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帝還真沒料到會有這樣出乎意料的一齣戲,他看着毫不掩飾焦急情緒的徐氏,微微頷首,屬於帝王的威嚴外露,“我知道朝顏本來就不是憐玉教的聖女。”
這點他和國師都十分清楚,只是爲了引出他們,不得不讓這孩子揹負幾天的黑鍋,反正後續補償他已經想好了。只是穆武帝沒料到徐氏會因此坐不住,找上了袁老夫人,進宮揭發了這麼一個大消息。
對於顧朝顏的生父顧懷準穆武帝依稀有些印象,記得他才華橫溢,自帶一股快意恩仇的俠氣。卻沒想到朝顏當真是他的女兒,不過從性子上來看,這對父女還是頗有相似之處的。
徐氏原本以爲自己得多費一些心力才能讓穆武帝相信她的話,心中甚至早就做好了以死證明的準備,只是沒想到穆武帝卻不曾懷疑過朝顏。
徐氏和袁老夫人皆不是傻子,見朝顏好端端地呆在皇宮中,而不是被關押在牢房中,冷靜下來後,便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
袁老夫人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多謝陛下明察秋毫,還朝顏這孩子一個清白。”
在從徐氏口中知道朝顏是她孫女後,袁老夫人便對這孩子生起了諸多的愧疚。子易那孩子好歹從小在她的保護下長大,朝顏卻流落到民間,好好的一個侯府大小姐硬生生成了農女,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也是這孩子爭氣,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老夫人起來吧。”
穆武帝對待袁老夫人倒是十分和氣,還讓人給了她一個座椅。
袁老夫人坐下後,只是期待地看着朝顏。
朝顏抿了抿脣,說道:“等事情了結後,我得回去問我祖母。”她口中的祖母便是顧孫氏。
生恩不及養恩,顧孫氏給了她所有的慈愛,圓滿裡她對於親情的想象。就算袁老夫人是她的親祖母,先前對她一貫很好,也依舊無法取代顧孫氏在她心中第一等的位置。
“這是應該的。”
袁老夫人並沒有吃醋的意思,相反的,她心中更是十分感謝顧孫氏的存在的。她對於朝顏的過往也很清楚,知道這孩子和子易一樣,從小身體就不好,可以說是喝着藥長大的。若不是顧孫氏悉心照顧,不惜變賣家產給朝顏這孩子看病,只怕朝顏也活不到這麼大。
穆武帝見袁老夫人的眼神根本捨不得從朝顏身上移開,咳嗽了一聲,說道:“也是老天保佑,這才讓老夫人尋回了自己的孫女。等這事了結後,朝顏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去了。”
朝顏沒吭聲,她還得問顧孫氏意思呢。倘若顧孫氏不願意的話,她是不肯讓她傷心的。
袁老夫人在知道朝顏平安無事後,便徹底放下了這顆心。她也不好在宮裡呆太久,免得平添波折,引人揣測,因此很快就帶着徐氏離開皇宮了。
當然,爲了演戲得逼真一些,走之前,她還是做出了愁眉苦臉的姿態,一副悲傷到了極點的模樣。其他見到的人心中便很是清楚袁老夫人只怕是爲了給那顧郡君求情才特地進宮的,看她這樣子,只怕沒少被訓斥,吃了掛落。
麗妃袁佳怡同樣知曉了母親進宮的消息,原本她還以爲母親好歹也會過來看她一下,卻不曾想到對方卻沒有這個意思。事實上,自從她弟弟袁書淮死後,她娘便當做沒有她和大哥這對兒女了。
袁佳怡聽着宮女傳來的消息,冷笑道:“娘她倒是將一個農女當做寶,反而對我這個親女兒視而不見。”
因爲袁老夫人這事,麗妃平時在宮裡也沒少被人指摘她品性不行,連自己的生母都看她不上。
“我原本還以爲她會爲了那顧朝顏,找我幫忙求情的。”
誰知道她娘依舊是這般態度,始終對她避而不見。
袁佳怡心中明白她娘是覺得他們兄妹兩害死了幼弟。可是她卻也不想想,當時的袁家連二流都算不上,根本就不是太傅家的對手,哪裡經得起對方的打壓。就連她在宮裡也受到牽連,沒少吃掛落。犧牲一個書淮,不僅解了袁家的危機,還讓陛下對她因此產生了愧疚,讓她平步青雲,她並不後悔,反而覺得她娘太過偏心,爲了書淮一人,便不顧她和大哥。
爲了袁家的崛起,本來就該付出點代價。
麗妃的宮女只是恭順地垂下頭,一言不發。她心中也明白自家主子根本不需要別人回覆,只是單純地藉此發泄些什麼。
袁佳怡說道:“也罷,畢竟她是長輩,等下從庫房中找一些人蔘當歸送到侯府中,讓娘好好調養身子。”
她停頓了一下,問道:“鳳陽那孩子呢?”
