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捲塵、白刃破空,夾山傾之勢,乘雷霆之威。
夏紅葉全身筋肉緊繃,他從沒感到如此寒冷,逼人的寒光近在咫尺,一時間根本來不及拔刀。
他的右手還託着牌匾,拔刀對他來說更像是個遙不可及的幻想。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着,即沒有拔刀,也沒有回頭,整個人都似已凝固,閉上雙眼等待死神的光臨……
勁風停,刀鋒也結上了冰,凍住,在夏紅葉頭頂上方半尺處凍住!
“沒想到華南第一刀原來只會在人背後出手。”刀鋒抽回,夏紅葉睜開眼睛,他即沒有看見刀,也沒有看見拿刀的人,但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是歐陽缺。夏紅葉雖然沒有看見刀,卻可以感受到這一刀劈下時的速度與威力,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個極其的可怕對手。
一陣清朗而渾厚的笑聲自夏紅葉身後響起。
笑聲出自歐陽缺之口,他說起話來也一樣朗似青山、渾厚如古剎霜鍾。
歐陽缺道:“年輕人,我無意傷你,只要你放下牌匾,我保證你一定可以安全離開,沒人會爲難你。” 夏紅葉道:“很好。”
歐陽缺有些疑惑:“很好?”夏紅葉靜靜地道:“牌匾在這裡,我的人也在這裡。”說完後他又開始朝前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有華南第一刀站在身後,無論誰都無法快些走。
荒涼的天空中飄來一縷流雲,流雲掩住了日色,沉悶的空氣中居然有了一絲涼風,涼風帶着涼涼的殺意。
歐陽缺的眼睛裡忽然有了殺意,近幾年來他幾乎沒有殺過人,他的名聲越來越大,殺的人也越來少越少。並不是他不想殺,而是因爲他發現:殺人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久而久之,每當遇到麻煩的時候,他就會就將殺人放在最後。這次也一樣,他原本並不想殺人,可是又有點不一樣,要解決眼前的麻煩似乎非殺人不可。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他突然想到了狼,他也年青過,他年青的時候非常喜歡狼,他曾經也同狼一樣孤獨、一樣冷漠、一樣無情,狼骨子裡那股獨有的倔強與頑強幾乎成就了他今日的輝煌。可是後來他有了朋友,他開始討厭狼,因爲狼不會講義氣,狼永遠也成不了別人的朋友。你可以同虎豹講條件,前提是你得餵飽它們,狼不同,對付狼的辦法只有一種,那就是殺了它,否則死的那個只會是你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處,那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就像一條條看不見的導火線,導火線的末端就是夏紅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在等,等華南第一刀出手的那一刻!
沒有聲音,連呼吸也變得可怕!夏紅葉走得更慢了,肩頭上的巨匾此刻重逾千斤,正吞噬着他的體力、壓迫着他的神經,但他卻沒有停下,只要他開始朝前走,就絕不會輕易停下!
虎豹撲向獵物之前通常會收起利爪、凝神斂息,甚至還會退後蓄勢以待,爲發出閃電致命的一擊做充分的準備。夏紅葉不是虎豹,至少現在不是;他也不是狼,一直都不是,他是獵人!即不會同虎豹談條件,更不會與狼爲伍,他的目光彷彿變得很遙遠,比白清鳳還要遠。他也有過去,他也有遙遠的往事,這一刻連他身後的歐陽缺竟也變得很遙遠,遙遠的好像成了空的,好像已經消失不存在……
歐陽缺當然沒有消失,他依然站在夏紅葉背後,凝神斂息,一動不動,穩如磐石。
路如琴絃,路在腳下。人亦如琴絃,人在刀下。
絃斷尚可續,人斷不可活。人未斷,夏紅葉的心卻已繃直,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迎接即將到來的斷絃一擊!
空前的緊張與刺激充斥着原本壓抑的神經,夏紅葉雖然緊張,卻沒有絲毫恐懼,哪怕前面是死亡,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他是獵人,獵人絕不能在野獸面前膽寒,害怕野獸的獵人只會被同類所鄙視,成爲獵人的恥辱!
