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欽茂談妥之後,方重勇便將李筌、劉晏、何昌期、車光倩、王難得,乃至便宜岳父裴旻等人,都叫到了登州府衙大堂商議海貿之事。
“渤海國產虎皮、貂鼠皮、熊皮、馬、海東青、人蔘、牛黃、磨香、昆布、幹文魚、鷹、瑪瑤杯、珀杯、紫瓷盆等物,海路輾轉到登州後,再由商賈收購,利潤不菲。
渤海國亦是需要我大唐產出的糧食、絹帛、茶葉、瓷器等等。
這買賣可還做得?”
方重勇環顧衆人詢問道。
大堂內所有人都低着頭沉吟不語,在心中權衡利弊。
亂世之爭,爭的就是地盤。
要爭地盤就要打仗,要打仗就要養兵,養兵就需要大量的物資才能養得起!
一句話,不管執行什麼政策養兵,都需要錢打底!
錢從哪裡來?
瘋狂壓榨本地百姓是一條路,海上貿易,和渤海國互通有無也是一條路。
用那邊高價值的特產,換取糧食等物,再運回渤海國,這一來一回的利潤,簡直大到不敢相信。
如此一來,便可以最大限度的減輕管轄區域內的百姓負擔。百姓負擔減輕了,便會支持政權,踊躍參軍。
所以海貿看起來不重要,但實際上卻事關成敗。
不做是不行的。
渤海國那邊土地上的生活方式,原本都是以漁獵爲主,經濟模式很落後。
當他們與大唐接觸後,生產力在交流的過程中迅速得到提高,伴隨着社會制度的迅猛改進升級。
因而人口也跟着一起迅猛增長。
但是,這種增長是有瓶頸的。種不出糧食的地方,還是種不出來!
這便是生產力發展的侷限性所在,它不是體現在數值上的,而是由一件件具體的消費產出組成,且具有不可替代性。
無論渤海國的經濟怎麼發展,哪怕他們做出了很多手工業副產品,這些東西也無法由本地消耗,只能用來貿易。
糧食不夠吃,布匹不夠穿,就是這樣的基本需求,制約了渤海國的上限。
這也是大武藝發了瘋要跟大唐對着幹的主要原因,渤海國人也要獲取自己的優質耕地!
但是這種努力,被大唐,具體來說是方有德,給狠狠教訓了。
所以大門藝換了個思路,他選擇的路線就是加強海上貿易,用土特產換糧食絹帛等生活必需品。
從後來發生的事情看,大門藝的思路是對的,造福了兩國人民。
在方重勇的設想中,以汴州爲貨物生產集散地,以登州爲貨物輸入輸出地,以運河跟海港爲經濟命脈,大搞海貿一條龍。
這樣的生意能不能做?
答案是不僅可以,而且將來還能很輕鬆的將觸角,伸到兩淮和江南。進而攻略這些地盤。
如此經濟實力,養個五萬精兵問題不大吧?如果只是走傳統的農耕路線,從種田的苦哈哈們嘴裡摳食,那又能撈到多少錢呢?
方重勇抱起雙臂,坐在府衙大堂主座上安靜的等待着。
“節帥,這海貿生意自然做得。
不過河北賊軍對我們威脅很大,如果我們在黃河北岸沒有橋頭堡,便很難安心在登州執行海貿之策。
鄙人建議節帥在今年冬季派兵渡河,奪取位於黃河對岸,又毗鄰海岸的棣州。
在這裡深溝壁壘以待敵。
要打,就該在棣州跟河北的賊軍拉鋸,不要將戰火引到黃河南岸。”
李筌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聽到這話,在場幾個領兵的將軍都是不住點頭。不得不說,李筌這廝是有點戰略眼光的。
登州有點不好,就是海路離河北太近了。若是不在黃河北岸設立一個橋頭堡,難說不會有人腦洞大開,乘坐海船襲擾登州蓬萊港。
那些人也不必佔據登州,他們只需要一把火燒了蓬萊港就行。這個海港的歷史已經有數百年,比大唐的歷史還悠久。
一旦被付之一炬,再次重建完成,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李筌的建議很有前瞻性,在敵人沒打我們之前,我們先在他們屁股上紮根針,凡事有備無患嘛。
“你們覺得如何?”
