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會有那麼大一個書房,怪不得她識文斷字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原來一直有先生在教她。
柳卿用手撫了撫額頭,“十六歲那年後,我不再記得關於以前的任何事。”
“原來如此。”善長老有自己的理解,沒有多問,還是轉回了前面的話題,“你現在相信了嗎?柳家從來沒有放棄你。”
柳卿心裡是信的,這麼大一個柳家,要養她一個絕對沒有問題,卻偏偏把她放在了外面,果然是事出有因的。
只是啊,心裡認同嘴裡卻不想示弱,“柳家的避不見面也是必須的?才兩歲便沒有親人在身邊,你們有想過這麼小的孩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善長老很坦承的搖頭,“沒想過,或者說好不容易有了變化的卦象讓我們根本沒時間去考慮這些,在我們心裡,家族永遠比個人更重要。”
個人全是爲家族服務的,這就是古人的思維,有了家族就什麼都有,沒了家族就什麼都沒了,所以,家族的興盛比什麼都重要,柳卿壓下心裡淡淡的失望,這些事她不能計較,也計較不來,觀念如此罷了,強求不來。
“但是你的母親因爲你的離開臥榻一年有餘,差點連命都丟了,那時候我們幾個人都不敢見她,一個母親的怨恨我們無法承擔。”
原來族裡還是有人記掛着她的,心情有了好轉,柳卿笑意中卻不乏嘲諷,“但是一個母親的怨恨和你們對家族的大義無法相提並論,是麼?”
“確實如此。”善長老直言不諱的承認,那時候他們只想着一件事,好好護住這個族裡興盛的希望,其他的根本入不了他們的心。
“真偉大。”柳卿用扇柄敲了敲掌心,讚賞的話中卻是十足十的嘲諷,“那現在是要如何?利用我的時候到了?”
“不,應該說是你回族的時間到了。”善長老不是感覺不到卿丫頭的牴觸,可是事實如此,他也沒什麼好欺瞞的,在他們心裡,家族纔是一切。
“那我是不是該跪拜道謝你們終於肯讓我回族了?”柳卿終於還是落下了臉,這般的高高在上,還期待她感恩戴德麼?“你們有問過我願意回族嗎?對你們來說是天是地是一切的家族對我來說是什麼你們知道嗎?也許柳家在其他人眼中是枝大葉大可攀附的對象,可是對我來說……”
望了三人一眼,柳卿淡淡的接着道:“是枷鎖。”
善長老卻沒有動怒,反而笑了起來,眼中露出了柳卿無法理解的歡喜,“不錯不錯,雖然忍性稍嫌不夠,卻是完全不落下風,真不錯。”
“……”這是一報還一報嗎?她激得柳氏族長動了肝火,善長老不但馬上還了回來,還變本加厲的多套了許多話出來,她果然還是太嫩了,又或者說,是她想佔上風的心理讓她着急了。
閉眼平了平情緒,柳卿拱了拱手,“善長老,您贏了,柳希及甘拜下風。”
善長老摸了摸鬍子,又是自得又是高興,“你也不錯,若是不這麼急進,勝負難說。”
輸就是輸了,柳卿沒什麼可說的,至少心裡的鬱氣是出了不少,“您不妨直說,柳家想要我如何。”
“這個嘛,我說了不算數,族長,你來說。”
看到孫女吃憋了,先頭的不快盡數散了去,重拾族長威嚴的柳鬆君捻了捻自己的鬍子,“柳家沒有需要你做的事,只需你回族便行,以後你的一言一行背後都有柳家在你身後撐腰,你要做什麼也能放開了去做,而不需擔心來自其他世家大族的反撲,族裡都是可信之人,你需要什麼人手都能找得出來,如何?”
“好得我不敢想像,聽起來像是我佔盡了便宜,就不知道柳家能從中得到什麼?”
柳鬆君大笑,“卿丫頭啊,你還是嫩了點,你回了族,不管你做出多大的成績,不都是柳家人嗎?這便是柳家得到的最大的利益,柳家不會限制族人的發展,相反,柳家會提供最大的便利助他一飛沖天,柳家出的輔助之纔不少,有名的無名的,但是你覺得若是沒有柳家在後面大力助之,那些人會有那麼大成就嗎?”
不可能有,但若是有一個氏族在後面支撐,要做點什麼事出來卻並不是難事,這就是柳家的難得之處,不是傾軋着要把對方踩下去,而是同心齊力的拱一個人上位,這樣的家族若是不能成大事,那纔是怪事了。
“這麼說來,這一代,你們是想把我捧上位?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女人,就我所知,這裡的權力容不得女人染指。”
柳鬆君站起身,隱隱的,居然有種指點江山的感覺,“柳家出了各種各樣的人才,惟獨沒出過女才子,試上一試又何妨?”