歐陽缺的等待已到了盡頭,夏紅葉也不願再等:既然你在等待出手的機會,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克呸”石板碎裂,夏紅葉右腳從石板上擡起,踢向前方,前方是一張脫了手的牌匾。
袍角鼓動,歐陽缺的刀已出手,人也閃電般竄出,刀光閃動、橫空急斬。
“呼、呼、呼”牌匾騰空,歐陽這次的目標缺不再是這塊黑匾,而是夏紅葉的脖子。
念動,刀動,心至,刀亦至。牌匾不偏不倚,砸在了那輛沒有頂蓬的馬車上;刀卻離夏紅葉的脖子還有七寸,夏紅葉右腳還沒有落下,身子已先向前傾,躲過了第一刀。破舊的馬車被笨重的匾額砸的幾乎快散架,受驚的老馬立即發了瘋,甩開蹄子沒命地往回路狂奔;夏紅葉身子微側,第二刀貼身而過,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快,根本不給夏紅葉拔刀的機會。第三刀、第四刀接連砍下,寒光飛舞,一刀接着一刀如疾風捲殘雲,瞬間就劈下七刀,第八刀夏紅葉避無可避,同樣也無法拔刀。
“當”的一聲!夏紅葉揚起左手,用刀格架住歐陽缺的刀鋒。
此時兩個人正好面對面,四目交錯,殺機迸現。兩人眼裡的目光同樣寒冷,冷得足以凍結一切生命!不同於歐陽缺的霸道與冷酷,夏紅葉的目光則顯得異常清澈,冷靜漆黑的眸子後面似乎隱藏着某種不爲人知的秘密,他自己豈非也是個迷?至少歐陽缺是這麼想的,不過這小子的身手倒真少見,他竟無法斬出第九刀,因爲這小子的右手已經握住刀柄……
沒有刀光,只有刀鋒——歐陽缺的刀鋒。夏紅葉的刀還在鞘裡,他雖然握住了刀柄,卻還是無法將刀拔出來,一股強勁而狂野的力道將他的刀死死地頂在鞘中!這股力量正是從歐陽缺的刀上發出來的,這股力量幾乎一瞬間就變得無比強大!夏紅葉只有退,他後退,歐陽缺則逼進,他退得越快,歐陽缺逼得越緊。所過之處,響起一連串“啪啪”“帛帛”之聲,堅硬的大理石板在他們腳下竟比陶瓷還要脆弱。
所有人的心臟彷彿都蹦到了胸口外面,好像被踩碎的並不是一塊塊沒有生命石板,而是一根根長在他們自己身上的骨頭。
速度帶動攻勢,刀鋒上的力道越發兇悍。
眨眼間,夏紅葉已退出百步,一滴滴冷汗自額頭上冒出,鼻子裡發出輕微的喘息,可他的右手卻沒有絲毫鬆懈,仍然緊緊地抓着刀柄。他隨時都在準備拔刀,因爲拔刀機會有可能隨時會出現,歐陽缺現在看起來雖然如山嶽般無法撼動其萬一,但他並非山嶽,他也是人,只要是人,無論他的力量多麼勇猛總會有變弱的一刻。這個道理歐陽缺當然懂,所以他絕不能給夏紅葉這個機會,他突然雙手持刀、一聲大喝!喝聲起,刀光暴漲,一道迅猛的刀光如長虹般劃出,長刀過處,七步之內無堅不摧!
夏紅葉卻偏偏在第八步,他的人已倒飛而起,凌空翻身,他足足翻了三次纔將剛纔那一刀的力量化去。
歐陽缺此時如果躍起,追上去再補一刀,夏紅葉必然死在空中。歐陽缺知道自己剛纔發出去的力量有多強,夏紅葉雖然避過了剛纔這一刀,但是受到的震盪卻可以讓他暫時失去還手的能力。縱使敵人避過了第一刀,追上去的第二刀卻絕對是必殺的一刀!這一招歐陽缺從未失過手,這一招也是他成名的兩刀連斬。可現在,這第二刀卻無論如何也劈不出來,之前的奔跑消耗了他大量體力,第一刀劃出後,便將舊力耗盡,待新力再生時,砍第二刀已經太遲。現在他只能無奈地看着夏紅葉藉助自己的力道,飛鳥般在空中向後翻出十丈。
太陽從雲層裡鑽出,荒涼的天空因爲雲彩而變得有生氣,連陽光也變得燦爛起來。
燦爛的陽光從雲層裡射出來的時候,夏紅葉正好落在發了狂的馬車上,煩惱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遠處卻有很尖刻的話語傳來:“華南第一刀不過如此”
“華南第一刀不過如此……”!歐陽缺想笑,狂笑!但他實在無法笑得出來。“華南第一刀”的名聲絕不是輕易得來的!在他刀下至少超度過二十七名武林一流高手。他不僅刀法獨步武林,其作風更是可以嚇唬那些不聽話的頑童,他年青時殺的人甚至可以用二十輛大車來拖。
名震江湖、雄霸一方,靠的不僅僅是高超的武藝,還要有過人的膽識以及雷霆般的手段,唯有如此,才能百戰成功,縱橫無敵!
歐陽缺雖然沒有笑,但他看起來卻好像在笑,這是種什麼樣的表情?假如有賊搶了你家裡的東西,而你自己卻莫名其妙地幫他跑了路,然後那個賊又對你說了聲“謝謝”,你會是什麼表情?這簡直是一種諷刺!這種諷刺現在就活生生地掛在歐陽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