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盯向白衣少女,緩緩問她:“你要是被他抓住,會不會將堡主的下落給說出來?”白衣少女嘴角輕輕挑起,笑道:“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就算我肯說,堡主也不一定會見他,堡主若是不想見一個人,這個人就算將自己的手腳全部砍掉,她也絕不會去看這人一眼。”黑衣女子道:“既如此,他抓我們又有什麼用?”
天上的黑雲比剛纔更厚,天邊已有雷聲傳出。
白衣少女擡起頭,面色憂慮道:“看來馬上就要下雨,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黑衣女子也朝天上看了看,接道:“對他來說是好事,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白衣少女轉頭看着她,等她說下去。黑衣女子緩緩道:“上面下了雨,他想跟蹤我們就不容易了,因爲雨水會沖掉我們行走之時所留下的痕跡。”白衣少女道:“那我們現在就走,趁着雨還沒下下來,他還沒喝到水,我們先把他甩遠一點。”
黑衣女子忽然搖搖頭道:“不急。”
白衣少女道:“怎麼,難道還有什麼事沒做完?”黑衣女子道:“你們好像還少一個人。”白衣少女笑了笑,口中一個呼哨,假青青立刻就出現在她們身後。
黑衣女子這才點了點頭,接着道:“我這邊有十二個人,你們這邊有六個,加起來一共是十八個。”她的目光又從每個人身上掃過,一字字正色道:“我想說的是,我們應該分開走。十八人可以分成六組,每組三個人,分別朝六個不同的方向走,他就算能跟上來,卻沒法子將自己給分成六個。”
夏紅葉當然沒辦法將自己分成六個,他也從來不認爲老天會給自己帶來運氣。
所以他沒有跟蹤,他又回到了西山破廟。
“回到西山破廟”這六個字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卻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他來時在林子裡轉了三天,回去不多不少也花了三天。
這三天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沒有食物、沒有水,在危險遍佈的叢林裡轉了將近六天時間,他還能活着回去已經是個奇蹟。
他非但還活着,而且依舊站得很直,他在山谷裡的十三年並不是白站的。
世上恐怕再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苦苦地站過這麼長時間,那是怎樣的一段經歷?無論誰有這樣的經歷,都很難倒下去,他更不能倒下去。
原先的長衫已被燒成了短衫,已變得又髒又破,頭髮被暴雨衝過,現在上面滿是灰塵沙粒,蒼白的臉上還有不少剛剛長出來鬍碴子,爲什麼人在倒黴的時候,鬍子總是要長得比平時快些?夏紅葉的鬍碴子幾乎覆蓋了他半張臉,他全身上下彷彿都很倒黴,只有一雙眼睛沒變,他的眼睛還是很亮,亮得嚇人。
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在戰鬥中負了傷的野獸,正靜靜調養自己的傷口,靜靜留心隨時都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路還是那條路,路邊的屍體已經不見,想必是被路過此處的好心村民給擡走埋了,只剩下那些兵器仍舊七零八落地堆着,沒人管,沒人願意動。
地上這些兵刃六天前還是奪人命無數的利器,可現在它們在別人眼中已和垃圾沒什麼區別,它們既不能耕種,又不能裁剪,殺豬殺牛也不順手,砍起柴來輕的太輕、重的太重,對於不殺人的人來說,簡直半點用也沒有,廢鐵一堆罷了。
陽光烈如火焰,大地也似着了火,兩匹棗紅馬拉着輛沒有車廂的馬車在着了火的大地上飛馳,不多時就轉進了通往西山的那條路。
趕車的少女頭扎馬尾、紅衣紅褲,手持繮繩,口中輕喝有聲,偶爾還會甩出一兩記響亮的鞭子。
在她身後是四個比孔雀還要鮮豔、還要美麗的少女,四隻孔雀正殷勤地圍在一個土包子身邊,有的在給土包子剝荔枝、有的在給他扇風,還有兩個分別在給他揉捏着大腿和小腿。看他的樣子似乎舒服愉快極了,皇帝現在若是見他一臉受用的模樣,說不定也會忍不住想和他換個位子坐坐。
馬車還在原來的地方停下,這回車上的人誰也沒說話,捶腿的捶腿,剝荔枝的剝荔枝,黃衫少女雖然自己臉上細汗淋漓,但她手中的扇子卻對着土包子一刻不曾停下,絲毫沒有偷懶,她們幾個全變得比上次要乖了不少。
要讓這些女孩子乖乖聽話並非什麼容易的事,女人若是自知拿某個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那她在這個男人面前就一定會聽話許多。雖然女人拿男人沒辦法,並不見得是好事,但對於夏紅葉來說,她們能老老實實的,現在無疑再好不過。
