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名神秘人進了成德節度使府,自稱是渤海客商,奉命獻土產於節度使田布。自田布妹妹田萁執掌渤海舊地以來,經常有使者來恆州貢獻渤海土特產。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可心裡還是巴着孃家的,看起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成德節度使田布愛讀書,這一點與他父親田興有幾分相似,他還有一點類似父親的就是對田萁也十分疼愛。
本想打發管家見見,就引去見老母親,看了田萁的書信後,田布立即改變了主意,命人將渤海商人遲熔喚入後院涼亭,並且將一干閒雜人等全部趕了出去。
見了禮,田布問道:“你家主人有什麼話要你轉述於我?”
遲熔道:“李太師兵困京西,無暇東顧,韓公武謀害朱克融,栽贓太師,被李全忠瞧出破綻,不得不出兵助戰,劉家父子困窘,史憲誠欲施假途伐虢之計,平滅陳、孫兩家,魏博必亂,司徒可整頓兵馬,趁勢南下,重返魏州。”
田布眉頭一蹙,問:“這是你家主人的意思?”
遲熔道:“是。”
田布哼了一聲:“此刻用兵魏州,等於是公然撕毀洛陽盟約,陷燕王於兩面受敵之窘境,你家主人遠在渤海看不到這一層嗎?內爭是小,國家事大。草原要變天啦,京西是何等的危殆?覆巢無完卵,這點你家主人也看不出來嗎?”
遲熔淡定地回道:“我家主人等的就是這一天,燕王陷於京西,六家與劉悟爭鬥,史憲誠恃強侵犯地方豪強,自造混亂,此刻不取魏州,更待何時?”
田布搖搖頭,嘆道:“我知她一心在爲田家,只是以一己之私而害國家大義,田布不屑爲也。你回去告訴她,凡事但順勢而爲,莫逆天而行。去吧,去吧。”
遲熔不敢多言,告退。
田布目送遲熔離去,搖了搖頭,默然一嘆,自言自語道:“我何嘗不想回魏州,奈何時機未到。”他望了眼北方,“幽州那坐着一個監軍呢。”說罷苦笑兩聲,繼續看他的書。
右廂設在恆州城內的密探,將田布在後園密會遲熔的事記錄下來報知錄事府,錄事府又報知分臺。分臺奉命一直關注着恆州與渤海的來往,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一式兩份分別報知長安和幽州。幽州右廂留守將其列爲重點,第二日一早報知了鄭孝章。
鄭孝章對總管府內使,也是他的長子鄭浦仁說:“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女人野心太大,將來絕無好下場。”鄭浦仁道:“衣錦還鄉,人生一大樂事,是人就難免。好在田布是個穩重的人。”鄭孝章嘿然道:“穩重?你說他穩重,他纔不是什麼老實人呢?那可是個老謀深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傢伙。”
說罷卻又一嘆,將一份剛剛收到的調兵令給鄭浦仁看:“京西全面吃緊,參謀廳要從檀州和第四師抽調八個營增援河東。”鄭浦仁驚道:“前日才從盧龍軍抽走三個營,再這麼抽下去,幽州就空啦。再說檀州鄉軍訓練未成,現在驅趕他們上戰場等於是送死,再從第四師抽調的話,瀛莫深三地就成空架子了,到時候田布執意要回鄉,咱們只能乾瞪眼了。”
鄭孝章道:“這就是要害。”
鄭浦仁道:“得立即調遼東鄉軍入關。”
鄭孝章道:“調兵入關?我敢調嗎?遼東各地密佈她的眼線,我一動,她立即就能察覺,那時候恐怕田司徒也就忍耐不住要回鄉了。”
鄭浦仁點點頭,也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遼東是田萁的地盤,調動鄉軍入關充實瀛莫深,這麼大規模的行動不可能瞞過她的耳目,一旦讓她窺出燕地空虛,難保她不會鼓動田布重返魏州。而那時瀛莫深兵力已空,無人可以阻攔。
一旦田布出於私心南下爭奪魏州,則洛陽盟約就成了一張廢紙。洛陽的史憲忠又是田萁的人,一旦他放棄洛陽,任由關東諸侯西進,則李茂腹背受敵,很可能會全盤潰敗。
“田布上報兵力說只有六千,實際一萬都不止,因爲忌憚駐紮在瀛莫深的第四師,這才老實安分,若是讓他知道,瀛莫深現在的兵力不足三千人,且黃將軍馬上就要西征,他還能再做個老實人嗎?”