方重勇環顧衆人詢問道。
車光倩、王難得等人看不慣李筌之前的擺譜。哪怕這次李筌的建議確實說得很有道理,他們也不肯附和,只是低着頭不說話。
“既然無人反對,那麼這件事等黃河結冰後,立刻就去辦吧。”
方重勇一錘定音,力挺李筌之策。
“我等謹遵節帥之命。”
衆人齊聲說道。
之前不吭聲表明態度就行,現在站出來反對就是打方重勇的臉了,這種事情是不能做的。
“除此以外,下一步還要如何?”
方重勇看着李筌詢問道。
“下一步嘛……”
李筌摸着鬍鬚沉吟片刻說道:
“下一步,銀槍孝節軍固守汴州,防備西、北兩個方向可能的襲擊。
另外需要在登州再成立一軍,不配置馬匹,以海船爲主。
若是河北賊軍不動,這支軍隊便可以南下沿海掠地,尤其是南面海邊重鎮海州,一定要拿下。”
銀槍孝節軍迴歸駐地,固守汴州,這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筌的真正建議,其實只是建立一支水軍,走海路佔據包括海州(連雲港)在內的沿海州縣。
這一招實施起來沒有任何難度,兵員在登州都是現成的。
當然了,又是玩海上貿易,又是要建立以海船爲核心的水軍,確實有些出乎車光倩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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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帥,難道讓末將以後都吃海魚麼?”
何昌期摸了摸腦袋問道。
聽到這話,李筌解釋道:“若是河北賊軍不來,我們便可以分兵南下掠地,以淮河爲界。待鞏固地盤後,再考慮渡過淮河。”
原來是這樣。
固守汴州保住基本盤,嘗試以海路,沿着海岸線佔據沿海州縣,最後看敵軍反應,再來決定要不要南下擴張地盤。
不得不說,李筌這一套組合拳,考慮得很周全,實施起來也很有可操作性。
他把必須要做的,很可能做成的,需要見機行事的,都考慮到了。
何昌期“哦”了一聲,退回原位不再言語。
“車光倩,今日起你擔任登萊二州觀察處置使,登州團練使,橫海軍軍使。
拿着這份大欽茂寫的文書,在蓬萊港招募兵員。
你帶上你本部人馬三百人爲骨幹。至於這些任命,屬於先斬後奏,待大軍回汴州後,本帥上書朝廷,給你把手續補上。”
方重勇走上前去,將大欽茂寫的那份文書交給車光倩。
“謝節帥!”
車光倩連忙跪倒在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旁人都投來豔羨的目光,心中火熱。
既然已經有人外放,獨領一軍,那麼後繼者自然也會有。隨着地盤擴大,新的軍使,甚至新的節度使都會出現。
至於朝廷認還是不認……一點關係也沒有。
和李璘談攏了,就找李璘蓋章。和李璘談不攏,就找李琩蓋章。
手裡拿着刀,還擔心找不到印信麼?
不存在的。
方重勇內心非常通透,現在已經是羣雄割據的時代了。至於天子的政令,就讓他一個人在長安城內慢慢玩吧。
他把車光倩扶起來,耐心囑咐道:“海上跑商的,皆刀口舔血之輩。恩威並施,以威爲主。必要的時候,殺人立威。”
“末將明白!”
車光倩抱拳行禮道。
“王難得,自今日起,你擔任徐泗二州觀察處置使,淮北招討使,帶着你的本部人馬三百人爲骨幹建軍。
待大軍入汴州修整後,你從宣武鎮六州團結兵中挑選兵員,新建武寧軍,擔任武寧軍軍使。
一旦時機成熟,便帶武寧軍入淮北掠地。”
“得令!”
王難得激動得抱拳行禮。
方重勇看向段秀實說道:
“自今日起,你爲宋亳二州採訪使,宣武六州營田使。
新建忠武軍,任忠武軍軍使,招募汴州以西流民爲主成軍,兵在這二州屯田。
你部主要以營建爲主,亦兵亦農,不參與外線作戰,最多隻守城。既然不用出本州作戰,我就不給你分配銀槍孝節軍的老卒了。”
“得令!”
段秀實抱拳行禮說道。
方重勇給段秀實開了一大堆頭銜,其實核心只有一個:建立專業的後勤輔兵!
“王彥舒與李晟擔任銀槍孝節軍十將,頂替空缺。”
方重勇一句話,便將自己的親眷安排進了銀槍孝節軍裡面。至於他們能不能勝任,戰場會給出答案的。
“李筌爲行軍司馬,負責出謀劃策。”
方重勇繼續給手下任命新官職。
“節帥,那我呢?”
何昌期急了,這都安排好了,怎麼能不安排他呢?
