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射在了李茂馬前三尺處,一陣號角聲後,兩側山坡上冒出五六十人,山上又衝下來二三十人,掐頭斷尾,將李茂等人團團圍住。
衆人先疑是山匪,卻見衆人衣裝怪異,頭上裝飾着雉雞的尾羽,打扮類似奚人。李茂便試着用山奚話向衆人打了聲招呼,想誘出衆人首領擊殺之,卻忽聽的身後山坡上有人呼喚道:“下面的是孤山伯嗎?”
李茂仰面看去,也吃了一驚,忙下馬施禮道:“大王因何在此?”
山坡上站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手拄一根光溜溜的木杖,頭上插着三根長大的雉雞尾羽,項間帶着一串獸骨磨成的項鍊,與其他人的奇異裝束不同,這老者非但衣着整齊,而且穿的還是大唐的三品官袍。
李茂認識這老者是山奚王誨洛可,年前入京覲見,天子賜宴麟德殿,李茂也在。
誨洛可酒量甚佳,有大碗來只顧喝,滿朝文武卻不願跟一個蠻族酋長多喝,只有李茂陪了他三大碗,彼此印象都還不錯。
誨洛可那次覲見後,朝廷封他做歸義州刺史,兼青山都督府都督。
賜紫袍玉帶天子劍,誨洛可回草原後,大力推行漢化,引起部落保守勢力反彈,約在一年前被其子逐出部落,後下落不知。
李茂沒想到他會落草爲寇,而看衆人的穿着、氣質,落草後混的很是淒涼,幾乎要到了討飯的地步了。
誨洛可見李茂的打扮,笑問道:“將軍,這又是去宣撫哪家?”
李茂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如今跟大王一樣也落難了。”
誨洛可微微點頭,道:“我早看出來了。”
秦墨不滿地哼哼:“大王真是慧眼如炬,這也能看的出來?”
誨洛可精通漢語,又是老於世故之人,自然能聽出秦墨話中的譏諷意味,便道:“我們雖然只見過一面,喝了三碗酒,但我能看出你與朝廷其他官員不同,你不迂腐,待人真誠,似你這樣的人,在朝中是沒有立足之地的。”
秦墨道:“大王目光如炬,我算是服了。卻不知大王爲何回到草原只半年就棄位歸隱了呢。”
這話問的十分無禮,所幸除了誨洛可其他奚人都不大聽的懂漢話,見秦墨說話時面帶微笑,還以爲他是說什麼好話呢。
誨洛可的臉陰了一陣,嘆了口氣,道:“不到長安,不知我部與上國的差距,天壤之別,豈可不奮起直追?也是老夫操之過急,不怨人,只怨己。”
李茂道:“移風易俗向來是天大的難事,他們藉此煽動不滿,排擠大王,足見手段卑劣,用中原的一句話說大王這是陰溝裡翻了船,大意了。”又問誨洛可有何打算,誨洛可搖頭道:“無甚打算,在此混日子罷了。”李茂勸道:“大王何不與我一起去遼東,替我經略遼東事宜如何。”
誨洛可哼道:“我如今還是大唐的三品高官,你卻是一介平民,我去遼東,是你爲主,還是我爲主?”李茂一陣愕然,誨洛可卻是哈哈大笑,道:“玩笑,玩笑,我現在是山賊,山賊是沒有官品的。你好歹還是一介平民,平民也沒有官階,名聲卻好過山賊。到了遼東自然你是主,我聽命於你。”
當下留李茂四人在棲身的山洞住了一晚。
山洞裡非但異臭燻人,跳蚤蝨子也多,衆人痛癢難忍,無法入睡,遂到洞外枯坐。
這晚月朗星稀,居高望遠,景色頗佳,秦墨撓了一陣,見手臂抓出了血,忍住,不解地問李茂道:“好好的,你弄個山奚王跟着作甚,這樣的人落難了就裝可憐,他日一旦得勢,只怕你治不住。”石空道:“你聽他說的,我是大唐的三品官你是一介平民,這還沒怎麼的,就忙着分主次了,將來如何擺的平?”
李茂笑道:“他是山奚王,遼東也有奚人,卻沒有王,他們都是被契丹人掠賣的奴隸,偷偷跑了,在那邊做野人,日子過的很是淒涼。蠻族人心思單純,一旦知道他們的王到了遼東,那還不趕來相聚?咱們不必費什麼事就能拉起一杆人馬來。”
秦墨道:“那以後呢,他兵強馬壯,他還會把你這位平民遼東之主放在眼裡嗎?”
李茂道:“我們去遼東不是做官,若連一個一心皈依中華的山奚王都擺不平,還指望能擺平那些兇悍不講理的蠻人?你們這是怎麼了,往日的雄心壯志都哪去了,忽然變得如此不自信,被一個混成了山賊的山奚王就嚇成這樣?”
