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都這個樣子了,一羣內外官還在那裡鬥來鬥去,哼,他們身處高位,手段卻極其下作!人前說一套,背後爲了銀子、女子、帽子,做的則是另一套!”
在駛往會同館的馬車上,談起朝中的權爭,歐陽仝顯得頗爲激憤。
朱祁銘淡淡一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咱們管不了那麼多,還是一步一步來吧。喜寧與英國公的田莊挨在一起,早晚要起衝突,不過,英國公多半鬥不過喜寧,咱們得暗中幫英國公一把。”
馬車進了大明門,把嘈雜的市井喧囂聲甩在了身後,四周頓顯寂然,歐陽仝便壓低了聲音:“殿下,咱們手裡握有鐵證,不去翻殿下當年遇刺的舊賬,殊爲可惜!”
這事哪有這麼簡單!朱祁銘的思緒穿過歲月的煙雲,落在了十一年前,透過自己一連串離奇的遭遇,隱約可見一張編織得無比精巧的巨網,那是爲他這個當年的王子量身定製的!而織網的蜘蛛並非僅有喜寧一人!但除了喜寧,再想找出其他的織網者,似乎還缺幾道關鍵的證據!
要他這個親王自己去揭開那道巨網的秘密,只怕會弄巧成拙!
“咱們最佳的選擇便是按兵不動,只管暗中給英國公那邊加些籌碼即可!”
歐陽仝撫須,“殿下說得是。殿下,聽人說,喜寧一味爭強鬥狠,似乎少有心計呀,他有那麼難對付嗎?”
馬車緩緩停下,朱祁銘與歐陽仝先後下了馬車,不待吩咐,車伕立馬就駕車離去。
蹄聲漸遠,朱祁銘眯眼望向晨陽下的會同館,“不可低估喜寧的能量,何況他的背後還有一個王振!咱們在扳倒喜寧前,先得制住王振,讓他忙於自保,無暇他顧。”
“這便是殿下讓在下來會同館的原因嗎?”
“不錯!等會本王與馬學士先入會客廳,歐陽長史乘機去招呼朝鮮使臣李穰,暗中向他求證一事:宣德八年,王振奉命出使朝鮮,是否假冒先帝的名義索取了七名朝鮮少女?”
歐陽仝一震,“損及先帝的聖譽
,這還得了!”
“若真有此事,歐陽長史便以本王的名義勸李穰托馬愉請旨,準七名朝鮮女子回國。”
聞言,歐陽仝精神爲之一振,“李穰念及殿下的救命之恩,必將實情告知馬大人,如此一來,損及先帝聖譽的驚天醜聞就會在皇上面前被揭穿,妙!哦,王振說不定會栽大跟頭!”
朱祁銘搖搖頭,“皇上離不開王振,故而再大的醜聞也動搖不了王振的地位。不過,咱們往後添加些手段,定能讓王振短期內陷入困境,這就夠了!”
一縷清麗的琴音飄了過來,朱祁銘頓時定在了那裡,心底滑過一道莫名的激動。莫非夕謠妹妹在此?不,撫琴者的技法與夕謠妹妹有所不同!
兩名女官遠遠從會同館走了出來,邊走邊嘖嘖稱奇。
“一個朝鮮女子,竟有這等琴藝,當真令人不敢卒信!”
“是啊,姿容與才藝俱佳,只怕要勝過我大明無數世家女子!”
朝鮮女子?莫非是李穰的女兒?此念剛在朱祁銘腦中閃過,就見馬愉快步迎了過來。
“參見越王殿下。”
“馬學士好。”
······
鹹熙宮內外正在舉辦一場簡短而又盛大的賀壽禮,皇上心中記掛着雍肅殿裡成摞的題本、奏本,拜壽畢,便領着郕王匆匆離去。接下來,鹹熙宮內外就變成了女人的世界,皇后率後宮妃嬪和順德公主、常德公主在皇太后身前行大禮,她們的身後是宮中乳母出身的內夫人,門口是外命婦,門外則是數排女官,女官之後是有幸參與盛典的嬤嬤、宮女。
程式化的禮儀流程很快就走完了,衆人卻並無散場的意思,一雙雙眼睛不時回望一眼身後,瞧那架勢,也不像是在等飯局,鹹熙宮又不是飯館,紫禁城又不能開流水宴,這麼多的人想蹭飯,門都沒有!
根據朝鮮《李朝實錄》和明代官員留下的散記,大明皇帝留客用膳時,日常用語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高大上,天子只說三個字,很有意思。
賞飯吃!
即便是放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來看,這三個字也顯得俗不可耐!怎麼也得是“賜宴”呀什麼的,賞飯吃?打發叫花子的節奏嘛!可真實的歷史就是這樣,只不過經過修史的那些飽學之士潤色包裝之後,變得雅緻起來了而已!
幸虧皇太后無飯可賞,否則諸位看官非噴飯不可。
衆人自然是在等那個被傳熱了的人物朱祁銘!尚宮局、尚儀局的女官見烏泱泱一幫人都不願梛步,只得分散開來,引導她們離場,人羣中就包括被朱祁銘耽誤了花樣年華的周曉蝶,還有一臉不悅的常德公主和頗感失望的順德公主。
只怕常德公主早在心裡開罵了:哼,指不定越變越醜了,誰稀罕見你!
能夠留在鹹熙宮的只有皇后和周妃。此二人不僅在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且她們眼睛亮堂得很:眼下時局動盪,社稷恐怕真的離不開越王!於是,越王妃的人選就成了不可不爭的大事!
周妃本是當年皇太后中意的皇后人選,但如今的錢皇后畢竟是太皇太后生前看中的人,行事乖巧大度,挑不出一點毛病來,久而久之,皇太后也就從心底認同了這個兒媳。再說,周氏有生育而皇后不育,若總是看重周氏而冷待錢氏,勢必會讓外人聯想到自己當年取代胡氏入主中宮的往事,那段往事不夠光彩,故而絕不能給人留下歷史重演的錯覺!
“皇太后,臣妾的小妹等了數年,眼看就要錯過最宜婚嫁之齡了。”
她是在等麼?皇太后不以爲然,不過,既然周氏開了口,想必錢氏就會提起那個年僅十五的林絮嵐了,雙方少不得又要在言語上較上勁,這樣的爭意讓皇太后十分的受用。
不過,錢氏今日的表現相當反常,錢氏看都不看周氏一眼,躬身朝皇太后行罷禮,旋即辭去,這讓皇太后大感失望。
皇后出了鹹熙宮,叫上坤寧宮掌事宮女雨棠。
“聽說翰林院呂希的長女甚是聰明伶俐,擇個方便的日子傳她入宮,本宮要見見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