“就算與所有當權者爲敵?”
“就算與所有當權者爲敵。”
柳卿不得不對這個老人刮目相看了,初時輕易把他帶入陷阱時,她其實是有些輕看這個族長的,倒是對那個擺了她一道的善長老和一直沒有吭聲的智長老有着忌諱,沒想到最有大局觀,最敢賭敢做的,卻是柳氏族長,她該叫爺爺的人。
“我聽說柳家向來都是輔助明君,照柳族長這麼說來,好像並沒有要另選他人的意思。”出乎意料的,柳卿又改了話題。
隱然間,主導權好像又掌握在了柳卿手裡,善長老心最細,自是感覺出來了,和智長老相視一眼,巍然不動。
柳鬆君只是鬍子翹了翹,就順着話題說了下去,“闕昱華做得不錯,卦象上也沒有特別警示,卿丫頭,柳家從來就不是挑起戰爭的人,若是能安穩,柳家更願意貢獻心力。”
“皇帝若是聽到您這麼說會很高興的。”柳卿揮開扇子扇了扇,剛纔的你來我往讓向來不太愛在這方面動腦的她覺得累了,可是在沒有達成共識之前,她依然不敢有任何放鬆。
幾個人同時閉了嘴,端起茶杯喝了起來,這種程度的鬥爭都快混成精的三老卻是完全沒看在眼裡,反倒是滿滿的興味,畢竟族裡敢和他們這麼說話的不多,他們也是很寂寞的。
“卿丫頭,你怎麼想?”
“好處都佔盡了,我要是再彆扭就太不識好歹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柳家都如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至於感情,她只能說需要時間,現在的她和柳家人還太過陌生了,更何況內裡的靈魂已經全然換了。
終於是鬆口了,三老相視一笑,滿意的直點頭,就算這一代要捧上去的是個女人又如何,依然是他們柳家的人。
“卿丫頭,我很想問問你,若是我們沒有談攏,原本你打算如何做?”
柳卿笑得詭異,從懷裡掏出一張絲帛遞給全嬸,全嬸會意的接過移步雙手奉給柳鬆君。
三人依次傳遞着看完,不明白的望向柳卿,柳卿從懷裡掏出另一張絲帛,在等待的時間裡,她不是什麼都沒做,也不是什麼都沒考慮到的,“若是隻拿到你們手裡那份,一點用都沒用,若是加上我這一份,那麼……我相信足夠和你們談條件。”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眼裡都是疑惑,分開看這些東西他們都認識,但是合一起,能幹什麼?
既然決定回族,柳卿也沒打算在這事上藏着揶着,就當是……回族的禮物好了,再說,這東西她念念不忘很久了,以前是不敢弄這麼個東西出來,現在嘛,柳家是一棵很好很牢實的大樹。
把手裡那一份也讓全嬸拿給三人看,上面寫着大致的份量和做法,三人對這個配比很是好奇,“這能做出來什麼?”
柳卿笑得自得,從茶几的下層摸出一個空白竹簡,自打來這裡的人多了後,在不想帶往書房的情況下,這暖閣已經在當成書房用了,不少地方都塞了空白竹簡和絲帛,筆墨更是不缺。
“竹簡現在的製成方法雖然是進步了很多,量上也供應得上,但是重量卻是一點沒輕下來,搬個家換個地方的,光是用來拖這些書卷的馬車便不知道要多準備多少輛,我說的沒錯吧。”
三人點頭,“確實如此,這次出來,裝書的馬車比用來裝人的要多得多,後面還有更多的在送來,怎麼,你有辦法改善這個情況?”
柳卿扇子一指那兩張絲帛,“這東西如果能琢磨出來,這情況就能改變,原材料你們也看了,很常見,成本很低,但是做出來的紙張輕而薄,比又貴又軟的絲帛不知道要好上多少,當然,也有缺點,等以後做出來你們就知道了,柳家不是要重振名聲嗎?把這個研究出來獻給皇帝,保證柳家名揚天下,而不是某一個人。”
“紙張?”三人異口同聲的問道,爲這新鮮的詞。
“對,紙張,能代替竹簡,卻比竹簡好用千萬倍的紙張。”
心中本就有萬千思量的三個老人抓緊兩張絲帛不放手了,柳家需要一個這樣的機會宣告他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