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 看到了嗎?那藍藍的是天,暖暖的是太陽,那展翅高飛的是雲雀, 牆角那簇開着黃花的草叫做迎春, 你聞, 好香。”木青秋一邊走着, 一邊柔聲說着, 彷彿腹中的孩子聽得懂,彷彿她是帶着孩子去郊遊,而不是在危機四伏中, 挾持着人質,步步維艱。
身後, 不知道從那裡又出來幾十個握刀的侍衛, 他們正一步步逼近, 漫長的夾道外是空曠的院子,木青秋此刻就在院子中央, 被守衛重重包圍着。
“你就算挾持我,也走不出去了。”長平公主看到越來越多的救兵圍攏上來,恐懼褪去,不禁笑吟吟的說着。
“對,我本來也就沒打算要走出去, 我不過是想要出來散散步。”木青秋悠然的看着四周, 雖然景緻不好, 可是比那間冰涼的牢房好了不知道多少。
“你。”長平公主怒不可遏, 繼而轉向周圍的守衛發火, “你們都是死人嗎?沒看見本公主被一個死囚挾持着,還不快殺了她。”
木青秋卻鬆開了手, 抽身向原來那件牢房走去。
守衛都詫異的望着她,長平公主愣了會,慍道:“你們還愣着幹嘛?還不快把她關起來。”
“是,公主殿下。”
長平公主望着木青秋的背影,跺了跺腳,扭身走了。
再一次見到光明,是次日的黃昏。
西天的彩霞很美,孤鶩飛過,消失在雲海深處。木青秋跟在守衛後面,徐徐走着,貪婪的眺望着高牆的外頭,彷彿春天帶着生機與希望,已重返人間。
木青秋被帶進一間擺設精美的花廳中,一個身着紫袍的老者負手立在廳中,正在觀賞壁上的書畫。
“啓稟王爺,人帶來了。”守衛卑恭到有些惶恐。
老者慢慢轉過身,滿臉笑容可掬,“木姑娘。”轉過臉衝一旁的守衛一擺手,“你們退下吧。”
趙王?木青秋疑惑的望着他,不答言,也不跪拜。
“木姑娘,來,快坐。”
木青秋仍舊沒有動,對於趙王異常的熱情客套,她更加困惑。
趙王唏噓良久,感慨道:“你與狄兒也算是青梅竹馬,明日你就要與狄兒大婚了,咱們也就是一家人了,孩子,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東廠那幫沒用的奴才誤抓了你。”
“你說東廠誤抓?”木青秋一愣。
“對啊,把你當成了那什麼江湖大盜了,狄兒知道消息,原本是要親自來接你的,只是宮中恰好又傳召,實在分不開身,本王就替他來了,木姑娘,跟本王回去吧,好好準備一下,明日的大婚,皇上可是要來的。”趙王一團和氣,就像是一個爲兒女操不盡心的老人。
“我還有一個朋友,叫沙中飛……”
趙王不待木青秋說完,便呵呵笑道:“你那個朋友被關在了另外一座監牢,我已着人放他出去了,你出去後,便可與他相見。”
“王爺,我跟雲狄,已經在冬至日於修羅古道中成過婚……”
“這個狄兒說起過,汝父乃前禮部侍郎,想必你也知道我大明禮法,這身在皇家,繁文縟節甚多,也是身不由己,你們兩個的婚事,又是皇上親自下旨,所以需重新舉行,昭告天下,明日是驚蟄,是個好日子。”
木青秋心裡驟然一團亂麻,想要從趙王的話中找出頭緒,卻又毫無頭緒,她心裡尋思,他們一定是要利用我,可是又不像,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呢?木青秋一時捉摸不透,便拿定主意,先離開這裡,再做計較。
“我真的可以離開這裡嗎?”木青秋思索良久,不放心的發問。
“當然是真的。”趙王走至門口,衝外面招手道:“先帶木姑娘去梳洗用膳,等下木姑娘想去那裡,你就安排轎子送她過去。”趙王對那僕婦吩咐完畢,又轉向木青秋,“木姑娘,本王還有些瑣事,你有什麼需要跟陳媽講便好。”
“王爺請便。”木青秋尋思,現在只能見機行事了。
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緩步上前行禮,“王妃,這邊請。”
木青秋看着趙王的背影消失在曲廊盡頭,才略點了下頭,向陳媽道:“有勞了。”
“王妃,老奴先伺候你沐浴吧。”陳媽引着木青秋進了一間暖閣內,俯下身請示。
