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持續了很久。
幽藍的迷霧慢慢散去，空間中的環境才恢復如初，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王座上夜清歡睜開眼睛，將滑落的長裙肩帶重新拉上肩頭，遮住可能泄露的風光。
她面色紅潤不少，搖搖晃晃端正坐好，長舒一口氣。
“煩人。”
副總裁慈愛而莊重回到她身後，溫和安撫道：
“賽琳人信奉‘雲上之神’，他們預言中永邃深夜將會徹底摧毀賽琳文明，讓他們失去神的青睞。現在距離預言中的時間越來越近，七位長老難免會失去耐心。”
“賽林人是科技文明，科技文明也會如此愚昧，去信仰看不見摸不着的神？”
“神爲賽林人指明道路，不是所有種族都與人類相仿。”
夜清歡休息一會，從王座上站起。
攙扶着副總裁小臂，兩人慢慢悠悠走向豎直電梯。
“若不是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頻發，‘微縮銀河’組件我們應該已經集齊四分之三。”
“意外的確惱人，大小姐倒也不必消耗心神。”
夜清歡垂頸斂眉，踏進電梯之後，熾光燈下嫵媚氣質消散不少，多了幾分嫺靜與柔弱。
她眉頭微蹙，心中盤算着後續之事。
“[微縮奇點]意外丟失，我已經讓距離更近的盟友在自由城幫我們查找，她的手段我並不擔心，可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出結果；[微縮維度]還在靈光天能源那個工程師手裡，比起錢他更在乎安全，確定沒有任何危險之前，他不會主動出現與我們交接。”
“能成爲星際企業某個領域首席工程師的人，都是億萬裡挑一的頂尖天才。羅康成叛逃靈光天能源前肯定擬定好周密的計劃，對我方也不完全信任。”
副總裁說道。
叛逃者與另一家巨企打交道，更要警惕黑吃黑。
如果抱着‘我是技術大拿，沒我不行’的態度，最大可能就是被強迫關進實驗室，逼着做研發一直到死。
羅康成是個聰明人，夜氏銀行也不是他唯一的選擇。
挖人牆角本身就是破壞遊戲規矩的事，如今另外艾莉薇製造、米德加海業與重生軍用三家虎視眈眈，夜氏銀行必須小心不能暴露‘微縮銀河’組件存在。
因此主動權握在羅康成手中。
“修克爾，我記得你之前好像提過，米德加海業也開始找他？”
修克爾自然是指副總裁，他點頭：
“不確定米德加海業的目的，他們最開始有些打草驚蛇，如今已經收斂了動作。預計短時間內，羅康成會隱藏更深、更謹慎。”
“會不會是米德加海業知道‘微縮銀河’的事情？”
“可能性很低，沒有賽琳文明幫助，人類想要理解‘微縮銀河’的內容非常困難。哪怕是攜帶[微縮維度]的羅康成本身，恐怕也並不清楚這件物品有什麼作用。”
電梯從地下來到地上，黑白交替，視野驟然開闊。
隨着不斷上升，能眺望到的地平線也越來越遠，鋼鐵叢林矗立，車輛人流來往。
他們從奇幻外種族的第三類接觸餘韻中，一下回到勾心鬥角人人算計的玫瑰城。
夜清歡望向自己倒映在電梯玻璃上的影子，透過影子幾公里外的顯眼建築，就是正對夜氏銀行總行沒有太遠的重生塔，重生軍用總部。
“那重生軍用呢？”她檀口微張發問。
“重生軍用……”
修克爾思索一番，總結自己的看法答道：
“他們好像什麼動作都沒做，只有明面上的商業往來。付羲很活躍，近段時間與艾莉薇製造和米德加海業的走動交流沒有停止過。”
“不過我們在天文局的暗子察覺到蛛絲馬跡。似乎有人在暗中秘密調查，[微縮擾動場]從長生天大氣逃逸這件事。”
聽聞後夜清歡變得嚴肅起來，病態的臉上露出一股堅韌，彷彿不屈的神女。
‘微縮銀河’由四個組件構成，分別是[微縮屏障家園]、[微縮奇點]、[微縮擾動場]和[微縮維度]。
[微縮擾動場]是夜氏銀行未能追蹤到的最後一個組件。
它隱藏在氣態巨行星長生天大氣深處，前段時間才觸動預設程序，從長生天大氣層中逃逸離開。
恰巧趕上靈光天能源採集器爆炸，[微縮擾動場]逃逸時引起的微小天文讀數變化也被檢測出來。
雖然被天文學界很快就當做觀測偏差而拋在腦後，
但在有心人眼裡，可不僅僅是簡單的讀數錯誤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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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懷疑背地調查[微縮擾動場]的人是重生軍用？”
“不排除這個可能。”
修克爾點頭回答：“前段時間，重生軍用的‘紅龍’帶着一個情報系統中未記錄的小姑娘參加了我們舉行的名流酒會，期間什麼都沒做，吃吃喝喝就離開。”
