,準備劫法場救人,不想法場外圍事先埋伏了很多官兵,當時大亂之下,狗官下令寧可枉殺,不可錯縱,萬箭齊發,你父母,是被,被亂箭射死的,陳妍爲了救你,替你擋了一箭,你後來看到她身上的傷,正是箭傷。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沙中飛靜靜的聽完,一時無語。眉頭漸漸鎖起,臉色鐵青,忽地順手扯斷了一株高草,銜在了口中,快步走去。
木青秋本欲安慰他兩句,見他如此,想來說了也是白說,也便跟在他身後提步快走而去。
兩人順利進入京師,沙中飛臉色稍緩,抱肩道:“喂,木一劍,知道通關方法嗎?”
木青秋打量着四周,搖頭道:“上一次不過是我猜的。”
沙中飛道:“都到你家門口了,不帶我進去瞧瞧。”
木青秋思索片刻,垂目道:“走吧。”在前引路,一路上卻也無話說。沙中飛似乎早將之前的事拋在了腦後,顯得興致極好,見到新鮮事物總是褒貶點評一番,一路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木青秋心不在焉的敷衍着他。兩人約摸行了大半個時辰,便到了木府。
沙中飛叉着腰站在木府門口,感嘆道:“喂,木一劍,你家蠻氣派的嗎。”
木青秋悵然的道:“可惜現在已經不是我家了。”
沙中飛頗爲可惜的嘆了口氣,同情的瞅了木青秋一眼,又笑道:“走啦走啦。”說着扯着木青秋的胳膊便朝大門內走去。
兩人剛走上臺階,忽聽到身後一聲嘶鳴,沙中飛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石青色錦袍的少年端坐在一匹青驄馬上,左手執繮右手按劍,劍眉星目,神采奕奕,滿身透着威嚴尊貴之氣,甚是逼人,沙中飛喪氣的低頭瞅了眼自己身上皺巴巴的麻布衫子,皺了皺眉頭,相形見絀,自慚形穢。
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一匹健碩的黑馬絕塵而來,在府門口恰恰停下,一個身着甲冑的少年翻身跳下了馬背,向那青驄馬上的少年笑說道:“還是世子的馬快。”
馬上少年淡淡一笑,翻身跳下了馬,“趙振,你若喜歡,這匹馬就送給你了。”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向府裡走去。
沙中飛跳開兩步,閃在一旁,指着那個着甲冑的少年追着喊道:“小白臉,小白臉。”
木青秋臉色陰沉難看之極,盯着那個錦袍少年,直待他走進了府門,才收回了目光。隨口說道:“他瞧不見你。”
沙中飛一想不錯,失望至極的嘆了口氣,忽又憊懶的笑問道:“木一劍,前面那個不可一世的,是不是就是那兵符啊?”
木青秋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揮手將鳳儀劍拋給了他,“持劍童子,拿好你的劍,管好你的嘴。”
沙中飛忙揮手格擋,纔沒讓那劍砸中腦門,氣惱的回了木青秋一個白眼,收起劍,嘴角又露出一絲壞笑,“木一劍,看來你跟那兵符關係不一般啊,處處護着他,我說那小子小白臉也沒見你生氣,怎麼叫這個兵符你就不樂意了?”說着縱身一躍,已當先進了木府。
府中還是當初走時的樣子,只是那時蕭條,此刻卻仍舊是一番繁華和美的氣象。廊下的水仙開得正好,石徑兩旁的海棠繁花似錦,若煙若霞。
顯然他們看到的幻境發生在木儒之被貶之前。
木青秋悵然的望着書房的方向,心裡默默的想,不知道爹爹是否還在……念及於此,眼圈不禁微紅。
沙中飛忽地兩眼放光,指着前面喊道:“喂,木一劍,快看,又一個木一劍,好美呦!”頗有豔羨之意。
石徑盡頭,一個着湖綠色裙衫的少女提着裙裾踏着落紅娉娉走來,巧笑嫣然,更顯得如玉容顏燦若春花。正是昔日的木青秋。
方纔那錦衣少年含笑跟在一側,連比帶劃的說着什麼。引得木青秋不時發笑。兩人神態間顯得甚爲親密,男才女貌,真真一對璧人。
趙振走在最後,不時引頸眺望前頭的兩人。他懷裡抱着一個五六歲的緋衣幼女,幼女一雙淺褐色眸子忽閃忽閃眨着,乖巧的伏在趙振胸口,忽而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懶洋洋的指着海棠花樹上一簇嫣紅,奶聲奶氣的說道:“趙振哥哥,我要那一朵。”這個幼女正是木水澤。
趙振垂目向懷裡的木水澤一笑,伸手摺下一束海棠,遞進木水澤手中,木水澤似水雙瞳俏皮的一眨,鼓起腮幫子用力一吹,花瓣撲簌簌而下,落在了趙振的甲冑之上,木水澤笑吟吟的望着趙振,一張凝脂般的小臉平添了幾絲紅暈,顏色比那海棠更顯嬌豔,雖年紀尚淺,這一笑卻有嫵媚不勝之態,顛倒魅惑之姿。
趙振微微一愣,隨即莞爾一笑,伸手在木水澤額上彈了一下,“小丫頭越來越淘氣了。”又順手捻掉了黏在她髮絲上的落蕊。
木水澤隨手將那海棠花枝拋在身後,摟住趙振的脖子撒嬌道:“趙振哥哥,姐姐跟世子哥哥都走遠了,快跟上。”
木青秋立在花樹之下,看到這一幕,眼眶更紅,轉過臉輕輕揩了下眼角,扭頭提步便走。
沙中飛不知是感嘆還是惋惜,望着與錦袍少年並肩而去的木青秋背影,連連嘆了幾口氣,道:“以前的木姑娘可真是一位大家閨秀,”又嘖嘖奇道:“喂,不對,木一劍,你到底搞什麼?不是跟小白臉好嗎?怎麼又跟那兵符拉拉扯扯?”說罷之後,仍望着兩人背影出神,卻久不見木青秋回答,轉臉望去,木青秋已走遠了,忙追着喊道:“喂,木一劍,你要去哪裡啊?等等我。”
木青秋頭也不回的道:“趙王府。”聲音略微有些發澀。
如果記得沒錯,次日會是趙王五十大壽,屆時趙王府會大擺宴席慶祝,連天子都會駕臨趙王府爲其祝壽。而他,是提前來接他們過府看雜耍百戲的。
這一個幻境裡的故事爲什麼要從這個時候開始?木青秋百思不解,第二天似乎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木青秋心裡尋思着,目光卻直勾勾的盯着遠處那抹燦然的石青之色在花樹間若隱若現,心頭滋味莫辯。原來時隔這麼久,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還是可以影響到她最細微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