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掛畫,焚香,有帳幔低垂,紅燭高照。
王烈恍覺自己闖入了一間中土雅居,只是四壁上懸掛的異域墜飾,盡情渲染着此地的風土習俗,讓人無法將它與中土等同。
葉赫那拉氏身着藍底綴花衣裙,衣裙樣式介於大明襦裙與女真袍子之間。髮髻高挽,如同螺髻。
明代中期女真人的裝扮迥異於金代女真,也與後來的滿清人大不相同。此時的女真男子髡髮,頭髮幾近剃盡,只在後腦勺那裡留下一上一下兩小叢頭髮,編成一高一低兩根細如繩索的辮子,平時以頭巾相裹。鬍鬚也剃去大部,只在上嘴脣左右留下約十根鬍鬚。
以現代審美標準來評判,這樣的扮相顯得相當的滑稽可笑。
女真女子幼時也髡髮,出嫁前留髮,婚後編辮梳髻。
此時的女真在與北方各民族的交往中,處於文化“窪地”。他們不會使用金代女真的大、小字,平時與人交流大多使用外來語言,如蒙語、漢語,甚至還用朝鮮語,許多女真人能熟練駕馭多種語言。至於滿文嘛,那是一百五十年之後,清太祖努爾哈赤命人蔘照傳統回鶻式蒙語創制的。
從總體上看,女真人的文化、風俗受到了蒙人、漢人、朝鮮人的三重影響,其中受蒙人影響最大。不過,葉赫那拉氏顯然更喜愛漢文化,她的裝扮、氣質與尋常女真女子大爲不同,與漢人相處時,並無半分的違和感。
“將軍請坐。”
見葉赫那拉氏相邀,王烈慌不迭落座,屁股只壓住了椅子一角,椅子頓時傾斜,但聞“咔啦”一聲,他急忙伸手扶住木案,這才免於摔個四仰八叉。
“咯咯咯······”
室內兩名婢女好一陣輕笑,卻不像漢女那樣掩嘴。
葉赫那拉氏淡望着壁上的掛畫,目光幽幽,“請黃將軍飲酒。”
黃將軍?還不如張將軍呢!王烈心都涼了半截,茫然入座,就見一名婢女近前斟酒,遮住了葉赫那拉氏的面容。
舉盞一飲而盡,只覺得入喉的竟如涼水一般,那種滋味淡淡的
,仿若窗外的一絲夜涼。“我叫王烈。”
葉赫那拉氏恍若未聞,“我是聽越王的故事長大的,聽說他八歲遇刺被擄;十歲用一玉殺五士,且於逃難途中號動一羣難民誅盡瓦剌重騎;十二歲廟堂議政,力壓一代名士;十三歲率軍截擊入寇的瓦剌騎兵,首嘗勝績······將軍常隨越王左右,能否再講講那些離奇故事。”
咱們能不談越王麼?王烈自行把壺斟酒,心中五味雜陳。談及越王的往事,王烈自有一副與有榮焉的心態,可是,此時此刻,他渴望葉赫那拉氏只問他自己的英雄往事。
“‘世間豪傑英雄事,江左風流美丈夫’!”葉赫那拉氏明亮的眼波映在燭火中,燭火也爲之黯淡無光,“我終於理解了何爲‘卓爾不凡’!今日那場危局看似驚心動魄,可他卻於談笑間,讓一切都塵埃落定,竟如遊戲一般自在,試問世間又有何人可堪與他比肩!”
葉赫那拉氏起身,緩行至簾前駐足,“這邊有瓦剌人,兀良哈人,遼東大軍,建州女真,還有朝鮮,各方勢力交織在一起,紛亂如麻,但他行事絲絲入扣,經他巧手一理,便生生爲大明做成了一副好局,這等智識與膽略,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王烈驀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葉赫那拉氏堪稱奇女子,可不像一尊“花瓶”那麼簡單,翻翻自己肚子裡的那點見識,似乎與她隔着很遠的距離。
葉赫那拉氏將門簾打開一道縫隙,就見堂上人影雜亂,高臺上的朱祁銘頻頻與人眉眼相交,臉上微現笑意,神思似在縹緲雲水之間。
唉,他終歸不屬於這片蠻荒之地!
葉赫那拉氏合上門簾,轉身時,眼中有分落寞,靜立良久,衝王烈莞爾一笑,“王將軍只管隨意,盡興就好。”臉色微沉,“你今日有違紀之嫌,越王治軍甚嚴,想必你明日會受責罰,我回頭對義父說說,讓義父替你求情。”
王烈先是頭皮一麻,繼而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罷了,只要你記得王將軍三字,我挨頓杖責又有何妨!
······
“你用的針法不對,平針用得過多!”
在航葦居這個朱祁銘曾經暫住的地方,呂夕瑤一住就是一年有餘,在這裡,她養好了自己的腿傷,平日裡除了習劍,就是與梅映雪撫琴、做女紅,偶爾指點這個被人們喚做“雪兒”的妹妹一番,日子過得倒也不怎麼孤寂。
“我方纔一時走神忘了換針法嘛!”
梅映雪撒嬌似地申辯一聲,隨即又親暱地半倚在呂夕瑤身上,“姐姐,你想越王殿下麼?”
呂夕瑤臉上掠過一絲羞色,但很快她就岔開了話題:“咱們接着繡巾帕。”
梅映雪哦了一聲,不無誠懇地道:“姐姐,我覺得你這些年的辛苦守候是萬分值得的!”
辛苦守候?呂夕瑤心中一動,忽覺時光飛逝,而多年前春心萌動的那一刻仿若就在昨天,那種銘心的體驗不曾隨時光遠去。
同齡的閨蜜早已嫁做人婦,聽人說,連周小蝶這個加害過她的女子都由皇上賜婚,嫁給了一個新科進士,而她,卻依然在守候。
不,靈魂相融的人之間不存在守候!
就想讓這個總愛胡思亂想的雪兒妹妹收心,忽見煙蘿款款入內,呂夕瑤趕緊邀梅映雪一道行禮。
“見過如夫人。”
煙蘿不敢託大,連忙回了萬福禮。
“呂姑娘已痊癒,總住在這裡多有不便,不如······回京吧?”
“回京?”呂夕瑤稍愣片刻,隨即眼波靈動如常,“我不知家人去了何方,此時回京,莫非如夫人是想讓我入住郕王府?”
煙蘿微微一震,“好一顆玲瓏心!哦,郕王那邊派人傳話,說讓呂姑娘入住郕王府,如此一來,諸事方便。”
呂夕瑤臉上浮起分冷意,“這是龐伯伯的意思吧?如夫人也知道,我的去留只有一人能夠做主,除他之外,無人可做定奪,連郕王殿下也不例外!”
煙蘿怔了許久,轉向梅映雪,“那梅姑娘呢?”
“早先不是說好了麼?”梅映雪一把抓住呂夕瑤的手臂,“我聽呂姐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