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還在原處,不僅馬在那裡,還有兩個山賊在一旁看着。
他們見夏紅葉一個人走過來,表情有些奇怪,樣子似乎非常失望。在他們印象裡,那些打了勝戰頭頭腦腦們,不是被人前呼後擁,就是鼻子朝天,走起路來風光八面,只差在胸口掛一片大鼓,用兩隻手在上面敲了。
再瞧瞧夏紅葉這形單影隻的蕭條光景,多半是全軍覆沒,他一個人逃了出來。
兩人四隻眼睛幹瞪着他,腿上頓時涼了半截,幾乎軟下去,接下來似乎就要抱頭通哭了。
夏紅葉眉頭微微翹起,對兩人的表現感到有些莫明奇妙,但他沒興趣,也懶得去問。天光已經破曉,正是上路的時候,他得好好想一想,到江南應該幹些什麼,什麼樣的事纔算是大事。
他騎着馬又跑了一天,一路上打馬持械的山賊不比昨天少,卻沒一個上前來打攪他。到了晚上,他依舊同昨夜一樣,隨便找了個地方,隨便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午時還未過,他便出了九連山,再往前走便是廣東與江西兩省的交界處。
夏紅葉在一個名爲柳樹青的地方下了腳,將馬牽到河邊,自己用河水洗了把臉。他看了看手上拿的刀,打算找個鐵匠鋪,給自己去配個刀鞘。配刀鞘當然得花錢,於是他摸了摸口袋,纔想起自己原來身無分文,看來只好先將馬給賣了,馬雖然也很重要,但同刀鞘比起來就差得遠了。
他本可以去偷,也可以去搶,但他絕不會去搶比自己更窮的人。
他雖然並不認爲自己個富人,卻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很窮,在他看來,那些辛苦勞作、到頭來連飽飯都吃不上一口的人才是真正的窮人。
這裡是個窮地方,地方窮,人當然也窮,他並沒有指望將這匹馬賣多少銀子,誰先來,不管開價多少,他都懶得起計較,一兩也好,一百兩也好,給錢他就賣。
等他找到賣牲口的市場,才發現,這地方雖小,但賣牛賣馬騾子的人着實不少,而且生意似乎還都不錯,唯獨他自己這裡沒人過問。
做買賣也是要學問的,夏紅葉拿着刀,臉上的表情比刀更冷,別人看了避都避不及,哪還敢找他談價錢。
他這才知道要將東西賣出去實在不件容易的事,但他有耐心,他可以等。別人都走了,他仍舊在那裡,他沒錢住店,就算想走,也沒地方可去,就算街上已沒有一個、就算別人將他看成個呆子,他也不在乎,童年的經歷,讓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抱什麼太大的希望,他只相信一點--要活下去,就不能完全去指望別人,必須得靠自己。
今夜的月亮特別明亮,夜色分外皎潔,夏紅葉將馬牽進某角落裡,自己靠着不知是誰家的一堵牆,默默看着天,眼睛裡只有這一輪明月。
明月慢慢變成一個人的臉,這個人的臉美麗而溫柔,她的眼波遠比月光更美。
他已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自己的幻覺,但這都不重要,只要還有這個夢,他就已經很知足。他能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正因爲少,所以一點一滴都分外珍貴。
可夢終歸會有醒來的時候,夏紅葉本來以爲今天是沒什麼希望了,哪知此時卻有個人在探着頭向他這裡張望。
夏紅葉立即朝這個人看過去,他曾經在叢林裡打過獵,有着一種獵人對於野獸的敏銳洞察力。
每條野獸都有屬於自己的領地,一但有外敵入侵,必定會引起它們警覺,獵人們想要獲取它們的骨肉毛皮,首先就得熟悉叢林裡的法則,必須時刻保持一顆警惕的心。
這人見夏紅葉發現了自己,連忙向他立身的角落小跑過來,落腳後,又朝他上下打量,臉上似乎有些吃驚,舌頭在嘴裡滾了幾滾,上前道:“請問相公,白天是不是在對面牛市上賣過馬?”夏紅葉也朝這人看了看,一身粗布短衣,頭上圍着條小二巾,看摸樣應該是哪家酒樓或客棧裡的夥計。
夏紅葉點點頭,道:“不錯,我去過那裡。”夥計看着他的馬,問道:“不知相公這匹馬現在還賣不賣?”夏紅葉道:“誰要買我的馬?”夥計道:“是小店裡的一位客官要買,那位客官特意着小人尋出來你,別人的馬他都不要,就要你的。”夏紅葉想了想,又問:“那人長的什麼模樣?”別人既然點名要買他的馬,多半會認識他,他說不定也見過那人。
夥計撓了撓頭皮,回道:“長什麼樣,小人倒不好說,總之是個男的,相公你跟我去了自然就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