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在山上住了三晚,李茂讓她下山去,蘭兒的臉騰地紅了,淚珠奪眶而下。新羅大軍壓境,處處緊張,這個節骨眼上李茂卻不讓她留在身邊,難道山南指揮所不是遼東最安全的地方嗎,他不讓自己留在最安全的地方,卻讓自己回到亂哄哄的城裡,蘭兒想不通,怎麼也想不通。
李茂沒有多解釋,只是催促她趕緊走,顯得十分不耐煩。
蘭兒含着淚離開東高山那天,風停了,漫天大雪卻依舊瓢個不停。他只是送她到房門口,連送到院門口的耐心都沒有,神情也是淡淡的,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蘭兒心涼了,連哭鬧的力氣都沒有了,心就像這冷灰色的天,毫無生氣。
難道是自己弄巧成拙,真的讓他移情別戀,迷戀上了那個遼東城裡的小妖精,還是右廂那個小妖精趁虛而入,取代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自己的男人自己瞭解,若說他偶爾出門打個野食,解解饞,那還真是說不準的事,男人嘛,骨子裡都賤格,哪個不是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都是貪多喜新的貨。
可他總有一樣好處,有了新歡不忘舊愛,這些年他巧取豪奪,坑蒙拐騙,家裡也是奼紫嫣紅一大堆,可個個都被他哄的團團轉,沒人埋怨他。有什麼辦法,人家就有那手段,總能讓你覺得在他心中你纔是最重要的,你纔是最懂他的,離他心最近,在他心裡佔據位置最大的那個人,你或明知他是個花心大騙子,卻依然沉浸在他精心編織的美麗謊言裡無法自拔。
這回究竟是怎麼了,不管不顧了,不顧臉皮了,撕下僞裝露出本相了?!
蘭兒想不通,一路胡思亂想也想不通。
下了東高山,路邊停着一輛黑蓬馬車,護送蘭兒的衛士拉開車廂,想扶她上去,被她惡狠狠地拒絕了,離開男人自己就不能活了嗎,真是笑話。
李茂常說最好的保衛措施是讓潛在的敵人忽略你的存在,他從來不喜歡出行時前呼後擁,那樣看似威風,實際是昭告潛在的敵人:我來了,你們有冤報怨,有仇報仇,都來吧。
山南指揮所距離東州城並不遠,但並不代表着路上就絕對平安,尤其是眼下,爲了蘭兒的安全,李茂只給她安排了一輛普通的運貨騾車,這樣的騾車自然不適合大隊衛士隨行。
“他連衛士都不肯多派一個。”
蘭兒望了眼僅有的那名衛士,心裡一酸,忍不住淚雨磅礴起來。
隨行衛士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趕緊關好車門,跳上車,示意車伕啓程。
從東高山到東州城需要經過西甲營,西甲營是奚人聚居地,已有一座小鎮的規模,爲了防備新羅人的偷襲,營內絕大部分居民都已轉移到了城裡,只留少許軍卒看守房屋,也是做好了隨時撤退的準備。
大雪紛飛中,一個孤獨的身影站在西甲營北門外的空地上,那是一個衣衫襤褸、行將就木的瘦老漢,真正的又黑又瘦,鬍子一把,鼻涕一把卻結成了冰晶,他手裡握着個破陶碗正顫顫巍巍地向路人乞討。他又老又聾又瞎,渾然不知路上空蕩蕩的絕無一個人。
護送蘭兒的衛士眉頭蹙了一下,急忙跳下車迎上去,試圖勸那老漢離去,老人卻來了倔驢脾氣,又擰又拗,死活不肯挪動,衛士急了,手上用力動了粗。
二人稍稍扭打了一下,老人便被制服,衛士搬枯木樁似的將他搬到路邊丟進了雪窩子裡,車伕稍稍放慢車速,等他上了車,不顧那老漢的聲聲啼號,打馬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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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二人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連知會車中客人都覺得沒必要,然而讓二人渾然不覺的是,只是剎那之間,馬車的車廂已經空了,那位一身怨氣的客人此刻正被一個身着白披風的健碩男子扛在肩上疾行於西甲營北門對面的樹林裡,她的嘴裡被塞了一團布,想喊喊不出,欲哭無淚。
……
李茂批閱了幾份戰報,眼睛脹痛的厲害,他捏捏眉心,用一塊白布蓋了文牘,站起身來舒展筋骨,打了一趟短寸虎拳,身體微微發熱,眼睛也不脹了。
順手抓起刀架上的斬鐵刀,嗆地一聲將刀刃拉出鞘,頓時滿室寒輝,自松木關一戰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動刀子了,戰刀已經蒙塵,刀鋒有些黯淡,握在手中竟有了陌生感。
李茂抓刀在手掄了兩下,刀法有些生疏,找不到那種“一刀在手,天下我有”的熱血豪情。他嘆了聲,還刀歸鞘,正要放回原處,門卻開了,衛士旺山拎着食盒滑了進來,輕聲說:“該用宵夜了。”
這些日子,李茂常常熬夜,黑白顛倒,一日三餐改爲定時進餐,現在是深夜,這頓就算是宵夜了。李茂哦了一聲,又將刀抽了出來,迎着燈光察看刀鋒,用軟布輕輕擦拭着。
小卒俯身擺放湯碗的時候,李茂踱過去,將刀刃加在小卒脖子上,輕聲問道:“你們來了多少人?”