木青秋擡眼看去,見珠簾內側浴桶中熱汽翻騰而上,薰得周圍雨過天青色的紗簾輕輕飄動,連日來戒備警惕的心也不覺被那暖流薰得柔軟,“麻煩陳媽把換洗的衣衫給我,我自己就好了。”
陳媽莞爾一笑,“那老奴去給王妃預備午膳。”說着把托盤中的衣裙在浴桶旁放好,轉身退了出去。
水溫適中,水面撒着深深淺淺糯紅的花瓣,氤氳的水面暗香浮動,木青秋緩緩褪下衣衫,她已經好久沒有沐浴過,也好久沒有如此沐浴過,一時她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時候爹爹還是禮部侍郎,她還過着矜貴的生活,做着美好的女兒夢。
念及與此,木青秋驀地想起了父母的大仇,想起了帶給她這一切的人,劉公公,當然,趙王也難辭其咎,然而始作俑者卻是自己,他們的所作所爲,只不過是因爲曾經她與朱雲狄相戀,會阻礙劉公公與趙王聯手的篡國大業,所以他們便要教她家破人亡。
想到這一節,木青秋忽然眼中一亮,放鬆的戒備重又拾起,不論他們做什麼,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阻止她與朱雲狄的婚事,如果他們真的成婚,那麼便是對趙王與劉公公最大的報復。
木青秋怔怔出了會神,匆忙換上新衣,那個陳媽不在近前,正是她離開的時機。木青秋偷偷溜出暖閣,正欲尋路出去,不想那個陳媽竟然從迴廊外轉出,“王妃,請隨老奴到這邊來用膳。”
木青秋見走不掉,只好隨着那陳媽而去。
一間雅緻的小廳中擺着一桌精巧的菜餚,幾個婢女斂聲屏氣立在一旁。木青秋在當中坐下,便有婢女前來佈下筷子碗盞。木青秋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卻久久沒有下筷,他們會不會在飲食中下毒呢?
陳媽立在一側,察言觀色,“王妃沒有胃口嗎?”
木青秋淡淡一笑,道:“陳媽,我想先去見王爺,請陳媽幫我備轎。”
陳媽臉上神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王妃稍等,老奴這就去安排。”
少時,陳媽便備好轎子,木青秋由她攙扶着上了轎,只見前前後後,百十名侍衛守護在旁,看來想要在路上溜走,也不太容易。
一行浩浩蕩蕩,迤邐行去,街道上百姓見了,都避之不及。木青秋坐在轎內,一邊思忖應對之計,一邊感慨京師的繁華富足,顯貴們的驕奢淫逸,小民們的卑賤悽苦,以前身在繁華之中不覺,現在再重溫,只覺得曾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沙漠中,淪落江湖,遍嘗風煙的日子,反而更真實滿足一些。
約摸行了一個時辰,轎子纔在一座宅院前停下,木青秋掀開簾子,只見新建的明王府巍峨氣派,屋宇連綿不盡,飛檐直衝入雲,門口張燈結綵,紅綢遍懸,不盡的繁華喜氣。
“王妃,到了。”陳媽在外頭提醒着。
木青秋掀開簾子,由陳媽攙扶,下了轎子。一邊向府門口走,一邊尋思,只要見到朱雲狄,一切都好,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他成婚,讓趙王與劉公公的陰謀不能得逞。可是,雖然阻止了他們的陰謀,朱雲狄呢?與他,也是水火難容。
寶寶,孃親現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至於能做多少,就要看天意了。如果有一天,你爹爹要忤逆犯上,孃親那個時候與他決裂,你不要怪孃親,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對不起,把無辜的你牽扯進來。
黃昏十分,天愈發陰沉,黑雲壓城欲摧。
趙王負手在池邊觀魚,餌已布好,只待魚兒上鉤,收網的最後關頭,也是最讓人難耐的時候。
朱雍快步走到趙王身旁,“王爺,木姑娘沒有沐浴,也沒有用膳。”
趙王聽罷,神色若常,將手中瓷盞裡的魚食盡皆拋進池中,“看來她的戒備未消啊,那就明日吧,無論如何,那孩子不能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