方重勇沒理他,看向賈耽,指着他說道:“今日起,你爲銀槍孝節軍行參軍,專門繪製各類地圖。至於你的功名,本帥會向朝廷替你討要一個的。”
這科舉中舉的名額也是可以討要的麼?
正常情況當然不行。
但現在的大唐,根本屬於是“不正常”的情況呀!
一個地方實權節度使,討要一個科舉中舉的名額還不簡單。
賈耽頓時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這踏馬叫什麼事啊!
不過方重勇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你不是要行卷麼?我就是最大的權貴,你來投我吧,直接安排工作!
見賈耽不說話,方重勇盯着他似笑非笑的提醒道:“聽聞你定過一門親事,對方是武功蘇氏的蘇娘子。難道你不想把事業先定下來,再回武功縣迎娶蘇娘子?還是想她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
聽到這話,賈耽便不糾結了。
這門親事本身就是他們家高攀了一點,原定是考上科舉後完婚的。但從現在的情況看,好像朝廷短期內不會舉行科舉了。
“下官領命。”
賈耽輕嘆一聲,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
“劉晏擔任河道處置使,宣武鎮支度使。管理宣武鎮六州下轄各河道的運輸與疏通,以及關稅收入支出。
新建河道水軍,以汴州爲基地,管崇嗣爲軍使,負責日常維護與剿匪。”
方重勇又下了一道軍令,依舊是沒有說明何昌期要幹啥。
何老虎在一旁急得都要哭了。
在場衆人都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態,盯着何昌期,似乎在等他出醜。
“何昌期,自今日起,你便擔任宣武軍節度使。
本帥依舊擔任銀槍孝節軍軍使,並脫離宣武鎮序列。至於將來銀槍孝節軍歸屬哪裡,本帥另有安排。”
方重勇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話。
何昌期也傻眼了。
他當宣武軍節度使,那方重勇要幹啥?
“節帥!節帥,這使不得啊!”
何昌期嚇得跪在地上語無倫次。
方重勇再怎麼信任他,也不能說把宣武鎮六州給他啊!何老虎不明白,若是自己當宣武軍節度使,那方重勇去哪裡呢?
不過一旁的車光倩等人,倒是猜出了些許內情。
從之前的安排看……宣武軍節度使這個職位,似乎很多職能都被提前架空。比如說宋州與亳州,治理權就被劃分出去了。
如果方重勇不擔任宣武軍節度使了,那麼……他一定有更重要的職務在路上。
“好好幹!帶着你的本部人馬,自行募兵。本帥可不慣着你。”
方重勇笑罵了一句,將何昌期扶了起來。
“都散了吧,處理完登州的事情,便開拔回汴州。”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
衆人都依依不捨離去,想問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因爲有太多事情要問了。
唯獨便宜岳父裴旻獨自留了下來。
見他似乎有話要問,方重勇請他到書房一敘。
二人落座後,裴旻這才面帶疑惑詢問道:“今日節帥如此放權,令人有些迷惑不解。”
“我有一招反客爲主之計,便是擁戴永王李璘,在汴州登基,設置文武百官,並擴大開封城的範圍,營建新都。”
方重勇面色淡然說道。
哈?
老謀深算的裴旻也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如果是這樣,方重勇的圖謀就呼之欲出了。
他要當宰相兼天下兵馬大元帥!
銀槍孝節軍要直接擴編爲禁軍!
這也是方重勇爲什麼要將宣武鎮和其他地盤分割的原因,就是在李璘安排他的親信時,提前把關鍵位置卡住!
然後再利用權術手腕,一點點的將李璘架空。
只要方重勇能不斷打勝仗,那麼架空李璘將會是極爲容易的事情。
當然了,如果一次又一次的輸,那麼對不起了,已經握在手裡的權力,也會一點點的被分割出去。
“長安受運河所限,已經不再適合作爲一國之都,未來衰敗已成定局。
與其說爭相入關中被人卡脖子,倒不如以汴州爲核心,徐徐圖之。
打牢根基,吸納四方人才,平天下有的是時間。”
方重勇長嘆一聲說道。
很顯然,他並不希望往關中這條死衚衕裡面鑽。
無論是關隴權貴,還是河北世家,都不足以依靠。他的基本盤根本就不是這些人。
如果以長安爲目標,那麼李璘到關中後,或許會有一大批死忠跟他方某人作對。而且長安太過於扎眼了,誰進去就被陷在裡面不能動。
與其這樣,還不如以汴州爲核心謀劃佈局。
“這是前無古人之嘗試,唉!”
裴旻長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不得不說,方重勇的戰略思路是非常新穎的,只是好不好使就要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