小卒僵住,俯身不動,慢慢地轉過臉來,滿是驚惶和無辜,卻賠着笑臉說:“大帥,我是旺山啊。”李茂冷笑道:“是嗎,你不知道旺山是個左撇子嗎?”那小卒吃了一驚,就此僵住。斬鐵刀在他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口子:“你最好別耍花樣。”
“是嗎,就憑你?”小卒驀地將脖子一偏,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巧妙地避開了李茂的威脅,身體就勢一倒,撒手三枚飛刀射向李茂。
李茂早有防備,偏身揮刀,避開一枚飛刀,砸飛一枚飛刀,奈何第三枚飛刀角度太過刁鑽,速度又是極快,一個不備,他左肩上還中了一枚。
刺客一見得手,手中早多出一柄短匕,就地一滾,蹂身撲了上來。李茂一記彈腿將他逼退,反手一個撩刀式,正撩中刺客的左肩頭,刺客大驚,就地一滾,撒腿溜出了房間。
李茂急追出去,差點被腳下兩具屍體絆倒,看時,一個是衛士旺山,一個是衛士唐燁,皆被人割了喉嚨。
石空聞聲從右角門跑了進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見李茂肩上中了一支飛刀,急叫軍醫,又勸道:“剛纔有個刺客,人影一晃,我追過去人就不見了,跑的飛快,路比我還熟,你說怪不怪。哦,你沒事吧?”
李茂道:“來者不善,敲鐘示警。”
說完,李茂大步去向作戰科,石空攔道:“那邊已經出事了,有人混進來在茶水裡下毒,毒死了四名參謀,小馬去查了,我怕是他們的調虎離山計就沒過去。”
剛說到這,卻聽得門外一陣大亂,刀兵撞擊之聲急促猛烈。
石空道:“敵情不明,先撤入倉庫避避再說。”
四名衛士圍過來要拉李茂。李茂喝道:“笑話,腹心之地豈容小賊作亂。”
提刀衝出大院,正見馬雄安領衛士圍着四個刺客激鬥,四人皆作衛卒打扮,所使用的武器卻都是新羅彎刀。
指揮所內部不允許持有弓箭,除了衛士,其餘人等只允許佩戴防身匕首,猝然遇襲,全無招架之力,一連被他殺傷了十好幾個人。
李茂向石空使了個眼色,石空會意,支應一聲,衆衛士分進合擊,啥時間將四個刺客砍倒在地,本想留一個活口問問,奈何四人剛烈異常,一看戰敗,立即自殺身亡。
馬雄安扒開一人胸口,見心口上紋着一隻黑色的鳳頭,啐了口痰,罵道:“是黑鳳頭。”
話音剛落,李茂身子一歪,石空眼疾手快,急忙托住,李茂咬牙叫道:“刀上有毒。”
射在李茂肩上的飛刀上塗有劇毒,救治不及,毒性已發作,李茂只覺得渾身驟然發冷,頭暈、目眩、噁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人就已經支持不住了。
“全體有令,撤進倉庫。”
安東軍山南指揮所依山而建,核心部分建在一座山洞裡,內部代號: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