宮女恭恭敬敬說道:“三皇子一心向學,在書房中呆了好些天。”
袁佳怡哪裡不清楚自己兒子的底細,嗤笑一聲,“我怎麼聽說他最近都在和一個宮女你儂我儂的。”
自從失去了登上大位的可能性以後,三皇子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各種風花雪月的故事層出不窮。
想到這事,袁佳怡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瞬間更差了,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的後悔,“早知道……”
後續的話語含糊成模糊的音節,聽不真切,而其他人也沒有這個膽子去細聽。
……
從養心殿回來後,朝顏神思不屬的,一直在想着徐氏說的那些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太多,她總覺得徐氏依舊有些話沒有說全。
太后看在眼中,也十分能體諒她的心情。任何一個小姑娘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表現都不會比她好多少。
她一臉和藹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你還得早起呢。”
明天還有一場戰要打,朝顏甚至還得去親眼目睹自己的死。
朝顏點點頭,很快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休息了。
她雖然躺在自己的牀上,意識卻十分的清醒,根本無法入睡,最後只是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發呆。
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前路如此的迷茫。
朝顏心中十分清楚,比起其他的,她更害怕當顧孫氏知道她不是她親孫女後,會將那些感情收回去。這無疑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雖然她也可以將這事給隱瞞下來,若是她同袁老夫人說不想改變現狀的話,以袁老夫人對她的愧疚和疼愛,肯定會同意的。只是這樣偷來的幸福,終究無法長久,並且每日都得提心吊膽的。
而且這對顧孫氏而言並不公平,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顧孫氏慈愛的表情,心中的天平徹底地傾向了另一邊。無論如何,她還是想要賭一回,賭她和顧孫氏這些年來的深厚感情。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等這事了結了以後,就將這些事都告訴顧孫氏吧。
……
第二天,朝顏十分囧地看着“她”被灌了毒酒,然後一個席子卷着,直接丟到了亂葬崗處。穆武帝手下的確是不缺乏能耐人,還真將那個替身化得同朝顏有三分的相似,加上裝扮弄得憔悴一點,別人見了,也只當朝顏是被牢房中的刑罰給折磨成那樣的,不會多加懷疑。
在見到那人的屍體被擡走了後,後續就沒朝顏什麼事了。畢竟接下來只需要等待憐玉教的人出現將屍體帶走即可。
朝顏也不明白穆武帝他們是哪裡來的這般自信,而唯一能解答她疑惑的便只有明覺禪師了。
或許是因爲看在她這幾天實在配合的份上,明覺禪師還真同她單獨見了一面,這可是京城中許多人都求不來的福利,饒是朝顏都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不過她畢竟是現代穿越過來的,骨子中也不可能像這時代的人那般,真正將明覺禪師奉若神人,最多也就是當做一個名人。
“你這丫頭倒比我想象中還要沉得住氣,到現在纔來尋我。”明覺禪師這人還真有些神叨,早就預料到了朝顏會過來尋他。
朝顏只是抿脣一笑,“先前見大師繁忙,不敢打擾。”
明覺禪師道:“聽聞你善茶,不如幫我斟上一壺普洱。”
朝顏早就習慣大家總是讓她泡茶這件事,又看明覺禪師茶具茶葉都已經準備好了,便慢條斯理地給他泡了一壺的茶。
普洱茶的香氣讓人的心也不自覺沉靜了下來,等抿了茶後,朝顏纔開口問出盤旋在心中已久的問題,“以大師的本事,明明可以直接算出那聖女的身份吧,爲何非要迂迴地來這麼一場?”
明覺禪師不由一笑,“你倒是直接。”尋常人就算有想問他的問題,都要旁敲側擊,哪裡像朝顏一樣,直接問出來,一點都不怕得罪他的樣子。不,應該說這丫頭是吃定了他不會因此而生氣。
朝顏笑了笑,“能用三句話解決的問題何必扯上百來句,浪費彼此的時間呢。再說了,大師德高望重,想來也不會同我一個小姑娘計較太多。”
更別提她這段時間是真的受了委屈,名聲不知道損失了多少,被人在背地裡中罵了好幾回。也就是朝顏心大,所以沒覺得有什麼困擾的。
明覺禪師道:“事實上,我同憐玉教的教主打過交道。”
“我昔年因爲泄露天機,身體受損了不少,那時候憐玉教的教主曾經給了我一顆返魂草,吊住了我這條命,因此我欠她一份人情。而這人情是要還的。”
朝顏心中明白,明覺禪師既然直接當着她的面說這件事,那肯定是和穆武帝通過聲氣的。
她不由問道:“倘若這憐玉教教主需要你還的人情違揹你的準則呢?”