鄭孝章說完,默然一嘆:“眼下只能抽調檀州鄉軍了。”
“可是檀州鄉軍訓練未熟,上去了只能是白白送死。”
“那也不能再動瀛莫深!”呵斥了兒子後,鄭孝章緩了口氣,“再說了,精兵不是訓練出來的,精兵是戰場上磨鍊出來的。眼下只是沿邊駐防,距離真打還有段時日呢。”
鄭浦仁不敢多勸,當場起草了調兵令,鄭孝章簽發了,要同意立即發出,鄭浦仁勸道:“調兵的事還是請文總管副署,免得被動。”鄭孝章道:“若落在他手裡,又要開會,不知要折騰到幾時,軍情緊急,就這麼辦吧。”
鄭浦仁勸不住父親,忙去將調兵令發出。
人剛回來,忽見管家鄭通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鄭孝章向來公私分明,家人無緊要之事不得到他的總管府來,而且鄭通一向穩重,如此失態,鄭孝章父子不覺都是心驚膽顫。
“不好了,三郎他,他讓保安局給抓了。”
“啊?什麼?誰抓的?”
“馮布親自帶人抓的,現在人被拘禁在刑偵處,任誰都不讓接近。”
鄭孝章三子鄭浦誠前日在酒樓與一醉漢毆鬥,失手將人打成重傷,地方保安局調查後得出結論說是那醉漢挑釁在先,動手在前。鄭浦誠是自衛過當,失手打傷了人,按照李茂審定的幽州地方刑律鄭浦誠並無過錯,因此人被拘禁在宅裡,並沒有收監。
但蹊蹺的是被他打傷的醉漢第二天竟死了,其家屬跑到幽州監軍院控告鄭浦誠當街殺人,地方官府包庇。若在往日,監軍院是不會管這閒事的,鄭浦誠只是掛名軍官,人並不在軍旅,再說幽州的監軍院只是個空殼,並不管事。但詭異的是,一向不管事的監軍使突吐承璀竟抱病來找鄭孝章,要求鄭孝章把人交給幽州保安局重新審理。
鄭孝章答應了突吐承璀,身爲幽州大總管,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呢,決不能在這種事上栽跟頭。鄭浦誠很快被幽州保安局收監,此案重新偵查,拖了半個月,前日已經有了結論,鄭浦誠在動手前曾對死者出言不遜,負有一定的責任,但的確系自衛過當,不擔刑責,只須賠償死者喪葬費即可。
幽州保安局據此擬向審理院公訴鄭浦誠,鄭浦誠也被鄭家交保後接回。卻不想,幽州保安局尚未正式向地方審理院提出公訴,死者家屬卻糾集了一幫人搶先一步向監察院舉報說鄭浦誠收買幽州和地方兩級保安局,通同作弊,顛倒黑白,要求由監察院介入此案。
鄭孝章在幽州自是萬衆矚目,出了這樣的事更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幽州不是樂天福地,官民對立並不比其他地方好多少,仇官同情弱者早已蔚然成風,此事一經被捅出來,迅速掀起軒然大波,輿論對鄭家父子十分不利。
在此情形下,當監察院就此事徵詢鄭孝章意見時,鄭孝章爲示公正,表示自己絕不干涉監察院履行職責,該怎樣就怎樣,給他父子一個清白即可。鄭孝章明白,普普通通一樁過失殺人案先驚動監軍使,又捅到監察院,且被搞的滿城風雨,這豈是偶然,這背後必有一隻黑手在操縱。
他鄭孝章如今大權獨攬,樹大招風,難免是非多,此刻理應多避嫌,少出手。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