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對峙仍在繼續,就看誰先露怯。
當駱漢率六百神機手往前推進數丈,佔據一處斷壁,將火銃指向敵陣時,拈花儒生匆忙上馬,隨海泰退回陣中。這在女真人看來,就是露怯的表現。
李滿住咬咬牙,“殿下,您說,咱們該如何應敵?”
朱祁銘的嘴角又彎成了柔和的弧線,“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凡察一怔,“好深奧喲,聽不懂啊!殿下,您能否把話說明白?”
“三位將軍不妨仔細看看,東西兩側,瓦剌騎兵距此各有裡許,沿途丘坡密佈、溝壑縱橫,那兩路人馬無法發動凌厲攻勢,咱們只需派數百弓兵居高據守,即可阻其攻勢;北邊地勢倒是開闊,但瓦剌陳列於北端的人馬太少,約有三千,若三位將軍合兵一處,人數足有四千,以衆敵寡,勝算極大!你們看,瓦剌集結重兵於正南方向,這裡地勢平緩,但兩旁林深樹密,不利於騎兵展開隊形,只需六百神機手便可令其難以發動攻勢,另有三千豪傑與本王的四百護衛見機行事,咱們絕不會落得下風!”
凡察、李滿住、董山聞言驚詫不已。朱祁銘竟在談笑間便對戰場態勢瞭然於胸,排兵佈陣無不絲絲入扣,照此推演一番,己方好像真的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凡察想都不想,當即朝部屬揮揮手,四百弓兵很快就徒步佔據了露臺東西兩側高地
董山咧嘴一笑,“殿下,您在此拒敵,在下三人引兵北去,搶先滅了那邊的三千瓦剌騎兵!”
朱祁銘暗中吃了一驚,想女真人實力不濟,平時慣於同各方虛與委蛇,若遇血戰不可避免時,便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血性,總是惦記着如何先下手爲強,而不想讓敵人佔得先機。
明軍若都有此血性,又何懼瓦剌這樣的蕞爾小邦!
“不可!先下手也得乘其不備呀,大家沉住氣,待機行事!”
“是!”
朱祁銘與三衛首領各自跨上戰馬。
戰前應深思熟慮,但臨陣對敵時萬不可心機過重,七想八想就會貽誤戰機,雙方主帥須當機立斷,比的是臨場應變能力和反應速度。可惜,海泰這樣的人只宜充任幕僚,天生就
不適合做主帥,他先是顧忌女真人蔘戰,導致己方損傷過重,故而不願果斷髮動攻勢,已失了先機;繼而落入朱祁銘的嘴仗圈套,一番脣槍舌劍較量下來,被拈花男這個豬隊友壞了大事,把本有可能作壁上觀的女真人徹底推到了朱祁銘一邊。
而此刻,海泰依然在犯錯,見朱祁銘氣定神閒,他難免會犯疑,一番猶豫下來,讓瓦剌人的處境愈來愈被動。
臨戰總想思慮周全,追求盡善盡美,那得有驚人的計算、決斷速度才行,否則,若優柔寡斷,往往會得到最糟糕的結果。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海泰。朱祁銘與瓦剌騎兵屢屢交戰,未嘗敗績,這樣的名頭足以令人先忌憚三分。不久前的宣府重兵圍困,伯顏帖木兒大軍在佔盡優勢的情形下,竟被朱祁銘一舉翻盤,還令海泰從此無法在也先帳下立足,這給昔日的斗篷男留下了心理陰影。
海泰從人叢中露出頭來,冷峻的面色難掩他內心的疑慮,“殿下只有一千護衛軍,而女真諸部與瓦剌之間並無深仇,他們未必會跟着殿下趟這趟渾水,殿下又有何能耐讓萬餘瓦剌精兵去見閻王!”
海泰的分化策略來得太晚,在建州三衛首領一心惦記着拈花男“踏平”二字的分量,且看到了己方可立於不敗之地希望的時候,海泰的這番心計註定會落空!
但見凡察、李滿住、董山看都不看海泰一眼,各自策馬離去,領軍列於露臺北側,嚴陣以待。
朱祁銘拔出寶劍,如練的青光透着森然殺氣,“女真三千英雄豪傑,你們是可憐的螻蟻麼!”
“嗚嗬!”
三千豪傑以怒吼作答,形形色色的兵器隨手狂舞,屈辱化成的怒火,已在瘋狂延燒。
朱祁銘手握寶劍,策馬來回馳驅,驀然駐馬,目光緊緊盯住海泰,“閣下問得好!只有一千護衛與本王隨行,是吧?可是,本王不是還有近五千人馬麼?他們此刻何在!”
海泰一聲冷笑,“看來殿下是想把長勝堡民壯也算在自己的麾下。好吧,就算殿下還有五千人馬,那又怎樣?直到在下率軍開赴海西女真地界時,仍有探馬回報,那五千人馬仍在長勝堡,並無開拔的跡象!”
“來而不
往非禮也!瓦剌大軍前後左右何嘗未有本王的密探?”朱祁銘猛然舉起寶劍,“閣下別忘了,地利之便握在本王手裡,那五千人馬大可後發而先至!本王要讓你睜大眼睛仔細瞧瞧,誰纔是黃雀!”
但聞尖厲的嘯聲掠過耳際,一支焰火沖天而起,轟然爆裂,聲震長空。
海泰大驚,就想下令發動攻勢,可是爲時已晚!
那五千人馬果真後發先至,此刻就隱伏於附近,一見信號便發起了閃電般的突襲。
北路瓦剌騎兵身後率先響起喊殺聲,陣型大亂,不待朱祁銘發話,建州三衛首領機敏地率衆掩殺過去。
而南路的瓦剌騎兵更是不堪,後隊頃刻間就被一支奇兵突襲得七零八落。瓦剌人稍一愣神,又見兩路人馬突然從林中竄出,側擊其左右兩翼。
瓦剌前隊重裝騎兵下意識地奔向露臺,駱漢厲聲發出號令,神機手分班開火,一時間,“砰砰”聲不絕於耳。雖然火銃準頭欠佳,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每次兩百柄火銃齊射,其威力當真不可小覷。
更何況,一撥人射罷,另一撥人隨即開火,中間的間隔時間極短,故而六百柄火銃形成了密集而又持續的火力網。只過了片刻功夫,露臺前方已是屍橫遍野。
瓦剌騎兵紛紛策馬後退,朱祁銘一聲令下,火銃聲歇,三千豪傑、四百家丁怒吼着殺奔過去。
東西兩路瓦剌騎兵見勢不妙,急忙沿狹窄的通道,策馬奔向露臺,途中卻被密集的箭雨壓制在了崖壁下,動彈不得。
眼見大勢已去,海泰不禁萬念俱灰。從朱祁銘十歲開始,海泰便與之鬥智,不料十餘年過去了,海泰從無勝績,一年前方在宣府受辱,今日又在古勒寨遭受重創,這都是對一顆漂泊的靈魂的無情碾壓。於是,一番落寞抑鬱下來,海泰仿若一轉眼就蒼老了十歲。
拈花男招來十餘名瓦剌騎兵,裹着海泰鑽入林間小道。朱祁銘見狀,本想追上前去,念及海泰或許遭遇過慘痛的人生經歷,便打消了此念。
罷了,他已無木可棲,不如任其自生自滅吧!
放眼望去,正南方向只剩數股殘敵。
嗷!朱祁銘仰天長嘯,神色略顯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