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情不佳,卻無意放朱祁銘出宮,午膳時分,命人在春禧殿設宴,留下朱祁銘與他一道飲酒。
內府庫空虛,御膳隨之打了很大的折扣,一葷兩素一湯,這或許是自全國發生大面積災荒以來,皇上習以爲常了的膳食標準。
雖然膳食不值一提,但御酒卻是相當的精美,三杯兩盞下肚,便有飄飄欲仙之感。
酒過三巡, 皇上似乎淡忘了來自後宮的煩心事,又開始叫窮了,“越王,母后即將傳呂氏入宮謁見,你便靜候佳音吧。可惜,內府庫空虛,朕只怕給不了你賞禮。”
如此說來,王振所言非虛?朱祁銘心中一樂,竟忘了方纔對周妃的疑心。“陛下能成全臣的心願,這便是最重的賞賜,臣不敢奢求陛下加賞。”
皇上沉思了好一陣子,思維暫時跳出了叫窮的怪圈,“婚後你仍住越府,還是因陋就簡吧,修繕越府多有不便。另外,呂希請求致仕,朕準了,朕知道,爲了你的事,以往呂希多少受了些委屈,萌生退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呂先生豈敢對天子心存怨懟之意?望陛下明鑑!據臣所知,呂先生好像急於著書,不想讓心願與朝務兩頭受誤,故而致仕。”
“呂希也是這麼說的。”皇上不以爲意地搖搖頭,又回到了叫窮的套路上,“哎呀,越王,朕不給你賞賜,你能體諒朕的苦衷,可是換了別人能行麼?這宮裡宮外每天都有人等着朕給予賞賜,朕到哪裡找銀子去!”
莫非皇上在帶什麼節奏?朱祁銘不願多想,當即找了些場面話以引開皇上的注意力,“陛下毋憂,再熬兩三個月,內府庫便會有花不完的銀子。”
“這緊巴巴的日子實在是讓朕難受,朕熬不下去了!”
“要不,找戶部想想法子?”
“別提戶部那幫傢伙!他們比朕還愛叫窮,喋喋不休地訴苦,朕心一軟,差點就命人刮下內府庫的地皮去填補他們口中的財政窟窿了。”
“後宮中人或許會有法子。”
“她們能有什麼法子?一幫深宮女子,閒得無聊就會鬧騰,哼,能讓朕省省心就不錯了,還指望她們生財?你在說醉話吧!”
這時,一名內侍躬身入內稟道:“
陛下,惠嬪娘娘動了胎氣,皇太后命小奴前來稟報此事。”
皇上霍然起身,“醫婆呢?混賬東西,還不趕緊傳人去瞧瞧!”
內侍跪地,“陛下,醫婆瞧過了,說並無大礙,但惠嬪娘娘須靜心養胎,不可再受驚擾。”
朱祁銘站起身來。想皇太后憐惜皇室骨血,派人給皇上傳話,自然是想提醒皇上管管自己的一幫女人,但皇太后顯然不願自己出面訓誡一大幫后妃,皇上也絕無獨憐一人而冷落六宮之意,故而此事多半會不了了之。
那邊皇上揮退內侍,而後神色黯然。
朱祁銘意識到自己再留在這裡就是不識趣了,思慮片刻,心中一動,躬身道:“陛下,臣在外遊歷數載,疏於禮度,請陛下遣女官赴越府施教。”
皇上略顯木然,“這是小事。依制,教導皇子、年少親王與公主禮儀的事應由尚儀局女官承辦,朕改日敕諭尚儀局,命其派出女史擇日登門。”
“臣當年接待瓦剌使臣時,曾與尚儀局的何司贊相處月餘,彼此熟識。”
“那便是她了。”
“臣告退。”
······
“周妃,你真的樂見冊立呂氏爲越王妃?”
午前周妃等人任性,差點害了惠嬪肚子裡的皇家骨血,皇太后忍了許久,總算斂住了胸中的怒氣,沒有發出火來,畢竟在她眼中,這深宮之中誰是誰非本就是一本糊塗賬,一個即將步入遲暮之年的老婆子今天訓斥這個,明天懲戒那個,到頭來難得落個好,正所謂不癡不聾,不做阿婆阿翁!方纔又聽見周妃主動提及越王的婚事,話裡話外都對呂家長女充滿了讚賞之意,稱呂氏是越王妃的絕佳人選,卻決口不提自家妹妹,皇太后心裡的怨氣便徹底消盡了。
沒辦法,越王的婚事不可久拖不決,眼看呂氏成爲越王妃已是勢不可擋,這個時候,周家主動退出競爭,這讓她這個皇太后有臺階可下,未落個言而無信的惡名,這當然令皇太后心中大慰。至於那個林氏嘛,本來就是陪襯,年紀又小,替她找個好人家,由天子賜婚,這也不失天家恩德。
周妃上前施禮,態度十分恭敬,“皇太后,當年太皇太后將越王託付給您,這些年來,
您何曾辜負過太皇太后生前的期望?論親,您待越王的真心遠非世間所有的嬸孃可比!而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越王心儀的女子是呂氏,您又怎能不顧越王的心意,生生拆散他們,倒叫坊間無知的俗人說三道四?周家屢受皇恩,臣妾屢受您的教導,豈能不識好歹,不知進退?但請皇太后放心,臣妾絕無半句虛言!”
“還是你識大體!”皇太后眼睛一紅,有些動容,“唉,都是哀家誤了蝶兒那孩子,要怨就怨哀家吧!”
“皇太后這是說的哪裡的話?您一向厚待蝶兒,蝶兒感恩戴德都來不及呢,哪會生出大不敬的心思來!”
“蝶兒······”皇太后忽然發覺自己選立越王妃的心思差點又回到了過去屬意的周曉蝶身上,便連忙打住了話頭。
“周妃妹妹如此識大體,不枉皇太后教導多年!”一旁的皇后笑道。
自午前那場風波之後,皇后與周妃的關係好像突然之間拉近了許多,言語之間似在一倡一和,不再像過去那樣時不時的針尖對麥芒。
彼此對立的兩股勢力之間並非總會針鋒相對,有些時候,本着責任共擔的原則,它們之間會形成短暫的攻守同盟關係。在有心人看來,皇后與周妃能夠緩和關係,自然與秦惠嬪午前有驚無險的遭遇脫不了干係,如果再往深處想,想想秦惠嬪肚子裡的孩子······呸,你真的很腹黑!
皇太后卻意不在此,聞言,臉上浮起了一抹淺笑,“那便定個日子讓呂氏入宮謁見吧。”
“是。”皇后躬身道:“皇太后,太皇太后生前將越王託付給您,論親,如今只有您和皇上能替越王做主,而臣妾等人少不得要跟着忙碌一陣子,越府那邊哪有什麼人呀?僅六禮必備的禮物都有千餘樣,臣妾這便吩咐人着手準備。”
“臣妾願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衆人合力,把越王的婚事辦得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周妃附和道。
“如此甚好!”皇太后眉開眼笑,儘管她心有不甘,但侄兒即將到來的熱鬧婚事還是令她滿懷期望,併爲之高興莫名。
她的目光落在了櫃中一溜精美的錦盒上。舊盒之外添了六個新盒,那是朱祁銘數次進獻的新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