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銘只帶了十名近侍護衛,便裝奔赴涿鹿山。親王離衆外出,此舉有違規制,但這個時候,朝中鮮有人關注他的存在,皆因廟堂上的君臣早已焦頭爛額。
浙閩民變愈演愈烈!
朝廷定下了剿撫並舉、以撫爲主的策略,可實施起來卻完全變了形、走了樣,地方官員只知“剿”而不知“撫”,在發生民變的地方,官員根本就不敢走到老百姓中間去,上情無法下達,以至於許多良民都爲此惶恐,擔心官軍一來,不問青紅皁白就將所有的百姓殺盡。良民憂懼過度,最後把心一橫:還不如干脆從了叛軍,落個心安!
福建仍在走馬燈式地換官,但民變早已溢出了沙、尤二縣,擴散到八府二十餘縣,呈燎原之勢,到處血流成河,再次開啓了中國歷史上週期性發作的官民、貧富互害模式。
面對一幫手持原始武器的農民軍,當地衛所軍束手無策,不得已,正統皇帝下旨從南京挑選精兵和早年投降過來的韃軍開赴福建進剿,後來又選調數萬漕運軍加入征剿行列,仍不濟事,正統皇帝一咬牙,命寧陽侯陳懋配徵夷將軍印,充任總兵官;保定伯樑瑤、平江伯陳豫分任左右副總兵官;刑部尚書金濂參贊軍務;太監曹吉祥、王瑾提督神機炮、銃。一干勳貴統領着神機營、五軍營部分軍隊,浩浩蕩蕩開赴福建進剿。
一時間,整個福建烽火連天,赤地千里。
與高高在上的地方官僚不同,民變首領鄧茂七還有浙江的葉宗留很善於“做羣衆工作”,他們甚至跑到江西“放手發動羣衆”,於是,江西局勢漸趨動盪,且成了浙閩一帶民變的重要兵源地。
要命的是,趕在這個時候,廣東、廣西歸化瑤民作亂,到處攻城略池,加上海匪大舉劫掠沿海城鎮,整個廣東大亂。
這還沒完,湖廣、貴州苗民也湊起了熱鬧,他們襲擊官軍,聚衆起事。而云南那邊的思機發又開始挑釁滋事,要不是正統皇帝實在是無暇分心,雲南只怕也要重開大戰。
當此之時,長江以南,除南京、浙北、松江、蘇州等少數地區之外,其他地
方都亂成了一鍋粥。
正統朝政寬法平,正統皇帝又有仁德之心,好施所謂的仁政,與民休息,愛撫災民,可內政卻修治得如此糟糕,導致民怨呈鼎沸之勢,這是正統皇帝所始料不及的。
這個時候,北境反而顯得出奇的平靜。或許有先知先覺者心中清楚,這是大戰前的寧靜!
現代人回顧瓦剌大舉進犯大明的這段歷史,總以爲大明對瓦剌肯定做錯了什麼,以至於給了瓦剌興兵的藉口。這該是怎樣的自賤自虐心理在作怪呀!大明何曾有負於瓦剌?
瓦剌之所以進犯大明,其中一條被現代學界採信的原因是:大明使臣馬青、馬雲出使瓦剌時,私自對也先謊稱以公主和親,最後不被朝廷認可,導致也先生怒。唉,這樣曲解歷史簡直令人啼笑皆非!此時紫禁城裡有適齡公主可嫁?正統皇帝最大的女兒重慶公主纔不滿三歲,也先不知道?除非正統皇帝還有某個不被史籍所載的妹妹待嫁,但算算宣德皇帝生病的時間,正統皇帝不大可能有年紀這麼小的妹妹,難道宣德皇帝如此勤勉,以至於臥病在牀還不忘讓后妃開枝散葉?
瓦剌最終還是選擇了進犯大明,這是其一路擴張下來的必然結果!打得好,瓦剌可入主中原,橫掃八荒,吞併宇內;打不下來也不要緊,憑明廷厭戰懼戰、一心想要求和的心態,瓦剌大可提出苛刻的停戰條件,從大明這裡榨取更大的利益。
而瓦剌選在正統十四年動手,不爲別的,只因這個時候大明已被內亂折磨得虛弱不堪。
閒話少敘,話說朱祁銘來到涿鹿山,在茫茫林海中尋找呂夕瑤、凌虛道長的蹤影他暫時遠離了紛亂如麻的世事,像個江湖遊俠,爲了心中的一份執念,終日裡策馬西風。
這天旁晚時分,他來到一片稍顯開闊的林地,一眼望去,但見落日餘暉染紅了無邊的花樹,輝映着一方醉人的風景。
晚風徐來,空氣中飄溢着某種熟悉的氣味,頓覺心中一顫,渾身的毛孔瞬間張開。
飛身下馬,示意隨行護衛留在原地,他順着林間小道,隻身朝林密之處鑽去
。
右側響起陣陣悉索聲,似有人在林間快速穿行。他立馬轉向,撲向悉索聲響起處。
一番狂奔下來,他發現悉索聲始終都響在身前不遠處,與自己的距離似乎並未縮短或拉開半分。
有這等身手,肯定不是夕瑤妹妹!一念及此,他頗爲失望,就想撇下前方的高人,轉身離去。俄而心中一動:萬一是追蹤夕瑤妹妹的賊人呢?
他霍然拔出寶劍,加速朝前奔去。
可無論他怎麼加速,就是追不上前方那人,連人家的頭髮都未瞧見一根。更氣人的是,那人似在故意與他兜圈子,七拐八彎,令他有些暈頭轉向,若非天邊還有一抹殘紅,他恐怕早已找不着北了!
嘿,邪門了!他咬咬牙,再度提氣加速,朝前疾奔。
感覺左側動靜極大,扭頭望去,赫然見到了一羣黑衣人,粗略點點人數應該不下於五十人,全都在拼命狂奔,且奔跑的方向與他完全一致。
黑衣人顯然也看見了朱祁銘,衆人的神情由淡漠,到詫異,及至驚愕,便相繼停下身來,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朱祁銘怒目一掃,那些人如條件反射一般,撒開腿,頓作鳥獸散。
這還怎麼追!朱祁銘奔至方纔黑衣人置身處,見那些人正朝不同方向狂奔,一時間有些犯難,等他終於選定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作爲追擊目標時,暮色已沉。
緊追一陣,眼看就能手到擒來了,不料那名高大的黑衣人往前一倒,順着斜坡一路滾了下去,轉眼就到了山腳下。
朱祁銘再無半點追擊的興趣,他略感沮喪地收起寶劍,憑着記憶中依稀可辨的方向,朝十名護衛置身處奔去。
轉過一道山坡,忽見火光四起,無數人從坡後涌出,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些人全都勁裝束腰,火把映亮了他們手上一色的長劍。
不是黑衣人!此念方閃過腦海,那邊就響起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一道婀娜的人影飄出了人叢。他定睛一望,不禁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多年不見的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