明覺禪師唸了一聲佛後,才說道:“貧僧自是不可能因爲人情一事而違背自己的原則,不過我所佔卜出來的也的確是這個結果,正所謂出家人不打誑語。”
朝顏懂了,明覺禪師一方面用這種方式將人情給還了,另一方面順便將憐玉教的人給調虎離山弄出來解決掉,可謂是一舉兩得,果然是人老成精,半點都不吃虧。
朝顏忍不住又道:“大師您對於徐氏的出現一點都不稀奇,是不是也早知道我的身世了?”雖然這樣想有點自我意識過剩的感覺,但朝顏還是忍不住往這個方向想去。
明覺禪師只是笑而不語,朝顏一看這反應,多少也猜測到了。
她沒再接着問下去,她也算是看明白明覺禪師的性子,可以說的他自然會說,不可以說的事情,你怎麼問他也不會泄露半句話的。
她回到自己的地方,等待着後續的發展。
待到朝顏離去後,明覺禪師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端起了一杯普洱茶,走到窗外。
遠遠的天邊,一顆原本有些暗淡的星辰忽的偏移了原來的路線,並且綻放出璀璨的光芒,隱隱向紫微星靠攏。
他這一落子,終究讓他所關注的那顆異世星辰提前甦醒了過來,讓他有生以來頭一回看不見大穆的未來。
但是明覺禪師卻不後悔,倘若能夠因此改變夢中那生靈塗炭的未來,那麼他寧願付出所有的代價。
命運是無法輕易改變的,除非製造出一個不可掌控的變數。
顧朝顏無疑便是那個變數,他看不清她的命數。
……
在朝顏傳出死訊的第三天,憐玉教的人果真親自去了亂葬崗,打算將“顧朝顏”的屍首帶走,結果被守株待兔的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而朝顏可算是見到了憐玉教的聖女,在見到本人的時候,她有種這個世界果然很小的感覺啊。
憐玉教的聖女勉強算得上是老熟人方雪純。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位還真的挺強大的,作爲罪臣之女,卻能夠混入憐玉教,甚至成爲了她們的聖女,素手攪動京城風雲。
方雪純同樣也是正月初一的生辰,加上她曾經爲方家嫡女,那時候的身份不可謂不尊貴,所以明覺禪師的占卜還真沒有錯,只是那時候的大家哪裡會想到她頭上來。
朝顏見到方雪純時,她已經被刑訊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氣在了,原本嬌美的面容上是諸多縱橫的疤痕,坑坑窪窪的。一想到那麼多無辜女子的性命,朝顏只覺得這樣都算是便宜她了。
褚經年陪同朝顏一起過來,朝顏看了看方雪純的供詞。
原本她以爲方雪純之所以處心積慮對付她,是因爲褚經年,但看供詞上的意思,卻並非如此,而是憐玉教教主的命令。
方雪純也只見過憐玉教的教主幾次面,得她傳授武功,又因爲計謀百出,所以才被冊封爲憐玉教的聖女。而她也的確給大穆增添了不少的麻煩,那羣芳館更是經由她的手而發揚光大,努力給朝顏和褚經年添堵使絆子。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所有的謀劃依舊落空了。
想來這一次穆武帝一定會吸取先前萬茵彤詐死的教訓,讓方雪純死得不能再死了。
正如同朝顏所預料的那般,穆武帝先灌了方雪純穿腸毒藥後,才下令將方雪純帶到刑場,進行腰斬。這樣即使半途中方雪純被救走,也依舊活不了。
腰斬這種刑罰因爲太過殘忍的緣故,許久不曾有人被判處這樣的懲罰。連這聖旨都下了,可見穆武帝對方雪純的深惡痛疾,當然他也有藉此殺雞儆猴的想法。
與此同時,方雪純的所作所爲在京城中宣傳開來,穆武帝生怕人不清楚,還下令人貼了不少的告示。至於朝顏,她的名聲則被重新澄清了一回。
穆武帝直接表示朝顏是爲了引出真正的兇手才忍辱負重,揹負罵聲,然後補償性質地冊封朝顏爲縣主,還獎勵了不少用來壓壓驚的金銀財物。
這一波三折的發展看得京城人目瞪口呆,有爲朝顏歡喜的,自然也有人悔的腸子都要青了。畢竟這段時間,可是有不少人跟着踩朝顏,踩褚家,將落井下石進行到底。結果穆武帝卻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這些人簡直欲哭無淚,他們活生生得罪了一個縣主和一個國公爺,前程堪憂,終日惶恐不已。
對朝顏而言,比起對付這些人,當務之急還是回家安撫她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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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明覺禪師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提前解開朝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