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路過洛陽時,李茂被一羣人約了出去,這夥人的頭領姓明名東望,乃是控制埇橋至陝州之間水上航運的船幫軍師,明東望原來是船幫大當家,自從把大當家讓給了李茂,他就做起了軍師,大當家是朝廷高官,高高在上不管事,軍師成了實際上的一把手。
大當家過境,明東望身爲軍師過來參拜是理所應當的,當然這不是主要原因,他此來是要求李茂兌現當初許下的承諾。
當初船幫傾盡全力爲朝廷做事,朝廷答應了許多好處,這些好處如今只兌現了一半不到,船幫聲稱兌現的這些好處,連付出的本錢都沒收回來,他們要求朝廷端正態度,認真履行協議,否則他暗示船幫會單方面撕毀協議。
李茂勸明東望把目光放遠一些,而今朝廷正用兵河北,這個節骨眼上,不思爲朝廷效力,反而逼上門來討債,這是忠君愛國的表現嗎,這是砸鍋扯後腿的舉動嘛。
李茂還告訴明東望,朝廷有朝廷辦事的節奏,其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散漫、拖延,因此更朝廷打交道,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是打不好交道。
李茂最後嚮明東望保證只要他一天在位,當初許下的諾言就不會不認賬。
與明東望一起來的當家孟練激憤地說:“這分明是敷衍之辭嘛,若你明日升了宰相,豈非就不必認這筆賬了,若你明日外放藩鎮就不必認這筆賬了,若你……”
李茂道:“想造排比句,回去找你家塾師去,我說過的話不想說第二遍,你們不信,可以把我扣在這,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明東望趕緊把孟練勸了出去,孟練道:“你瞧他這副嘴臉,分明就是想不認賬。”明東望道:“事已至此,只能軟磨硬泡了,你這小暴脾氣要改一改,如今是咱們求他,去給他道個歉。”
“啊?!”孟練一個腦袋兩個大。
但迫於大勢他也只能硬着頭皮違心給李茂認了個錯。
李茂也緩了口氣道:“你們不必跟我哭窮,我給你算過賬,到今天爲止,你們只賺不虧。當然,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答應你們的條件,我自然會兌現,但你們也得體諒我的好處吧,你們逼死了我,真就有好處拿?真有,你們就弄死我吧。”
孟練拍案而起,話未出口,就被明東望喊人攆了出去。
明東望笑嘻嘻道:“年輕人性子躁,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您說的不錯,總體而言這次我們跟着您還是賺了點錢的,不過錢這個東西嘛,誰還嫌它多呢,自然是越多越好,賺的越多,您越有威望,不是嘛。”
李茂道:“話既然說開了,就不必繞彎子了,這回要我幫什麼,說吧。”
明東望嘿嘿一笑,道:“朝廷用兵河北,糧料用費浩大,公家調糧損耗極大不說,還時常跟不上趟。是否可行和糶之法,讓我等再賺點小錢。”
李茂道:“這個沒問題,不過你們也別胃口太大,須知貪多嚼不爛。”
明東望拍着胸脯道:“船幫做事向來公道,隨行就市,絕不會落井下石。更不會待大當家您爲難的。”
李茂道:“我還是那句話,發國難財的,終究沒有好下場,與朝廷鬥,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
行和糶之法,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前提是得保證糧料供應充足,其次價格在合理範圍內,所謂的合理範圍內,與成本並無直接關係,而是視朝廷的承受能力而定。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近水樓臺先得月,在昭義籌集了大量糧草,假借糧商之名運至前線,再內應外合,哄誘河東、神策兩軍行和糶之法,大發國難財。
李茂要行和糶法就必須打破盧從史的壟斷,而欲打破盧從史的壟斷,首要的是要搬開盧從史這塊絆腳石。
怎麼搬開這塊絆腳石,李茂感到有些頭疼。
跋涉半個月,這日終於來到突吐承璀大營,此處距離鎮州一百二十里,神策兩軍加上河東、昭義兩軍,聯營十數裡,場面蔚爲壯觀。
對裴度的到來,突吐承璀心裡是很不樂意的,安撫使的另一重身份就是監軍使,當初李茂以安撫使身份鎮臨西川,便是高崇文、嚴礪這等桀驁不馴的人物,也是俯首帖耳,北面聽命,足可見安撫使地位的特殊。
突吐承璀久在天子身邊效命,又豈不知一旦失去天子信任意味着什麼。
在大營接見裴度時,突吐承璀表情始終淡淡的,倒是裴度主動說起自己此行只爲安撫三軍,並不干涉具體用兵策略,軍前一應事務仍由突吐中尉最後決斷。
有了這個表態,突吐承璀的臉上表情稍稍好轉。
當晚,突吐承璀設宴爲安撫使一行接風洗塵。
席間,突吐承璀在向李茂敬酒時,不冷不熱地說道:“李將軍一來,我這心便是有了主心骨啦,西川討平劉闢,高帥、嚴帥固然有大功,可這首功我看還是要歸將軍莫屬。”
李茂道:“西川是小陣仗,萬把人打了一年,鹿頭關打的最慘烈,前後也就兩萬來人,成都更是不戰而下。川蜀之地,氣候溼潤,宜農宜耕,號稱天府之國。蜀人性情溫和,講究生活,不愛打仗,比不得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每一仗都打的萬分慘烈。突吐都統這種大陣仗,西川那裡哪能比得,近三十萬大軍,攪的河北是天翻地覆,這是何等的氣勢,不能比,不能比啊。”
李茂這話說的突吐承璀心花怒放,態度比之初來明顯好多了,一連和李茂碰了三杯。
前線大將中,也有李茂認識的熟人,譬如左神策軍大將軍酈定進。酈定進因擒拿劉闢有功,連升兩級,做了左神策軍大將軍,雖無實權,名分卻很高,酈定進對此很滿意。不過前線戰事屢屢失利,讓他對突吐承璀十分不滿,酒宴上他向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敬酒,獨獨遺漏突吐承璀不敬。
李茂提醒他不要鬧情緒,酈定進點點頭,勉強向突吐承璀敬了杯酒,卻仍舊一言不發。
李茂的老熟人,還有一位,雖從未謀面,卻也是聽過的。
烏重胤,字保君,河東軍將領烏承洽之子,現任昭義都知兵馬使。烏重胤在昭義是老資格將領,名聲極大。他有一個庶出女叫烏斯蘭,嫁給前河陽節度押衙王儉,王儉遭人排擠在莫可渡爲官,與李茂一見如故,這些年雖未再見面卻仍有書信往來。
李茂說起這段往事,烏重胤大驚,忙道:“小婿見在軍中效力,我這便喚他來見副使。”李茂止住,言道:“改日我去見他。”
王儉在莫可渡殺文三兒建功後,調回河陽節度使府,不久節度使換人,老對頭鄭圖翻身,欲翻文三兒的舊案,王儉恐被迫害,改投昭義,在老丈人麾下做了捉生將。
聞之李茂要來,王儉大喜,特意讓衛士灑掃了營帳,又嫌有異味,索性換了一處新帳。李茂在王儉處呆了一日,掌燈時分方纔醉醺醺地離開。
日後兩人常有往來,李茂又以安撫副使的身份在盧從史面前爲王儉討官,盧從史也是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