不好的,只有一點。
少女們雖然老實了,可原本最老實的土包子現在卻不安分起來。
土包子見夏紅葉慢慢走過來,居然笑嘻嘻地衝着他又是招手,又是打招呼,熱情興奮得不得了。
青青,土包子正是青青,這回的青青如假包換、貨真價實。
她現在情況似乎非常不錯,嘴裡就像吃了棉花糖一樣,簡直開心得沒法和攏,看來她這幾天的日子應該是過得有滋有味,比任何時候都要舒服。
夏紅葉不禁皺起眉頭,從認識青青開始,他已記不清自己到底皺過多少次眉頭,他若是個怪物,青青則比他更怪。
青青現在正看他,看着他的臉,又看看他的衣着,突然嘆道:“看來這幾個姐姐對你不怎麼好。”夏紅葉也在看着她,嘴角略動了動,道:“這幾天你好像過得不錯。”青青道:“豈止不錯。”她回頭瞧了瞧正圍在自己身邊獻殷情的四個少女,笑着道:“我一輩子也沒被人像這樣伺候過,這幾天簡直過得比做夢還要快活,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口裡這樣說着,屁股卻沒有半點要挪動的意思,滿臉上都是神仙般愜意的神情,這幾天她看來是活夠本了。
她回味了很久,夏紅葉也等了她很久,很久之後她纔回過神來,面露傷感地道:“只可惜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舒服的日子總是過不長,愉快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我馬上就得從車上下來,跟着你去受苦了。”她不禁長嘆一聲:“唉,可惜這樣好事今後一去不再有。”夏紅葉面無表情,淡淡道:“這樣的好事以後還會有的。”
青青睜大了眼睛,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會說假話,更不會騙我,你說有,那一定就有,只不知我的好事從何而來?”夏紅葉道:“從錢裡面來。”青青疑道:“那錢又從哪裡來?”夏紅葉道:“錢不就在你身上?”
青青張着嘴,似已忘記如何說話,過了半天才吃驚地問他:“你怎麼看出來我身上有錢的?”夏紅葉道:“很多人都看得出你身上有錢。”青青搖搖頭道:“我不懂。”夏紅葉冷冷道:“你若是沒錢,沒人會白白像這樣來伺候你。”青青沉默着,眼光在他身上轉了很久,然後點點頭,長吸一口氣道:“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她忽然從衣兜裡掏出厚厚一疊銀票,說道:“這就是天南鏢局賠的銀子,我已算過,一共是一百萬餘六萬兩。”
她接着又掏出一堆簽過字畫過押的字據,衝夏紅葉眨眨眼睛道:“這些是天南鏢局尚還沒有處理完的產業與地契,我雖然看不懂,但這些東西也應該非常值錢,我想我們就不要太過認真了,乾脆放馬南山,馬馬虎虎將它們收下就是了。”
夏紅葉道:“我們?”青青道:“當然是我們,我三你七,事先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夏紅葉沒有說話,他好像正在考慮。青青開始有點急了,她急切地道:“你一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們已將整個天南鏢局換給了我們,你現在也應該把身上的東西拿出來給她們纔對。”夏紅葉還是沒有說話,青青從坐位上跳起來,大聲道:“莫非你想反悔?”夏紅葉點點頭。
青清彷彿已完全不認識這個人,瞪着他,許久才慢慢坐下去,很無助很委屈地道:“可我已經答應了她們,你也知道的,這尊玉佛,多多少少我還是出了點力。”夏紅葉又點點頭,青青接着道:“所以我只想得到我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你難道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夏紅葉道:“現在銀票和地契都在你手上,你隨時可以拿走屬於你自己的那一份,至於我那份,要另外再算。”
青青道:“我倒是想這樣做,可她們一定不會答應,錢可以三七分,但玉佛三七分就一點用都沒有了。”夏紅葉道:“那你就只能等我和她們重新談好之後,再來取回屬於你自己的那份。”青青一臉即將要吵架的樣子,急道:“說好的事,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叫別人怎麼看我們?今後還會有誰願意同我們做生意。”
夏紅葉冷冷笑道:“不是我出爾反爾,而是她們。”青青道:“她們怎樣?”夏紅葉沉聲道:“是她們先沒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