石雄道:“到時候我去跟他搭夥,保管他一心爲我們做事。”
李茂道:“你過去不是監視他,是幫助他,幫助他堅定詭異中華的決心,等將來我們佔據了遼東,我們助他打回老家去,奪回權位,報今日之辱,償昨日之願,革除弊陋,推行文明,永遠做我大唐的好藩屬,好鄰居。”
石雄卻笑道:“草原之民,還是不要文明開化的好,以免成爲我大唐的敵人。”
秦墨笑道:“石雄大將軍高見,草原太大,草原的馬兒跑的太快,真的文明開化了,反而是個麻煩,讓他千秋萬代地愚昧下去最好,單憑武力,胡虜之國再強長不過百年。”
李茂問石空:“你怎麼說?”
石空正打瞌睡,這一問驚醒過來,忙道:“打不服他就跟他做朋友,能打的服當然收他做小弟,小弟不聽話就出手教訓,用不着客氣。黏黏糊糊的,想打又不敢打,誰把你當根蔥。”衆人問:“你說什麼?”
石空茫然地問道:“不是問怎麼跟蠻人打交道嗎?”
衆人哈哈大笑,這一笑驚動了洞口的衛兵,有人伸長脖子向這打望。
李茂道:“先睡覺,此事以後再議。”
二日一早,誨洛可打點了行裝,一把火燒了洞府,追隨李茂一路向東。
這年草原上風調雨順,沒有大災,這年的氣候也一直暖和,雖已深秋,草原上的牧草卻還沒有完全凋謝,牧民有吃有喝,暫時沒想去打大唐邊境百姓的主意。
千里邊疆,暫時平靜。
北地草原習俗大體相仿,有誨洛可這個草原通,一路行去十分便利,這一日到了營州地界。
在此半個月前,一夥契丹人到營州城裡買鹽,因爲價格談不攏,一時蠻勁發作砸了營州鹽鐵院,打了官吏,搶了鹽,官府捕快四處出動,抓了二十個,跑了二十個,混戰中又死了四個。
官府爲息事寧人,把抓獲的契丹人放出城去,走前好吃好喝招待,走時又每人送了一袋五斤鹽,雖然如此契丹人卻並不領情,一時花羽傳檄,糾集了七八百人聚集營州城下,紮下營寨,聲稱要交出殺人兇手,否則便打破城池殺個雞犬不留。
營州城高池深,重兵防守,不懼他,不搭理他,契丹人便四處大掠,阻絕商旅,以施加壓力,因此營州城每日午後未時便四門緊閉。
李茂一行不明所以,一時誤了時辰進不了城,四方又傳契丹人入夜要攻城,聚集在城下的商旅紛紛使賄賂求進城。
李茂隨身所帶的都是草原通行的硬通貨——鹽塊、醋餅,在營州守將眼裡這些東西不值錢,又見他人多,恐惹麻煩,不肯通融。
李茂無奈,只得央求守將送一封信去刺史府求見司戶朱克堅。
守將驚問道:“你與他是何干系?”
李茂道:“我是襄州人氏,與朱夫人是同鄉,論輩分我還是她的表兄。”
朱克堅的夫人米春娘籍貫襄州,守將聽李茂口音也的確是南方人,至於是不是襄州口音,他沒去過南方,也少有機會跟朱夫人說話,倒是拿不準。
他掂了掂到手的金錠,想了想,道:“你等着。”
打發一名小卒將信送去刺史府朱克堅手上,朱克堅此時已升爲營州錄事參軍,實際主持一州政務。
朱克堅看過信,將夫人米春娘請來,把信交給她,米春娘看完,淚流滿面道:“是恩人到了。”朱克堅道:“他如今牽扯到一樁命案中,此案曲折複雜,干係重大,我不宜相見,你去見他,要好好招待。”
又遣家人硃紅跳前往安排,李茂一行人順順利利進了城,住進了城內最好的客棧,所到之處無不是笑臉相迎,熱情招待。
秦墨對李茂敬若天人,一路用仰視的目光看着他,到了無人處,他陪着小心問:“你跟這位朱夫人究竟有什麼瓜葛,人家這麼幫你?”
李茂道:“休又想歪了,還記得米如龍嗎?”
秦墨道:“當然記得,這位朱夫人姓米?”
李茂道:“她是米如龍的女兒,她兄長米承修娶了營州朱氏女兒爲妻,姿容絕美,又有風情,被密州刺史李師道相中,百般手段卻得不到手,因此惱羞成怒。恰逢米如龍惡了鄆帥,李師道就指使銅虎頭滅了他全家。”
米如龍,秦墨是知道的,當年的曹州刺史,因爲跟李師道走的近,得罪了李師古,稀裡糊塗的被滅了門,兄弟倆圍繞米如龍明爭暗鬥了許久,當日淄青盛傳是李師古授意銅虎頭滅了米如龍一門,殺一儆百,給那些意志不堅的刺史、縣令一個警告。
“原來是李師道做的,想來那位朱家夫人十分美豔咯?”
“朱家有異族血統,朱夫人長的與漢家女子不同,自然也是十分美豔的。”
“你見過她?”
“一面之緣。你還記得王志邦這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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