“夜氏銀行與重生軍用的合作有限，寄送邀請函只是出於禮節。即使赴宴也只應該派出對應級別員工，而非重生軍用明面上最強單兵作戰仿生人。”
“且據我方情報，‘紅龍’在九個月前經歷了重生軍用內部職位調動，如今是付羲的個人助理……綜上所述，我懷疑他們是在對夜氏銀行進行試探。”
修克爾一套理論無懈可擊，當事人在場恐怕都百口莫辯。
只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付紅纓真的就來吃吃喝喝的呢？
臭打遊戲的宅女能有什麼壞心思？
夜清歡也雙手抱在胸前，此時纔有一些巨企掌舵者的氣度，斟酌後開口：
“查！”
“找到那夥背後調查[微縮擾動場]的人，‘微縮銀河’是重中之重，絕對不能有任何暴露和閃失。”
“修克爾你利用我‘天權’的名義，從‘皇帝’渠道中找有能力的成員，委託他們把羅康成從共創社裡挖出來，現在已經沒耐心等他自己慢慢爬出烏龜殼。”
修克爾毫不猶豫點頭：
“我明白，大小姐。”
微縮銀河不僅關乎夜氏銀行的存亡，更關乎夜清歡的生死，馬虎不得。
電梯終於來到最頂層，這裡環繞着視野開拓的落地窗，是夜清歡的私人辦公室，平日只有她本人和修克爾能上來。
與夜氏銀行本身的嚴肅不同，這裡到處都是小海獅小海豚和小鯊魚的玩偶，粉粉嫩嫩就像少女閨房。
夜清歡隨手抓過一個鯊鯊抱枕，整個人撲倒在辦公室側方的懶人沙發上，放鬆下來。
本來接到工作的修克爾應該在此時離去，不過他還是駐足，侍立在夜清歡身邊。
這麼一做夜清歡就明白意思，仰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還有事麼？”
修克爾開口說道：
“大小姐，雖說靈光天能源的資產對我們毫無作用，不過您是否需要更主動一些，做明面上的掩飾？”
夜清歡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修克爾繼續說：“我們涉入靈光天能源的內部分裂衝突，是爲保證氣態行星採集器發射早期，夜氏銀行有科考成員隨艦的消息不泄露出去，掩蓋發現‘微縮銀河’的事實。”
靈光天能源大規模生產高能天然氣前，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很少有人知道，那時如日中天的夜氏銀行是靈光天能源最大投資人，甚至有權利派人長駐後者的氣態行星採集器。
“長期以消極態度面對其餘三方，勢必會被懷疑別有用心，增加我們的暴露風險。”
此時夜清歡眼眸已經斜向一旁，大半臉頰都埋在鯊鯊抱枕中。
她一手理着紛亂披灑的頭髮，另一隻手來回撫摸抱枕絨毛，彷彿嬌柔病弱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某種撲面而來的大恐懼讓她貝齒輕咬下脣，如即將受難的仙子，我見猶憐。
顯然在假裝沒聽見，試圖矇混過關。
修克爾從小看着她長大，當然不吃這套。
“不可以逃避，大小姐。如果您不出聲，我就爲您依次安排與三家友商的會談。”
夜清歡泄氣，嘟嘴不滿道：
“怎麼淨是這些沒營養的麻煩事兒，從自由城到玫瑰城，什麼好處沒撈着，反而把自己累個半死。”
聽她抱怨，修克爾就知道夜清歡其實已經同意，於是順驢下坡說道：
“那我這就爲您安排與三家友商話事人的會面，會議話術也會爲您準備好……不知您想先見哪一位？”
夜清歡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扭頭望見重生塔，於是隨口就說：
“重生軍用的付羲吧。”
“就當完成我朋友的願望，查查一年前‘皇帝’在玫瑰城損失慘重的真相。”
說着夜清歡又忍不住嘆一口氣：
“當時就應該把[微縮屏障家園]丟給她，而不是拿來做什麼‘綠洲視界’。她那種狂熱帝君信徒，肯定和賽琳文明的老殭屍們很有共同語言。”
修克爾笑而不語，
夜清歡加入了一個叫‘皇帝’的組織並沒有瞞着他。
這個如他女兒一般的孩子從小就沒有什麼朋友，老實本分。
中學時還被花花公子欺騙過感情，差點自閉。如果不是在‘皇帝’中交到朋友，恐怕會變成社恐難交流的樣子。
況且，‘皇帝’還幫助夜氏銀行很多。
如果沒有大小姐的朋友幫忙利用[微縮屏障家園]建設‘綠洲視界’，大小姐也不會擊敗銀行中其他競爭者來到今天的位置。
修克爾告退，邁入電梯。
等到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從懷中掏出一塊黃銅色的復古懷錶。
懷錶打開有一張色彩不算鮮豔的照片，其中一位華貴雍容的美婦人，膝蓋上趴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兩人都笑得很幸福。
修克爾收起懷錶，望向遠方。
夫人，我會替您守好小姐，守好夜氏銀行的基業。